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施家村
万历三十七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月色如昼。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
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
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
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玉液满,琼杯滑。
长袖起,清歌咽。
叹十常□□,欲磨还缺。
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
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今夜寒山寺有个扮观音、祈福旨的庙会,我已经报名啦!”
看她春光满面,我不由得问道。
“怎么,大名鼎鼎的梅公子,居然要去扮观音了?”
她手中拿了根甘蔗正胡乱啃着,漫不经心的说。
“是你去。”
“什么?我去?”
我这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她又一把将我按了回去。
“你别激动,不就扮个观音嘛。亏你还是半个佛门弟子,竟不知观音菩萨是男儿身?”
我将她手中的甘蔗夺了过来。
“我知道,可你这…这也是胡闹!我不学佛了,我现在要修道!”
她睥睨着我,手摊在我的眼前。
“一、二…”
我识趣地双手奉上了这根被她啃的满是口水的甘蔗,唯唯诺诺问道。
“我能不去吗?”
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甘蔗的汁水,向我投来一个瘆人的奸笑。
“不能。”
坐在禅房里,任由着沙弥为我带着头饰,我垂着头不敢看铜镜中的自己。
“咦…”
突然耳边传来她的一声疑虑。
“你怎会有耳洞?”
遭了,我怎么忘了这茬。
冯素珍的耳洞因为是常年佩戴过耳坠的,因此耳洞已经不能完全愈合了。
之前因为与她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所以她并未注意过我的耳朵。这次扮观音铁定是要佩戴耳饰的,这样一来想不注意也难了。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自幼体弱多病,因此母亲便为我穿了耳洞,男孩儿当做女孩儿来养。”
她摸着我的耳垂,随声附和着。
“也是,就你这身子骨确实不够硬朗。等回宫…工房后定要给你大补一番!”
走在街上,人们争相前来膜拜。
不时左右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哇,这位扮观音的女子简直生得太美了,这身打扮真就想尊活菩萨!”
“就是,端庄贤淑、大方得体,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可有婚配…”
她走在我身旁,讥笑着。
“听到没?别人都在夸你貌美呢。”
我浑身不自在地扭动着,向她低声道。
“我怎么觉着这么别扭?”
“哎呀!不别扭不别扭,挺漂亮的。还真别说,你这样打扮起来还真像个女子。不对!完全就是个女子嘛。”
“你再瞎说,我可就撂挑子走人了啊!”
“别别别!不过说真的,你跟她还真是长的挺像的。嗯…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谁?”
“冯素珍啊!”
算了,还是不跟她说了,免得待会儿说多了她又要问东问西的。
逛了一圈庙会,扮观音也接近了尾声。
我为这终于即将解脱的束缚而感到窃喜,突然面前跪下了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幼童。
他见了我顿时失声痛哭了起来,紧紧抓着我的裙摆。
“观音姐姐,救命啊!求求你了,把我们施家村里的人都救活吧!”
我与她相视一眼,正是一头雾水。
人群中的一个女子突然惊叫起来。
“什么?他是施家村的人?”
那女子身旁的男人,则一把提起了那孩童的背心,冲着人群大吼道。
“快来人啊!架起火堆,把这个灾星烧死!”
“且慢!稚子无辜,不知他犯了何罪竟要被你们这般处置?”
“错就错在他是施家村的人!”
“施家村的人又如何?”
“我看二位是外乡人因此奉劝二位一句,整个苏州城里,没人不知道施家村的人今年都是要倒大霉的。那村子因年初没有给天上的神仙供奉,所以被天神施了诅咒。就在上个月,整个村子闹起了瘟疫,知府衙门已经下令放火烧了整个村子来请求天神原谅。如今逃出了这么一个余孽,只怕天神这次会迁怒我们整个苏州城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你们快放了这孩子!”
“姑娘,就凭你?你谁啊?凭什么听你的?你又不是皇上!”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将怀中的丹书铁券拿了出来,人们互相低头耳语着,貌似没有人认识这东西。
“丹书铁券!”
