多年未见的老友啊

　　所有的情感起源于那平淡的生活，也渐渐淡忘与我平淡的生活，却被我的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重新激发了出来。
　　说走就走，大多源于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对于我来说是最为可怕的一个词，因为我会因为心血来潮不顾一切地做出一些突发奇想的事情。
　　比如大一的我，在心血来潮之下，于交流报名的最后一刻递交了申请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未彻底熟悉的学校。
　　比如大二的我，在心血来潮之下，于朋友放我鸽子使得台湾之行破产之后，迅速找了一份实习，半个暑假全都投入在了朝九晚五的日子里。
　　比如大三的我，在心血来潮之下，于期末考试之前的倒数第三周，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开始了长三角之行。
　　有人和我说过，她每过一段时间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净化自己。我想我们都一样，我们需要离开，单独的离开。这样的需求成全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心血来潮。
　　诚然，我是没有和父母讲的。
　　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女生独自一人面对全世界。
　　我的行程排得并不满，甚至还有时间将必须要在本周结束的学年论文写完。
　　半悠闲地一路走，一路见见老友，一路兀自伤感与快意。从扬州，到南京，到上海，到乌镇，最后杭州。
　　杭州是一个我去过多次，却始终对它没有太多感受的城市。
　　小时候，妈妈带着我跟着旅行团，坐着旅行团的大巴，不知目的地走在杭州的柏油马路上。承载着一车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是陌生人的大巴把我们放在西湖湖畔，兜兜转转，不过在一个角落里行走，不过走到哪都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地互相蹭着身上的香汗，拥挤在一处看着西湖里央央绽放的荷花，高声喧闹着排挤着任何一处静谧。
　　于是，那时候的西湖河畔对于绑着两个羊角辫的我来说，只是一个被妈妈重复着“抓好我，别丢了”的开着荷花的人挤人的一片方寸之地，没有过于兴奋，却也没有那先勉强可以称之为触景生情的感受，更没有懂得断桥所承载的那种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之情。
　　再到杭州时，已是高中，小姨和姨夫带着我去千岛湖。途经杭州，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醉虾的味道，带点新奇于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激动不已地将仍旧活着的虾子扔到了自己嘴里。那一盅醉虾，仅我一人食。或许是在那个充满好奇又不惧怕一切的年龄，才能在单纯无比的时候，毫无愧疚地将活着的生命吞噬入腹。放在现在的我身上，曾经的懵懂不介意已然变成了不忍心。
　　吃过晚饭，姨夫开着车去找住的地方，我和小姨手挽手，走在西湖河畔，从断桥上去，寻了一处木椅一坐坐了很久。小姨不比我大太多，是我妈妈最小的一个妹妹，素来与我亲密，倒像是长姐。说是像，但我想，对于我这个逢年过节大人聚在一处摸牌打麻将，将一堆孩子扔到我的屁股后面的家中老大，她扮演的，却是便是长姐的角色。小时我们打闹，分食好吃的食物，一根小神童总被她抢去下半部分的蛋筒。长大后她顾着我，听我诉说，开导我。我们坐着，依旧手挽手，聊着这些年来所有因她结婚而未能参与的我的生活。
　　大概是天色将晚，也或许我们独处角落，那时的西湖湖畔，对于高中时情窦初开的我来说，是一个颇具谈天说地抒发感情的好地方。我说着我的喜欢，说着我的求而不得，说着我的一切自作聪明与自作自受，说着我舍不得放手的不甘心与被逼无奈的无可奈何。
　　“那么喜欢他？”
　　“恩，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喜欢到我会心疼。”
　　小姨笑着叹气，缓缓摇头。
　　那时的我，心底微微羡慕着小姨与姨夫的感情，从高中，磕磕绊绊地一路纠缠过来，最终修成正果。在那样一个所有的感情大多都没有以后的年龄里，实属不易。而我，不过是然后便没有然后的普通人。
　　第三次行走在西湖湖畔，天穹之上已经全然被墨色染去，雨静静地下着，人少，车少，灯少。重新走上断桥，依着曾经的记忆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就那样湿着坐了上去。远处一个老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站在湖畔，一个大概是她女儿的人为她打着伞，一脸肃穆。她们站着，我坐着，她们闭着眼，我睁着。但我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我来杭州，带着点点的期盼。
　　自嘲地笑笑，为我的状似放开的藕断丝连。
　　那个我曾经和小姨说过的求而不得自作聪明自作自受的喜欢，与现在的我在同一座城市，我们正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女生的初恋总是那样难以忘记，或许男生的也是，只要冠上初恋的帽子，又恰好没有经历相看两相厌以致分手成为路人，只是喜欢，然后没有然后的初恋，大概都会有一种接近执念未成的不甘与对全心全意自己的不舍的一种放不下。
