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佩成双

作者:霰月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娃娃


      “眉御大陆只与南面的咏流城和听寂国面海,而其他三面由于草木精灵的结界,无法接近海边。”
      黄沙到了城郊开始退却,灰黄相交处多了几簇几簇各自成群的野草,大地在一瞬间便多了几分生气。
      宿优牵着雪骆驼,一边走一边说,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低柔,夕宴儿坐在上面,听得兴致勃勃。除了必须的常识与礼仪,父王从来不要求她多学,反而是魔法,要求得极为严厉,而她却总学不好。
      在茫茫沙漠中走了几天,干粮已经剩不了多少了,亏得宿优,居然以法术凝结寒冰,水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只是多天风尘,两人都显得有点狼狈,脸上也沾染了些疲惫。
      可这并不破坏夕宴儿的兴致,她弯着腰,偏着头问:“那我们为什么要去咏流城而不去听寂国呢?”
      “咏流城中立,听寂国跟莫提拿帝国却是姻亲,你是措伊的公主,莫提拿帝国对你的追捕也许还没结束,我们自然不适宜到听寂国冒险。”宿优逐一细细分析,没有半点不耐烦,似乎早就知道她对此并不了解。“更何况,还记得那天的血噬吗?我们已经不得不出海了……咏流城是港城,听寂国却不是,只有不怕死的冒险者才会从听寂国出海。”
      “为什么?”
      “因为听寂国对出的海面终年被大雾覆盖,被称作苍茫海域,有人说在苍茫海域中有仙岛,岛上无奇不有,但危险的结界非常地多。所以,”宿优的声音微微带了丝笑意,“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为了仙岛上的宝物,从听寂国出海。”
      夕宴儿点点头:“原来如此。”
      “好了,下来吧,我们要把它放弃了。”宿优停了下来,回头说。
      “放弃?”夕宴儿愕然地瞪大了眼。
      “对,我们就要进入咏流城的范围了,骑着雪骆驼去太显眼了。”宿优示意她看看周围,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进入了咏流城的国界了,周围的草也已经长得很高了。
      夕宴儿轻轻拍了拍那雪骆驼,跳了下来:“真可惜,它陪了我们这么久,而且还是拉拉葛将军给的……”抿了抿唇,她回头问,“宿优,如果我们不要它了,它会怎么样?”
      “雪骆驼是沙漠中的王者,即使没有人类,它也能生存下去,而且,这里离城已经不远了,路过的人大概也会把它带走卖掉吧,这几年莫提拿帝国外流的雪骆驼很少,肯出高价买它的人不会少的,想必也会好好待它。”宿优笑着安慰她,“放心,相比之下,它跟着我们反而是受苦呢。”
      夕宴儿不舍地看了那雪骆驼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宿优把挂在雪骆驼上的那个已经小了很多的包袱解下来,拍了拍雪骆驼的脖子,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难为你了,去吧,好好过,或者找个好主人。”
      那雪骆驼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回过头舔了舔宿优的手,又用鼻子撞了撞,才回身跑开了。
      一直到雪骆驼的身影消失在草丛中,夕宴儿才问:“现在就进去了?”
      “尽管咏流城是中立的,但还是走近一点看看情况再说吧。”
      宿优的话才刚说完,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传来了一阵很轻很轻的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夕宴儿低声问:“它又回来了?”
      宿优走上一步,把她挡在身后,摇头:“不对,是雪骆驼的话不会是这么轻的声音。”他的右手垂在身旁,手掌张开,指尖处开始亮起点点幽蓝色的光芒。
      “那会是什么?”
      “人。”宿优冷冷地道,又走前两步,“谁在那里?”
      草丛那边无人回答,只是有传来一阵轻响。
      夕宴儿跟上来,问:“这样不怕吗?”
      “这里还是城外,发生什么事,城里都不会知道。更何况,躲在这里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宿优说着,目光却没有从草丛上离开,他的声音微微加大,又问:“谁在那里?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草丛那边依旧没有回声,甚至连动静也没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宿优冷冷一声,右手自右向左一挥,手指上的微亮顿时化作五道光痕,直向草丛飞去,刚触及绿草,便已发出耀眼的红光,可再过去,却竟无声地消失了。
      宿优微微一怔,脱口而出:“白……”才出口,他却又猛地停住了。
      “宿优!”反倒是草丛中传来一声惊呼,然后猛地动了几下,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葵絮和桓苍,葵絮惊讶地看着宿优和夕宴儿,桓苍却是对着自己的手猛吹气。
      夕宴儿才看清楚来人,便跑了上去,一把搂住葵絮,欢呼一声:“葵絮姐姐!”
