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诛仙

　　1917年7月1号中午时分，位于上海公共租界中区山东路（俗称望平街）与汉口路的西南转角的申报馆里，此刻闹哄哄的。天气炎热，大家都聚在一起，味道就不怎么好闻了。沈熙捏住鼻子，趴在桌子上。
　　对面坐下一位同事张看见她昏昏欲睡的样子，拿起桌上的报纸拍在她脑袋上：“你最近晚上是去做贼了吗？”
　　沈熙不情愿地抬起头，用手揉揉后脑勺，有点生气地说：“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我脑袋？”
　　同事张呵呵笑起来：“你怎么睡得着呢？今天可是发生了大事——溥仪复辟！”
　　沈熙眯着眼，无所谓地道：“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不关心国家大事？亏你还是记者。”同事张恨铁不成钢地道。
　　“关心一定要表现在面上吗？而且事已至此，光感叹有什么用，我们应该去关注其他重要人士是什么看法以及会采取怎样的措施。而不是坐下这里一篇有用的报告都写不出来。”沈熙睁大眼，攥着拳头道。
　　同事张面上讪讪，不言语。突然面色一变，痛苦地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看过来。本想破口大骂的他听到沈熙专做关切地说：“张大记者，你这么了啊？”只能忍住，紧闭嘴巴。
　　沈熙收回踩他的脚，低下头，整理桌子，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老虎不发威你就别当病猫！下次你还打我的脑袋不？”
　　沈熙所在的小组主要负责的是民生民事，而这个时代，国事政事是最受国民关注的，所以负责这方面的记者是最受重用的。对面坐下的同事张是她的同学，当初与她同在这个小组，不过他为人圆滑，喜欢拍马屁，又有一定的背景，所以没多久就被调走了。
　　之后每次见面，这位当初在学校处处不如沈熙的同事张便耍尽嘲弄的本事。沈熙本想息事宁人，而今是不能再忍了。
　　这时，另一位同事看出这两位之间的暗流涌动，便寻了借口叫走沈熙。
　　“小熙，你就不该理那小人，让他自己自娱自乐罢了。”这位同事劝慰她。
　　沈熙拉住她的手臂，笑着说：“我知道了，茯苓。”往前看了看走的方向，问道：“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易茯苓回答：“这是要去谢家的路。我看，你这两天为了盗贼的新闻都没好好睡觉，要不你就回家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沈熙摇摇头：“不用了。谢家的事我很敢兴趣。刚才只是因为办公室的味道难闻才没精神的。”
　　两人拦住两辆黄包车，前往谢家宅子。
　　到达谢家宅了，两人下车。一位年轻军官从宅子里走出，看到沈熙停住脚步。
　　沈熙看到他，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好。”
　　男人面色冷峻，也向她们俩问好。沈熙又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外祖家。”男人缓缓说道。
　　沈熙有些诧异地点点头。男人又说：“我有事，就先走了。”
　　看到男人走远，易茯苓转过头好奇地问沈熙：“那是谁啊？”
　　“哦，就是上次我跟你讲的半夜护送我回家的那位好心人。”沈熙回答。
　　“那他叫什么啊？”易茯苓问。
　　“林浔。”沈熙回答。沈熙这时才觉得，最近两人好像见过好几面。自从那次晚归，他出手救了自己后，昨天晚上，也碰到了。
　　昨晚与同事在警局呆了好久，连夜把新闻稿赶出来。走在半路上，碰到他迎面开车过来，然后他就主动提出送自己回家。
　　这位年轻军官虽然看上去很严肃，很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内心却是十分良善，对自己很友好，很贴心，半路上听到自己肚子叫就绕路去买了夜宵给自己。虽然两人不怎么交谈，他总是默默无言，但与他一起，却不会觉得尴尬，很舒服的感觉。
　　*****
　　过了两天，晚上，沈熙从报社下班回家。虽然天还没黑，但她已经哈欠打了老半天。快到家时，天色暗了几分，她隐隐约约看见楼下大树下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沈熙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竟真是林浔。
　　沈熙走过去，不解地问道：“林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你回来了。”林浔回答。沈熙点点头。过了几分钟，林浔一直保持沉默。
　　沈熙不禁问：“林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林浔回答：“嗯。”
　　沈熙算是想到，若是自己不先问，林浔是不会主动说话的。她觉得这真是好笑。
　　“林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熙问。