　　两年半未见，两年半几乎未联系，我不知道他是否改变了太多。即便我已经很难在平常已经形成习惯的生活中忆起他，那种曾拥有的心跳与揪心也许久不曾出现过，我仍旧无法否认，从这段旅程的开始，我便在期盼着这一刻。
　　在西湖湖畔，我给他发消息。
　　“我明天去浙大，求带吃食堂啊。”
　　屏幕暗了又亮，我撑着胳膊伸了个懒腰，绕过那对母女，缓步踱回宾馆。当我用深蓝色房卡开门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地震动了两下。
　　滑屏解锁，点开扣扣。
　　“......让我静静”
　　“不是吧，我来杭州对你打击这么大？”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我看到了你的说说。”
　　手指顿了下，原来我发的东西，他有看过。
　　“明天晚上的车，白天去浙大逛逛。”
　　“你现在在哪。”
　　“西湖旁边的汉庭。”
　　“......不是在我对面吧？”
　　笑。
　　“我在西湖的东边。”
　　“哦，那不是，我在西湖西边。”
　　“西湖西边？你不是在紫金港？搬去了玉泉？”
　　“大三过来的。”
　　“恩。那我明天再联系你？”
　　“好，不过我明天下午要考试，所以可以带你逛逛校园吃吃饭，就不能陪你到处逛了。”
　　“没关系，我赶在期末出来，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时间。”
　　“那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吧。”
　　“好。”
　　“早点休息。”
　　“恩，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我将行李收拾好，对着镜子用着自己还不太熟悉的化妆技能给自己描着眉，画着眼线......认认真真的样子，让我在一瞬间想到了“对镜贴花黄”，扑哧一笑，眼线画歪了，无奈地轻蹙着眉用棉签沾染了卸妆液仔仔细细擦拭着多余的黑色线条。妆成，一头微卷青丝在我将碳素笔从发丝中抽开的时候倾泻而下。抓抓头发，带起隐形，将一副黑色圆框镜框架在鼻梁之上。
　　我的头发从高中毕业便没动过太大的剪刀，偶尔修修尾部，一直让它保持在及腰的长度。不可否认，曾有一度我对“待我长发及腰”有着急切的幻想，这头长发中存了怎么样的心思，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长发及腰太久后，早已没了当初的那点儿想法，却是已经舍不得一刀剪断愁思。
　　在房间里的镜子面前轻巧地转了个圈。
　　他会不会喜欢我柔顺微卷的头发？
　　毕竟是要比高中露着脑门架着老旧眼镜的样子好看了不少。
　　可我没有大眼睛，挺鼻梁，尖下巴。
　　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
　　百般思绪，最后还是微微一笑释然。
　　到浙大的时间比我料想的要早，心知他大概还在上课，便在校园里四处闲逛。
　　我等他下课，在浙大中间的毛爷爷下面。他和我说往北走，走到那边的操场，食堂在那边。我抓着包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他问我，你是不是穿白衣服，我说是，四顾一周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只能继续老牛漫步地往前走着。他笑着追上来，大概是看到了我之前四顾茫然的样子，对我的表情仍旧有些带着许久不见的轻微尴尬和忍俊不禁。
　　我们一起排队打饭，一起在拥挤的食堂里找着坐的位置。
　　“玉泉这边比较挤，紫金港那边比较好，大三之后工科全部搬到了这边，真是可惜。”
　　我眨眨眼，抿着嘴说：“我们一般都买饭回宿舍吃，毕竟宿舍食堂之间只隔两分钟的路程。不过，这边挺好的啊。”
　　“那边没这么拥挤，这边的树也大，太压抑。”
　　“你喜欢空旷些？”
　　“倒也不是，只是这里待久了，就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两年半，不长不短，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可那痕迹只来得及在我们身上划上浅淡的几笔。他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却多了一些东西，或许是我之前一直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看他，所以那些东西他一直没向我展露我也一直没有看到，也或许是大学自由的生活为他带来的改变，就像大学带给我的改变一样。
　　我们随便扯着话题聊着，有的是他提起的，有的是我谈到的，我们用着在大学锻炼出来的交流技巧聊着，倒也不显得生疏，聊聊彼此近况，时间便很容易就过去了。
　　“所以，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没人一起？”
　　“恩，本来元旦要和我一起出来玩的人不来了，我一时心血来潮，就自己拖着箱子走了。”
　　他笑，叹着：“真是潇洒。”
　　我也笑，我喜欢潇洒，喜欢自由，喜欢这些小放肆小任性时的心灵上的解放，喜欢独自一人走在陌生城市时的平静。
　　我是个会享受寂寞的人。越怕孤独的人越会觉得寂寞，越享受寂寞的人越觉得圆满。这样的道理，在从不停歇的生活中，慢慢渗入到我的灵魂里。不过，或许也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了。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自嘲地想。