      “公……公主?”葵絮诧异地瞪着眼,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倒是一旁的桓苍开始埋怨了起来:“见鬼,谁的魔法那么厉害,弄得我的手痛得要命!”突然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桓苍停了下来,向目光处寻了过去,只见一个即使有点泥尘,衣服却依旧显得过分华丽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你……”他皱了皱眉,说不下去。
      宿优看着他的样子,好久,才淡淡一笑,回头说:“宴儿,你的手太紧了。葵絮,不先说说你和你的朋友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夕宴儿和葵絮同时一愣,都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葵絮干咳了一声:“这位是桓苍,那时在……在城外,他救了我。所以我陪他来这里找东西。”葵絮刻意略过措伊城的名字,才说完,马上便问:“那你们呢?为什么你跟公主会在这里?”
      “风沙到之前,我把她带走了。”宿优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没再说话。在一旁,换成桓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们以前见过?”桓苍的眉头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
      “没有。” 宿优几乎没想便说。
      “真的吗?”桓苍看着他不肯放。
      葵絮好笑地看着他,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那直来直去的性子:“你不可能见过他的,他就是宿优,在皇城里当了十几年的艺官,连城外的人都没见过他,更何况是你。”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已经黯淡了下来,措伊城的一切一切,在她心中,早已成为了一个禁忌。
      “十几年?”夕宴儿和桓苍几乎同时惊呼。夕宴儿脸上的伤感甚至还没消去,却已被惊讶掩盖了。
      宿优没做声,只是由着葵絮说,葵絮点点头:“公主不记得了吗?你出生的时候,宿优应该已经在皇城里了。”
      “是这样吗?可是……”夕宴儿看着宿优,桓苍也看来过去。“宿优,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当艺官了?”
      宿优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并没回答,葵絮却说:“他那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只是,跟王一样,他没有变老。”
      “不会吧!你是精灵?”桓苍犹自哇哇大叫,却没发现跟前的三人已经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宿优才笑了笑:“我不是精灵,我是人类,只不过我是一个凭借外表混日子的人,自然得好好保养自己。”
      桓苍不可思议地摇头:“那你的保养术一定比任何女子都要好。”
      “好了,我和宴儿要进城,你们呢?”宿优不在乎地打断他,问。
      “我跟你们去……”葵絮冲口而出,却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还是算了,我先陪他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再找你们吧……”
      “没这必要。”桓苍很快地说,“我们和他们一道走不就可以了?反正我也没有目的地,这小子有趣!”他自顾自叫着小子,却完全没想自己会不会比宿优小。可实际上,单从外表看上去,他也确实可以当宿优的父亲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又要跟葵絮姐姐分开……”夕宴儿搂着葵絮的手臂,一脸可怜。
      葵絮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那么以后公主到哪葵絮就到哪了。”
      “叫宴儿……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夕宴儿的声音很低很低,可葵絮还是听到了。
      “公主……”称呼还是没变,换了一声,后面安慰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宿优淡淡地道:“葵絮,如果你不想害死宴儿,就注意一下你的称呼,这不是随你怎么叫,如果被人听去了,说不定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葵絮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反而是夕宴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葵絮姐姐一时改不过来而已,用得着这么凶吗?”