　　林浔一直盯着沈熙看，听到这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出去：“给你。”
　　沈熙接过信，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想问他为什么有话不直接说，却写信。可抬头却发现林浔已经走了。无奈，沈熙只好拿着信回家。
　　回到家，沈熙坐到书桌前，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阅读上面的内容。内容比较少，只要薄薄的一张。
　　往下读，沈熙的手竟抖了起来，面上也浮现出不同寻常的红色。可是，当读到最后的时候，又恼怒起来，牙齿咬得紧紧的。
　　“啪”的一声，沈熙把心拍在桌上，起身欲去寻林浔，可是往门口走了两步，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复返回自己的床边，坐下来，通过面前的窗户看着外面。已经漆黑黑的一片。
　　沈熙坐在床边，一遍遍回想信的内容。她没想到，林浔竟然喜欢自己。可是她还没好好体味他的喜欢之时，他又告知自己不日就要随孙中山先生离护赴粤。在沈熙看来，这封信倒是让他了结一番心事，可是却搅得自己心神不宁。“混蛋。”沈熙低低地发泄不满。
　　回想与林浔的几次遇见，这时沈熙才知除却第一次，其余都不是偶然的。林浔自第一面一见钟情之后，便故意制造了后面的几次见面。难怪，沈熙总觉得好巧，原来自己是他人守株待兔的“兔”啊。
　　说实话，沈熙对林浔也不是没有感觉。这么英俊非凡、气宇轩昂而且见义勇为的年轻军官，沈熙作为寻常女子，几乎是不可能不动心的。然而，他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归期未定，那么这份感情可能就要无始无终了。
　　过了几天，沈熙大概知道林浔为什么要离开上海前往广州了。4日，孙中山致电参众两院议员，号召议员南下护法。控制广东的两广巡阅使陆荣廷为首的桂系军阀为借助护法声浪，确保两广地盘，反对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政策，并向湖南扩张势力，表示欢迎孙中山来粤护法。7月6日，孙中山偕章太炎、朱执信、廖仲恺、陈炯明等率海琛、应瑞舰离沪南下，17日到达虎门，19日到达广州。在广东各界欢迎会上，孙中山发表演说，指出当今变乱，“实真共和与假共和之争”，认为“假共和之祸尤甚于真复辟”，只有打倒假共和，才能“得真共和之建设”。
　　第一次护法运动掀开了序幕。沈熙时刻关注这一事项。并且在随后的日子里，她竟收到了林浔的来信。沈熙激动不已，当即就写信送往邮局。
　　就这样，两人谈起了异地恋。
　　9月1号，军政府在广州成立。军政府的成立，标志着护法运动高潮的到来，也标志着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10月3日孙中山正式下令讨伐段祺瑞等民国叛逆。10月6日，北洋军和湘南护法军在湘潭西倪铺接战，护法战争正式爆发。南北两军在湘南激战了一个多月。
　　沈熙很担心在前线的林浔，于是拉下脸面找同事张帮忙。正好同事张新谈了一个女朋友，不想去前线，所以沈熙主动请缨，愿意代替他前去。
　　在离开前一天，沈熙特意去看望了林浔父母。虽然谢家这几年开采煤矿生意渐渐做大，在上海滩也有了一点名声，可是林浔家却是寻常人家，林浔父母均是淳朴之人。他们也从林浔的家信上知道了沈熙的存在。所以对于沈熙的到来是非常欢迎的，知道小姑娘即将前往前线寻找儿子，更是感动不已。
　　林浔母亲拉着沈熙的手，一脸慈祥地说：“沈姑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儿媳妇。等小浔回来后，你们就成亲。”
　　听到这么直白的一句话，作为敢走夜路、敢抓盗贼、敢在太平间呆一夜的沈熙也羞红了脸，有了少见的一般女孩该有的娇羞。
　　沈熙埋下头，不好意识直视林浔母亲，但也顺从心意，高兴得点点头。
　　******
　　几日后，沈熙和几位同事到达湖南。因为报社的原因，找人方面了许多。第二天，沈熙就打听到林浔的消息。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11月下旬。11月14日，直系军阀王汝贤和范国璋不愿为皖系卖命，径直通电议和，撤离衡山前线。20日护法军轻取长沙。段祺瑞对湘用兵以制两广的计划宣告失败，桂系控制了湖南。
　　这两天，湖南城的战火终于停歇，沈熙也见到了林浔。
　　几个月未见，林浔已经瘦了一大圈。虽然刚开始两人还有些不自在，但情人之间的爱意很快就能融化那份疏离，两人亲昵了许多。
　　为了与林浔相处，沈熙特意另外定了一间房间，没有和同事在一起。
　　这天晚上，两人吃完晚饭，林浔与沈熙一道回旅馆。外面下着滂沱大雨。电闪雷鸣，没多久，小旅馆停电了。
　　沈熙觉得又黑又冷，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林浔感觉她可能不舒服，就脱了鞋子上床，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沈熙倚在他的胸膛上，把那次与他父母见面的情况讲给他听。然而，她心中想起另一桩事，在离开上海之前，报社了一位刚结婚的女记者没了丈夫，她丈夫就是当兵的。
