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字诀

　　苏燕回深呼吸口气，在心中默念数遍后将它缓缓念出：
　　“以吾之血，与汝结契。印天之威，锁汝之魂。今生今世，不得背离。以汝之魂，奉吾之主。吾以苏燕回之名在此立誓！”
　　没错，这是一则主仆契约。
　　少女话音刚落，脚下光芒大放，契约阵瞬间变换，一颗黑色巨蛋在黑暗中开始凝形。
　　是它!苏燕回猛地想起来了，当初怎么也不肯离开她，一直保护她，在她来到清竹山后又无故不见踪影的，就是这颗黑色巨蛋呀！来不及疑惑，黑色巨蛋如莲花般缓缓绽开，暗元素疯狂地在四周形成一个个漩涡，吐息一般收入其中。莲花的蕊心散发出幽幽的光，一只小兽静静地浮在花蕊中央。通体明亮，点点荧光在它周围飘动，似有微风轻拂它的绒毛。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的大尾巴。苏燕回很自然的向它伸出手，想要触摸它的耳朵，小兽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血色双眸直直地对上苏燕回的黑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看到小兽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紫色光柱被染成墨色，范围再一次扩大，小兽身后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是……”不只是苏燕回，清竹山一方的生灵都看到了，巨大的九尾遮住了太阳，妩媚的狐眼散发出嗜血的光华，它的身影挡住了一片山光滑柔软的绒毛在四周浮起的荧光下雪白发亮。它高傲地俯瞰众生，好像生来便该如此。它遮住了太阳，成为了茫茫黑暗中唯一的的光。它的目光扫到苏燕回时，摆动的狐尾乖顺地贴在了地上。它后退一步，四指弯曲趴在地上，它的头点在苏燕回脚前，血色双瞳低垂，这般姿态竟也与“乖巧”二字相配。它缓缓开口，雌雄莫辨的声音如巨钟般久久回荡。
　　“九尾冥狐墨玖，参见吾主。”
　　“九尾……冥狐……墨玖？”苏燕回迷惑了，在她念出契约时，烙入灵魂的分明不是这个名字。她与墨玖的契约是主仆契约没错，但这份契约不是她的本命契约，她的灵魂上分明刻着另一道平等契约和另一个名字。
　　“墨曜？”她轻轻念出声来。
　　九尾冥狐抬起狐眼，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疑惑，鲜血一般的瞳孔一点点被黑暗侵蚀，流动的眼波化为深潭，古井无波，而在这黑暗中却闪烁着微弱的星光，隐隐约约，有种亘古不变的沧桑。它的目光深邃而清明，像是要把一切都卷进去。苏燕回伸出手，半是犹豫，半是不受控制地抚摸它的眼睛。浑厚的男声如醇酒般动听，在她心中回响。
　　“我在。”
　　“墨玖呢？”苏燕回淡淡地问。
　　那个声音停顿了许久，似乎是在斟酌语句。天边，一道闪电劈开天空，黑幕被硬生生劈去一角，跳动的电光疯狂地吸纳周围的元素气息。巨树无风而动，一道光罩将清竹山护在其中，它的叶子“沙沙”地喧杂，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它撑不了多久的。”“他”看了一眼天空，语气中有些无奈。
　　再一道电光劈下，势如破竹，像是警告……或是威胁。光罩上方紫电萦绕，还未等它散去，更强的雷电再度降下，再一道，又一道……一道比一道强盛，紫蓝色的电光隐隐有砖红的迹象。那光照也做不到最初那般纹丝不动，细小的裂痕从顶端蔓延开来。
　　“墨玖归你，但是你的本命契约属于我。等你真正强大了，你才有资格知道这一切。”墨曜的声音冷硬无比，“你躲不过的，来九重天找我……”话音未落，九尾冥狐朝天长嗷，墨色光束迎向了血红的雷光，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所及之处，满山邓林化作灰烬。屏障苦苦支撑，在承受住大部分余波后顷刻间化为光末。
　　生命之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峥嵘的枝干代替茂盛绿荫，巨大的法阵在从树根升起，围绕着巨树迅速旋转，缩小。树干上的纹路圈圈叠加，玄奥晦涩的文字浮现在树皮表面，刹那间吸去了微弱的生机。水中游鱼也失去了踪影，潭水静悄悄的，是风也奈何不了的平寂。
　　这棵树，在真正意义上死去了。
　　然而，就在这一次雷鸣过后，红云散去，云层深处再没有动静。九尾冥狐庞大的身躯骤然缩小，周身的气势锐减。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苏燕回眨呀眨“BulingBuling”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变成一条，在空中晃啊晃。它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向苏燕回奔来，跳进她的怀里，一脸邀功地蹭啊蹭，毫无先前的霸气可言。
　　O u O
　　苏燕回配合地抱住它，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家伙也配合地迷起了血红的双眼，愉悦地发出 “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知道，墨曜已经离开了。
　　算了。苏燕回坦然地想，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明了的。她抬起头。
　　四周还是黑茫茫的一片，原本被灵力波打散了的暗元素又重新集结起来，四周混乱不堪，各种元素都在不安分地跃动着，召唤还未结束，她还需要借着这次机会了解自己的资质。苏燕回抱着小狐狸，直接原地盘腿坐下，脚下的水面似乎和她隔了一层东西，她的衣角未有半点湿润。小狐狸乖乖地跳出她的怀抱，蹲在一旁为她护法。唔，测资质的话，首先是尝试接纳元素吧，可惜她眼前一片漆黑。