届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着官服的花甲老人,众人见了他皆俯首作揖。
他来到我的面前,仔细打量着我。
“大人竟然识得此物,为何不跪?”
说罢,只见他提起衣摆跪了下来。
“见丹书铁券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人群乌泱泱的跪了下来,而方才那人此刻面如土色。
“大人可是苏州知府杨江杨大人?”
“下官正是杨江!”
“杨大人起来说话。”
“是…不知您是…”
“回知府衙门再说,将那孩童一并带上,不可乱来!”
“下官明白!”
来到知府衙门,我已换回官服。
“下官早已听闻公主殿下与驸马都尉会来苏州巡查,未曾想方才老朽眼拙。见千岁和大人那般打扮,还以为…”
“这是本官与公主的闺阁之乐,杨大人便不要再提了!”
“是,下官明白!”
我见他个子不高,头发已是花白,眼角边也是爬满了皱纹。
但听他说话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有力,走路步伐稳健,也不大像是花甲之年的人。
“杨大人,施家村的事,你就不准备解释解释吗?”
她此时已经高高坐在了“明镜高悬”的匾额底下,两条腿翘在桌子上,依旧休闲自在的啃着甘蔗。
他见状,从容不迫的直直跪在了堂上。
“启禀公主殿下,施家村一案是下官一时财迷心窍。派了官兵纵火烧村,下官本想自行了断,但又恐累及族人。因此足足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巡抚大人,此番下官就是为大人呈上这罪己状。还望大人不要再去追查,下官一人所犯之罪与他人无关。请巡抚大人…明鉴!”
他这样一说,我和她均心生疑惑。
怎么他承认的这么干脆,况且不知为何,我一见着苏州知府,其实觉得他身上并没有那种贪污腐败的官僚气息。
又见他这般行径,更越发觉得此时好像另有隐情。
果然,他磕了几个响头,便缓缓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
“来人,快拦住他!”
衙役上前将正欲触柱的他拦了下来,这时公主也走下堂来。
“杨老头,快说实话!兴许本宫能与驸马查明真相,还能保你一命呢?你又何苦这样…”
“多谢…千岁与都尉大人美意…罪臣…招无可招…”
“他要咬舌自尽!”
我立马上前掰开了他的嘴,但终究晚了一步。
“他死了…”
夜色浓稠的犹如墨砚,深沉极了。
似藏青的帷幕,悬着那如玉盘般的月。
我和她坐在窗前,吹熄的蜡烛还冒着最后的一缕白烟。
施三郎因不敢独睡,她便让他睡了进来。
那孩子见我们都在身边,终于被她慢慢哄睡了。
“三郎这孩子也是可怜…”
“未曾想公主也有这样的一面。”
“没有…”
她神色淡然,静坐在月光斜斜打过来的窗下,脸色本就白皙,加上红唇,让我看的有些心里发毛。
“我只是看着他怪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是去了所有的亲人…”
“杨江这案子你怎么看?”
我转移了话题,不希望她继续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中。
“我也打听过了,杨知府为官清廉,任知府二十年来仍旧是两袖清风。我不觉得他会做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来。你说,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人,才会让这样一个清官甘愿担负着遗臭万年的骂名?”
“我已飞鸽传信给玉麟了,相信明日杭州府的案子进展就会传来,这样一来苏州府的案子也定能真相大白的!”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凄然。
“驸马…”
“我在呢。”
“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论幕后之人是谁,我们都一定要为越山村和施家村的村民讨回公道…好不好?”
我用手轻拭着她眼角的泪渍。
“好!”
“我本以为此番游历只是让我们纵情山水、逍遥江湖三个月,没想到…”
“公主…这就是江湖…”
“不!这不是,我所向往的江湖是没有这些纷争和杀戮的。是自由的,是和平的…而不是这么血腥的…”
“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她闭上了眼,重重的叹了口气,眉宇间若有若无的闪现着愁苦。
“如果这就是江湖…那么,就太累了!”
我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用手抚着她的发。
“累了就这样靠着休息会儿吧!”
就算来日你仍然不是我的,但此刻我依旧是你的依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