　　沈熙说：“我无父无母，你母亲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已有婚约？”
　　林浔摸了摸沈熙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沈熙从被子里伸出手，绕过林浔的脖子，抱住他。微微仰头，在黑暗里看着这个男人精致的侧脸，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然后，慢慢地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温柔地抚摸。
　　林浔却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只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因为他没想到，沈熙竟然来长沙找他，还去拜见了他的父母。他这几天一直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中，尽管依旧面无表情。
　　沈熙看着黑暗中林浔闪闪发光的眸子，心中情意涌动，覆上柔软的唇。
　　林浔被她的这一动作愣住了，待他回神之时，沈熙的唇已来到他的嘴角。他抱住她的双手不禁收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沈熙一只手勾住林浔的脖子，另一只手插进他短短的硬硬的头发里。虽然不懂接吻的技巧，但依然不放开林浔的双唇。
　　而林浔却有男人的天性，刚开始寻不到章法，后来却撬开她的贝齿，舌头滑进她的口腔，凭着天性，吮吸她的甘甜。
　　吻着吻着，火就烧了起来。此时林浔覆在沈熙身上。察觉到不能再继续时，林浔大脑清醒了几分，努力起身，离开沈熙的身体几分。可是沈熙却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与他对视几分钟后，一把把他拉下，张口含住他的嘴唇。
　　再强大的自制力也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林浔知道她是愿意的，就再也忍不住了。
　　渐渐地，房间里响起女人像猫似的**声和男人粗壮的**声，屋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两个沉浸在情*中的男女感受不到窗外夹着雨的萧飒的晚秋风从破洞里吹进来的寒意了。
　　接下来几天，两人愈发黏糊。只要军营了没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林浔就会过来找沈熙。并且晚上，两人都歇在一起。
　　一个星期后，沈熙和同事被返回上海。
　　一个多月后，沈熙发现自己怀孕。她写信给林浔，告知他这一喜讯。林浔回信，表示战局有变，不能立刻归来，让她去他们家养胎，他已写信给父母请他们代他照顾她和孩子。
　　在段祺瑞及其心腹徐树铮的策动下，吉、黑、奉、直、鲁、晋、陕、豫、甘、新、皖、浙、闽13省督军代表分别于1917年12月2日和1918年1月5日，连续召开两次天津会议，强烈要求冯国璋明令讨伐西南。
　　3月18日，北洋军“后起之秀”、署理第三师师长吴佩孚率部攻占岳阳。3月23日，冯国璋被迫重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段立即组织北洋军大举南攻，护法军在湖南战场接连失利。26日，吴佩孚占领长沙。
　　当这一消息传到上海时，沈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也开始显怀。
　　沈熙这几晚一直睡不好，已经几个星期没有收到林浔的来信。于是第二天，她去找好友易茯苓。
　　易茯苓看着沈熙圆鼓鼓的肚子但却消瘦的面庞，心中泛起苦涩。
　　“茯苓，我托你打听的事有眉目没？你有没有打听到林浔的消息？”沈熙焦急地问。
　　可是易茯苓却说不出口，林浔的牺牲势必会对沈熙带来巨大的打击。她低下头，咬紧嘴唇。久久不语。
　　看着易茯苓沉默的样子，沈熙已经猜到结果了。
　　许久后，沈熙扶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可惜腿一直抖着，差点跌倒。易茯苓连忙扶住她。握住她的双手：“你要坚强，小熙，林浔给你留了个孩子。”
　　沈熙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却生生忍住。或许早知有今日，所以那晚才会那么主动，留下美好的回忆。
　　可惜，天不遂人愿。离开易茯苓家没多远，沈熙出了车祸，被酒驾的司机撞到。
　　在失去孩子之后，那不愿流下的泪水是再也阻止不了了。此时的她，感觉到了绝望，崩溃。为什么老天爷不仅夺走深爱的林浔，最后把两人唯一的联系—孩子也带走了。清醒后的沈熙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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