      “不,是葵絮没用,那时……也没守护好措伊城。”葵絮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夕宴儿的目光慢慢黯淡了下来,勉强笑了笑,说道:“葵絮姐姐,别这样,守不住,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都还在,宿优说了,他……会助我复国,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
      “好了好了,要走就快走吧。”桓苍见两人脸色不对,似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连连催促,大步走在前头,不一会儿,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我认识的人似乎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不想花钱住旅店,就得快点走。”
      宿优在一旁看着,只是一笑,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也许是战争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除了多了些生面孔,咏流城依旧热闹非凡,城内城外都没增加什么守卫,四人很轻松地便随着一队商旅进了城。
      换上一件麻布长衣,宿优身上那张狂的华丽便隐去了,骤看上去甚至有点单薄,只是那一身风度依旧引得不少人回头张望。
      桓苍说他在东方五国流浪时认识了一个结界师,两人约定好以后桓苍来咏流城时一定要到他家住上几天,只是桓苍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在这个咏流城的边镇上绕了好几圈,依旧找不着方向。
      “桓苍叔叔,这就是你要我们走快点的原因啊?”桓苍急得眉毛胡子都皱到一起去了,夕宴儿看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悠晃了几圈,什么伤感都跑掉了,反而是这个小镇上的一切一切都令她觉得新奇无比。
      “不是叔叔,叫哥哥就好了。”桓苍瞪着眼死瞅着羊皮纸,满头大汗的,还是不停地念着。
      “公……宴儿,”葵絮开口,差点又叫错了,幸好改口改得快,顿了顿,她才接了下去,“他方向感不好,多绕几遍就准了,现在天色还早,不用担心。”
      夕宴儿扑哧一笑,换了话题:“对了,桓苍叔叔究竟要葵絮姐姐你陪他找什么呢?”
      “哥哥,不是叔叔,我才没老到可以让你这小丫头叫叔叔的地步呢!”桓苍不满地抱怨,随手把手中的羊皮纸转了转。
      夕宴儿低头嘀咕:“明明就是叔叔嘛,干吗不认。”见桓苍一记白眼过来,她连连改口,“哥哥哥哥,苍哥哥,行了吧,够亲热了吧?”
      葵絮好笑地看着两人,这时才插口解释:“他说他在找一样对他很重要,却被他忘记了的东西。”
      “哦?”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的宿优终于微微张口,发出一点疑惑。
      夕宴儿不懂了:“那算什么东西?都已经忘记了,怎么找?”
      “他说啊,他有感觉的,只要见到,一定能分辨出是不是他要找的。”
      “那至少得说要找的是什么吧?”
      葵絮看了看一眼地址翻得满头大汗的桓苍:“他说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反正找到就知道了。”
      “就这样?”夕宴儿惊呼一声,“葵絮姐姐还愿意陪他找?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怎么办?”
      葵絮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似的,马上便道:“那就找一辈子吧,我的命是他救的,就算现在马上还他也没什么,而且,那时候我以为……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了。”
      “苍哥哥,你找了多久了?”夕宴儿偏过头问。
      桓苍从羊皮纸上抬起头,微微愣了一下,说:“我不记得了。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为什么非要找到不可?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东西有重要到让你必须找到吗……”
      桓苍又是一愣,显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宿优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夕宴儿的头发:“人生下来时,不一定都负有使命,那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活,就必须自己去寻找了,如果他认为这是他生存的目标,他就会认为值得,而那不是你的目标,所以你无法明白他的执着,只是这样而已,你懂吗?”
      夕宴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葵絮和桓苍都不禁看了宿优一眼,各自心里泛起一翻滋味。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活,有的人,也许穷尽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而这个人,却这样简简单单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说过了,宿优走到桓苍身边,伸手去拿他手上的羊皮纸:“我来帮你看看吧。”
      桓苍下意识地把羊皮纸递了过去,收回手才怔了怔。
      才看了两眼,宿优就笑了:“我说白啊,难怪你找不到,这地址写的是隔壁的小镇而不是这里。”
      “白?”把宿优后面的话都忽略了,葵絮和夕宴儿对宿优的头一句话更感兴趣。
      宿优微怔了一下,浅浅一笑:“苍,不就是白吗?”
      夕宴儿和葵絮顿时失笑,桓苍愣了一会,才明白了过来,脸上一红,还好胡子多给遮去了不少,他呐呐道:“苍是上天之意,你怎么能胡乱说呢?”