　　“不过，一个女生还是注意点儿安全好。”
　　“恩，我出门很小心的，酒店也只住汉庭。”
　　“那就好。”
　　当我戳着眼前的米饭，皱着眉头苦笑着说：“好多，我吃不下了。”的时候，我看到他好笑的表情。
　　“吃这么点儿，你这么跑，不饿？”
　　“我胃小，吃点儿就饱。”
　　临近他上课，我们起身从食堂走出去。
　　我放下餐盘，他站在我的身后等我，一缕头发从眼前垂落，顺手扶了上去，扭头便看见他注视着一处的眼睛。
　　是在看我的头发吗？
　　耳侧扶着发丝的右手还未放下，唇瓣微张，等着他先开口。
　　“你的头发......”他的语气缓慢，轻松，温和，四个字一个个头咬尾地从他的嘴角飞出，飘在我的周围，一圈圈地绕着。
　　我依旧在等着他继续说。
　　“不重吗？”
　　哑然失笑，倒是整个人自然放松了下来。
　　我摇摇头，那缕发丝随着我的摆动复又掉了下来，任它自然垂落，我大大方方地说：“不重，习惯了。”
　　“我记得你一直头发都挺长，初中老班还让你去剪掉。”
　　“那次是我妈想让我剪我不剪，所以她通过老班逼我。”
　　“这样啊。”
　　“恩。”
　　他送我到公交车站，陪我一起等着公交。
　　“89路公交，从玉泉到紫金港，你坐到一站叫做浙大紫金港的站下就好了。”
　　“恩。”
　　“去了那边你就知道了，那边很空，校门也不像校门的，就有块儿小石头，上面写着浙江大学，你可以去找找，然后合个影。”
　　“好。”
　　远远地，公交车从转角开了过来，我释然一笑，为心里竟然没有我预想的那种不舍之感，大概是我早就不为求不得的东西而心存幻想，所以早早预见到分别的一幕，早早一指一指张开，任手中沙落。
　　“车来了。”
　　“路上小心。”
　　“恩。”
　　最终挥挥手离开。
　　坐在与他相反方向行驶的公交上，我歪着脑袋想着之前一个多小时的相处。
　　其实这样很好，偶尔的相见，没有以前咋咋呼呼嘻嘻闹闹，也没有以前的心跳加速语无伦次，多了一份时间沉淀之后的熟悉感与浅浅的亲密。笑笑聊聊，挥别之后牵扯着嘴角扭头。
　　上公交车的时候，我说了声再见。
　　一声再见，不知何时再见。
　　曾放我鸽子的那个人笑着对我说：“他可真是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何止是一笔？那简直是泼墨山水画，直接用桶泼上去的。”
　　离开杭州之前，我又一次经过西湖湖畔。
　　越来越不好的城市环境，以至于曾经可以从这头看到天际的西湖上萦绕着灰蒙蒙的雾霾，冬季里的荷花一片枯黄地勉强从湖面上露着头，一对情侣在湖边吵着分手那种激烈程度像是随时会跳湖一般。
　　六年，原来这么快。
　　恍然间，彼时那个揪着马尾，穿着总也不够长的裤子，不爱洗脸不爱刷牙，上课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切橡皮的小女孩，从喜欢上那个坐在她的旁边，卷着书站在教室的过道上，给他们听写着历史，在经过翻着书本找答案的小女孩桌前轻轻敲打，却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男孩，到如今，已经过了整整六年。
　　而小女孩与小男孩相识，已经过去了九年。
　　那年年少，幼稚不懂事，一眨眼，便已经各自成熟。
　　没有下雨，我干干净净地离开了杭州。
　　早上从宾馆出来，晚上六点半从杭州到北京的车票，但一天下来手机早已没电，索性便躺在卧铺上闭着眼睛休息，奔波一周，我确实也累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扣扣一点开，便看到了他发过来的消息。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杭州了。”
　　结尾用的是句号，而不是问号。一个标点符号仍旧会让我瞬间注意到，却不大愿意仔细去思索其中的含义，曾经自作聪明的一幕幕依旧存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恩，手机没电了，不然一定给你发一个‘我走了，别想我啊。’”
　　半开玩笑的语气，倒也带了一分真实。
　　我不喜欢的人，我是真的无法接受。而我自始至终喜欢过的不过就是他一个人而已。
　　我的好友曾经对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们在一起，他可能也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他，你们可能并不合适。”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不过，怎么样的他都是他。
　　况且，我不是还爱他，只是还没有喜欢上另一个人罢了。
　　放下手机，摸摸自己的心口，无奈地扯着嘴角眯着眼睛。那些因为时间而沉寂下来的悸动，似乎又在江南烟雨中破土而出。
　　我的生活继续，出来混的迟早要还，那些因为我的任性离去而堆积起来的任务让我好一阵繁忙，顾不上去思绪繁杂，顾不上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而那些因我的任性而现身的悸动我始终未去在意，也未敢乞求。
　　因为我始终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总归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悸动又会被时间所掩埋。
　　一切不过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引起的些许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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