      “苍白苍白,苍本就是白,我哪有错?”宿优仅是一笑,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好了,这里到邻镇也有好些路,快走吧。”
      桓苍瞪眼鼓腮地站在原地,硬是挤不出一句话,夕宴儿和葵絮又是相视一眼,笑成了一团,原来那个什么都不外露的宿优,也是会说笑的。
      待四人到了目的地,已经很晚了,桓苍的那个朋友叫芹漫,是个在咏流城小有名气的结界师,一个人住一座大得有点离谱的房子,长得不高不矮,一脸和气的。他显然十分了解桓苍那要命的方向感,对四人的深夜到访并无不满,还跑里跑外地提四人张罗晚餐,准备客房。众人一直吵到半夜,才各自睡了下去。

      莫提拿帝国。
      堂皇的大殿中恭敬地立着些人,人人脸上都是一样的严肃,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大殿之上落了白纱,把主位上的人遮得严严密密,风吹过,只隐约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坐着,一个立着。
      殿中一片死寂。好一阵,一个老人走出一步,众人偷偷看去,是莫提拿帝国中阅历最老的一位将军,名叫非刚。
      非刚行了个礼,道:“王,我们不明白。前线的战士们辛辛苦苦把措伊城攻了下来,而您却突然把我们召回来,而且……”他皱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而且告诉我们,就这样罢手?战士们还等着去翻措伊城的宝物呢!而您却告诉我们,不要这个城?为什么?”
      白纱后沉默了一会,一个低低的男声幽幽地道:“我们想要的已经到手,这个城,不需要。”
      非刚握着拳的手关节微微泛白,他咬咬牙:“可是,措伊城是来往幻噬沙漠唯一的驿站,灭了它却又不据为己有,那以后我国来往南北的商旅如何是好?”
      又是一阵沉默,回答的声音没变:“只要时机一到,这次战争会有最好的结果,你大可不必担心,措伊国最珍贵的东西我们已经得到了,其他的,我莫提拿不稀罕。”
      “既然如此,老臣告退了。”非刚一挥袖,行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一个悦耳的女声从白纱后传出,隐隐透着丝怒意。
      非刚停了下来,回过身,一字一顿地问:“不知皇后有何吩咐?”
      “大人之意,似乎对王的决定十分不满,是吗?”那女声问。
      非刚一声冷笑,又走回远地,仰首:“既然皇后这样问,老臣也不妨直言,说完之后,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反正这么多年,气也受够了!”
      他的话顿了顿,大殿上顿时一片诡异的安静,他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缓缓地道:“措伊帝国虽然小,但繁华热闹,所在之处是眉御大陆南北交通的唯一驿站,这么多年来各国相安无事,王却不听劝止,非要出兵,以风沙掩盖了整个措伊城,然后只一句‘不要’,便弃之一旁,难道这只是好玩吗?难道,我国的士兵,措伊帝国的臣民都不值一惜?”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了,却无人阻止他,“再说王自在位以来,从未出现在臣民之前,处处遮掩,难道我莫提拿帝国的王,也这般不见得人?”
      话音未尽,殿中的气氛已经变得紧张,人人都屏息等着,等着坐在白纱后的那个人发怒。
      “既然话已说完,就此结束,各位大人回去吧。”又一会儿,白纱后传来了低柔的男声。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好一阵,才各自散去。只有非刚站在原地,愣愣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不知不觉,殿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侍女走到非刚身边,恭敬地道:“非刚大人,皇后有请。”
      非刚又是一怔,看了看殿上随风而动的白纱,向那侍女点了点头,侍女转过身:“请大人随我来。”
      穿过皇城的宫殿亭台,非刚随着那侍女走进了续缡园,传闻中外人难以进入的王的居所。
      看着挂了满园的白纱与那散发着妖媚之意的樱花树,非刚微一皱眉。带路的侍女不知何时走开了,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非刚猛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浅绿色曳地长裙的少女站在一道白纱之后,她笑着看着他,脸上却一片苍白。
      “非刚大人,欢迎你来到续缡园。”那少女盈盈一笑,脸上的苍白顿时被灿烂掩去。
      一听声音,非刚怔了怔,他知道他是谁了,三年前王的婚礼上,他见过她的背影,刚才,他还听过她的声音,她就是王的妻子,叫做侍缡。
      “皇后?”犹疑不定,非刚还是问了一句。
      侍缡一笑,没回答,只是转过身:“非刚大人,想见见王吗?”她也没等非刚回答,兀自向白纱阵中走去。
      非刚呆了呆,连忙跟了上去。
      白纱飘拂,续缡园中的一切都是朦胧不清,却别有一番景致,园子一角,一座小小的角亭,四面都挂了白纱,带着一种摸名的压抑。
      侍缡站在亭子前,轻轻挑起了一道白纱,回眸一笑:“非刚大人,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王的真面目吗?还犹豫什么?”
      非刚完全不懂她的用意,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总带着一丝诡异的味道,犹豫了很久,他握了握拳,咬了咬牙:“好,就让老臣看一下王的真面目吧!”他踏上一步,猛地拨开白纱,往里一看,却完全怔住了。
      “非刚大人,你已经看到了,有什么想说吗?”侍缡看不到他的惊讶似的,只是低低地笑着。
      非刚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看着亭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莫提拿的将军了,今年他六十一岁,他为这位王拼搏了三十年。他也听说过,王即位的时候,还很小,只是,他没想过,揭开那终年飘拂的白纱,看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画面。
      亭中除了一张轮椅别无一物,轮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天不冷,他却穿得很多,可这不是他所吃惊的,使他吃惊的是,那个人,不是一个中年人,而是一个少年,甚至说,是一个孩子!如同精致的娃娃一般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眼无神,即使是他掀起了白纱,他也没动一下。
      “这个……不是王……”非刚缓缓开口,声音艰涩。
      侍缡亭亭地走到那少年身旁,脸上的笑容早已隐去,她幽幽地道:“你错了,他是。他就是逸雪煌,莫提拿帝国的王。”
      “你说谎!你究竟干了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非刚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侍缡。
      侍缡的眼光寒如秋水,带着无法言寓的空洞:“你看到了什么了?告诉我。看到吗?这个……孩子,他的时间,停在了二十岁生日那天。”
      非刚心里一寒,颤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侍缡的目光幽幽地转向他:“不懂吗?我说这就是逸雪煌,这就是王,莫提拿帝国的王,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怎么……怎么会!” 非刚尖声道,声音如同丝绸撕破。
      侍缡嘲讽地一笑,微微弯下腰,看着逸雪煌,无限温柔地说:“王,告诉他,你是谁。”
      逸雪煌的眼光轻轻动了动,又恢复原状:“我是逸雪煌,莫提拿帝国的……王。”
      那幽幽的如同孤魂的声音,跟这几年来他所听到的一模一样,非刚又是退了一步,拼命摇头:“怎么会,怎么会……”说着,他突然心里一惊,回过头去,只觉脖子上一寒,一把闪亮精致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前。“皇……皇后?”
      “你想知道,我就让你知道,但是,秘密不能说出去,所以,你必须……死。”侍缡的声音冰冷,在非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她却没有动手。“出去。”侍缡轻轻地说。
      非刚愣了愣,却没有动。
      “我不想让王看到血,出去。”侍缡的声音犹如风中幽魂。
      心中一震,非刚更是连一步也不敢退,只要一退,那就是他的死期。
      “主人,祭司大人求见。”一个声音远远的从入口传来。
      侍缡微微一顿,扬声道:“请他进来。”
      非刚小心翼翼地向门口望去,过了一会,一个人影逐渐走近,再近一点,那是一个穿着褐色法袍,跟他年纪相若的老人。
      “湮,你来得不是时候。”侍缡皱眉道。
      湮笑了笑:“我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正需要非刚将军呢。”
      侍缡一怔,缓缓拿开架在非刚脖子上的匕首:“怎么回事?”
      非刚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逸雪煌,又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沉声问:“究竟你们干了些什么?”
      两人都没回答,湮直直地看着侍缡,道:“我们一直以为铃佩只有一块,只是没想到……”
      “难道不是?”湮还没说完,侍缡已经一声惊呼。
      “我也不确定,只是,将焰魅铃佩取回来的人说,在措伊皇城的地宫中,还有一块玉青色的玉佩。跟焰魅铃佩一同镶嵌在封印之碑上。”
      “你的意思是……”
      “万物相生相克,也许,铃佩不是一个,而是一双。”湮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能试他一试,也许凑齐一双,我们就能逆天而行。”
      “只是,措伊城已经……”
      “慢着!” 非刚打断侍缡的话,“究竟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湮看向他,诡异地一笑:“非刚将军,用不着如此防备,我们所做一切,只为了王。我知道你是一位忠臣,才留下你,至于内情,也就不必知道了。”
      非刚也回视他:“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湮冷冷一笑:“如果我们有什么不轨企图,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早在十年前就可以把逸雪煌杀了取而代之,还需要等到现在让你知道吗?”
      非刚一时无语了,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坐在轮椅上无任何表情动作,精致得如同娃娃的王,好久,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湮!”侍缡有点疑惑地唤了一声。
      湮只是摆了摆手,对非刚说:“非刚将军的忠心果然如我所想,其实,我们只想请将军到咏流城一趟,跟咏流城主谈一笔生意。”侍缡和非刚都看着他,等他说下去。“措伊城的地宫已经毁掉,如果那块玉青色的玉佩确实是铃佩的话,就证明它已经被移走。而措伊帝国的公主夕宴儿不知所终,所以我怀疑……”
      侍缡接下去:“所以你怀疑是夕宴儿带走了那块铃佩?”
      “回来前我曾经让人调查过措伊帝国主要的人物去向,发现除了公主夕宴儿,还有两个人不知所踪,一个是内务官葵絮,另一个是传闻中措伊帝国最厉害的魔法师宿优,我猜他们也许跟夕宴儿在一起。” 非刚突然开口。
      “那样的话,确实很有可能是他们护送公主逃离时把皇城中的异宝也一并带走。”侍缡沉吟道。
      湮点头:“依我派出去的精灵报告,夕宴儿的目的地就是咏流城,所以……”
      “想我把你们说的那东西拿回来?” 非刚问。
      “不对,我知道将军与咏流城主素有交往,所以想将军‘请’咏流城主把它拿回来。夕宴儿身边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与其强夺,不如暗取。”
      非刚低头想一了会,道:“好吧,只是,我能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吗?”
      湮和侍缡对望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外人看不懂的眼神,湮才道:“将军只需要知道,那是一块会响的玉佩,它可以扭转一切。”

      风中有花香,庭中有流水穿行而过,这是在措伊城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作为朋友,芹漫实在是了不起,因为出海的船至少要等一个月后才有,他硬是把宿优四人留了下来,即使知道夕宴儿的身份,即使知道这也许会惹来无数麻烦。
      此刻,夕宴儿坐在庭中,眼睛眉毛全皱到一块去了:“究竟我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宿优负手站在一旁,满眼笑意地看着她:“等你专心下来再说吧!”
      夕宴儿微微嘟了嘟嘴:“我以前修炼魔法的时候从来没这样坐过,你这算什么嘛!”来了这里五六天了,宿优天天让她坐在庭子中间冥想,简直就是折磨人嘛。
      坐在一旁石椅上的葵絮笑了笑:“这就是公主为什么一直学不好的原因了,因为你不专心。”
      “我不要他教,葵絮姐姐教的话我会比较安心。”
      “宴儿,你这就不对了,宿优的魔法修为比我要高得多啊。”葵絮无奈地摇摇头。
      “我才不信呢……”夕宴儿小小声地说着。
      宿优当作没听见:“别说话,专心点,好好把你的圣魔法练好。”
      “圣魔法没一点攻击力,有什么用嘛!”夕宴儿本已经闭上眼,这时又张开了,说。
      葵絮也一脸兴趣地看向宿优,只见宿优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天生就是圣魔法的修炼者,其他的魔法,就算你努力,也练不到极致的。”
      “真的?”夕宴儿瞪大眼睛,她已经学会不去问宿优为什么他会知道,因为她已经可以猜到宿优会怎么回答了,他一定会说,我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的。
      “当然。”宿优不再理会她,转头对葵絮道:“葵絮,你可以负责教宴儿体术吗?如果只会魔法,遇到危险时她会很吃亏的。”
      “为什么你不一并教她?”葵絮来兴趣了,“说起来我还没见识过你的身手呢。”
      出乎她意料的,宿优的脸上居然泛过一丝很淡很淡的红晕,等她怀疑地擦了擦眼睛再看时,便已经消失了。只听宿优支吾地道:“我不会。”
      “不会?”夕宴儿又张大了眼睛,几乎跟葵絮同一时间叫了起来。
      “不会就不会,不会体术有什么好希奇。我又不是万能的。”宿优别过脸,决定不再管这两个女人。
      他就是学不会,栖寞怎么教都学不会,那还能怎么样。
      就在葵絮和夕宴儿对望着偷笑之际,大厅那边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三人敛起笑容,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打听走去。

      桓苍和芹漫都在大厅,芹漫的脸上挂了几道伤痕,一边让桓苍料理着一边喃喃咒骂着。桓苍却没说话,只是低头弄着伤口。
      “怎么了?”宿优问。
      桓苍停了停手,好一阵,才低声说了句:“都是我不好。”
      “才不是你的错,本来就是那家伙的问题!” 芹漫忿忿地打断他,“那家伙恃着自己是城主跟前的红人便处处惹是生非,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打他一顿算是很客气了,否则,哼哼,如果我真动手的话他就小命不保了。”
      “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夕宴儿忍不住问,“苍哥哥?很少见你这么沮丧啊。”
      芹漫回头看了看桓苍,叹了口气,说:“我都说了这不怪你,你就别这副嘴脸啦。”
      桓苍放下手上的东西,老老实实地说:“刚才我们到镇上去买酒,看到一个男人在调戏酒店老板的女儿,我看不过眼就骂了他几句,结果他动了手,芹漫也动手揍了他,刚才看那人半死不活的,他又是咏流城主面前的红人,如果有什么意外,那我岂不就害了芹漫了。”
      “不关你的事,我一直就看他不顺眼的,老早想揍他了,你正好给了我个好机会呢!” 芹漫笑了笑,“何况,什么红人不红人的,说白了不也就是城主最喜欢的琴师,他这种人,让他当琴师真是败了风雅!”
      桓苍皱了皱眉:“问题不在这,你不是才说过吗,过两天就是咏流城主的生辰,琴师要在寿宴上演奏的吧?你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他去不成了,事情不就闹大了吗?”
      “这……” 芹漫一时无语了,桓苍说的话他岂会想不到,只是错确实不在桓苍那里,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就这个问题争来争去了,再说有什么后果还不知道呢,现在就开始担心也未免太早了吧?”葵絮看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禁说道。
      夕宴儿也点头:“对啊,何况我们有葵絮姐姐在呢,葵絮姐姐是内务官呢,那么多的事她都能解决,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桓苍和芹漫对望了一眼,各自暗叫了一句:来了。
      门外是一个矮小的老头,一脸严肃,门才开,他便大步走进了屋内,自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镇长?” 芹漫轻叫了一声。
      那老头哼了一声:“芹漫啊,你这次祸可闯大了。”
      “我不认为我有错!” 芹漫一仰首。
      那老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严肃突然消去,他叹了口气:“你啊……我们都知道你没错,可是,你也知道,过两天就是城主的生辰,那家伙本来今天就要动身到皇城去,可现在被你一打,莫说走那么远的路去皇城,连下床都成问题,这你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那家伙这样欺负人,难道看见了还要任他胡作非为不成?” 芹漫仰着头,死不认输。
      “可是一旦城主怪罪下来……”
      “那就我一个人负责!绝对不会连累镇上的人。”
      镇长摇头又叹了口气:“芹漫啊,你真是太冲动了。他虽然可恶,但要不是他,我们这样的小镇,怎么能得到城主那么多的关照?你这样做,恐怕镇上的人对你也……”
      “既然这样,我去吧。”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大厅与后院连同的拱门处站着一个人。一身华丽的衣袍,散开的细长的黑发,穿堂风从后面出一来时,衣发尽起,还隐约听到了空洞的铃声。
      是宿优。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回到房间去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宿优……你……” 芹漫诧异地看着他,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宿……优……”桓苍也瞪大了眼,“那是我的错,你……”
      宿优浅浅一笑,慢慢走了过来:“我们寄住在这,欠的是芹漫的人情,他有难,岂能不帮?” 
      镇长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宿优:“你,你是……”
      宿优微一恭身,道:“我们是寄住在这里的人,这次,我去给贵城主贺寿,就当作是报答芹漫的收留之恩吧。”
      “可是,你……”镇长犹豫不定,可心里却几乎要同意了,实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一举手一投足的风度,比起他见过的所有琴师都要吸引人。
      宿优一笑:“还能找到措伊城独有的吹月琴吗?”
      镇长愣了愣,有点愕然,好久,才点了点头。
      “有就好,虽然没有也没关系,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吹月琴的声音。” 
      “宿……优,这不关你们的事,要负责,应该是我去的啊!”看着宿优似乎什么都说定了的样子,桓苍急了。
      “你和我们不是一起的吗?”宿优淡淡地说着,站了起来,走向大门,他缓缓经过桓苍身边时,桓苍突然心中一震,像被什么打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到宿优很低很低地说:“再说,白啊,你的小命,得来不易呢。”
      屋外的天空传来一声飞鸟的鸣叫,冷冷清清,桓苍定定地站在那儿,心里泛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惊恐。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6703/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