　　置身黑暗的感觉……有些诡异，并不是说不适。她前世所处的阵营可以说是嫉暗如仇，可没想到这一世她反而拥有了暗属性。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心性邪恶之人，那么，黑暗是什么？前世的她在死之前可以说是单系的火系灵帝。对于暗元素，她也不是没接触过，但像这样拥有并掌握的还是第一次。在常人眼中，暗就是光的对立面，一切恶性都处在暗的掩护下。可是……她不这么认为，“暗”是魔族生来具有的元素。在人类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拥有，而这些人大多是被处决，或是奴役，她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例，以光明为掩饰的罪行才是最恶心的。然而，暗究竟是什么？
　　她试着召集了一下这些暗元素，却发现它们大量地向她涌来，冲进她的灵海。就好比本来只是想凿通一条小渠引进清流，却有一部巨浪冲了过来。突然而来的输入让她十分难受，可她无法控制！苏燕回压住不适感，双手结印镇定心神。暗元素就像疯了一样挤进她的体内，每一处吐纳，黑暗外围却多了一处留白。她的灵力阵再次出现，无色纹章一点一点被黑色填满，繁复的图案上方，金色五芒星呈现。随着灵力阵的出现，苏燕回吸收的速度比以前快了数倍不止。一颗，两颗，三颗……金色五芒星不断增加。其势竟无减慢之态。
　　十星！暗元素经过灵力阵，将十星重重包裹，五芒星在暗灵力中融化，像高温熔融的金属一般灌入灵力阵中，纹章周围出现了一圈复杂花纹，玄奥古朴，那代表了一个新的阶段————灵子。融入灵力阵后，金色五芒星再度凝起，结出新的轮回。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滞障，暴涨之势却开始有了减弱的征兆。一颗……两颗……三颗……三颗的轮廓在她面前渐渐成形，但又好像撑不住了一般破碎开来。此时，她周围的元素已经散尽了。略有些刺眼的光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睛，感受这暖暖的天气，苏燕回伸了个懒腰，却没有马上站起来，召唤毕竟还是有些费力的，她抬头向前方招手。
　　“大师兄！来背我！”啊，完全不想动，好麻烦，我就是懒反正你们也不知道。苏燕回面瘫的表情完美地藏住了内心的小九九，非常熟练地朝那边挥手。
　　“……”石化的三人和谐的愣在原处，倒是琅轩条件反射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踉踉跄跄地跑到苏燕回面前，依旧呆滞。苏燕回伸出爪子，在它面前晃了晃。
　　“师兄？回~~魂~~啦~~”她有气无力地喊道。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食其力地跳到琅轩后背，挂在他身上，琅轩呆呆地托住她的腿，但脸上分明是还没回神的样子。唉，惟熟练尔。
　　苏燕回越过他的头，看看三人还是没清醒的样子，心里有些痒痒的。
　　反正……也没人注意。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事，我现在这身体还小，还小！
　　“回竹屋！”她嘚瑟地指向竹屋的方向，两条腿十分幼稚的晃啊晃，像骑木马一样。
　　噫,超丢人！她马上把头埋在琅轩背上。都几百岁的人了，还是好羞耻！
　　还没反应过来，琅轩就自觉地担任起坐骑的职责，毫不犹豫向前冲，然后迎面撞上冲过来的老头。
　　“师父你干啥呢……”琅轩被撞得后退几步，终于回过神来，额前一大块红肿。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脑袋，又赶紧托住背上的少女。慢一拍跟上来的老妇默默地看着他俩傻，面无表情。
　　或许是真的累了，苏燕回窝在琅轩宽厚的背上，本来只是为了遮掩通红的脸颊，可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皮就沉沉地往下坠。均匀的呼吸洒在琅轩的背上，细长的睫毛映下一层黑影，安详而宁静。老妇伸手就拍了他俩一下，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看看熟睡的少女。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
　　回去的路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当年是啥来着，七阶灵童吧，师父你那时还夸我来着。”某师兄看了一眼背上的小师妹，回想起当年，真是万分感慨。
　　“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其实那会儿子是为了鼓励你来着，你菜的一批……”
　　“真的啊！”
　　“骗你的，你以为谁都和她似的啊。”老头仰天长叹。
　　“据说暗元素是魔族的，光元素是翼人的，怎么豆豆也有啊，是不是很厉害？”
　　“谁说人类没有了！只不过不多而已。而且这个厉害个屁！我们中间有哪个懂这两种元素的？你来教？教她如何当引路灯？”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背后，少女无意识地咂咂嘴，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和煦的阳光温柔地为她披上金色的纱衣，身后枯朽的巨树伸展枝丫，层层浓雾挡住了一片狼藉。
　　呃……好像忘了什么？
　　某只灵兽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泪目，老实地回到了苏燕回的灵兽空间中。
　　你们都不带我QAQ。

　　莫离钰缓缓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
　　对哦，他刚才……好像是晕倒了，怎么会这样？他赶紧检查了一下与苏燕回之间的联系，很好，堇钰现在没问题。
　　他站起身，一时间双腿无力，差点又倒了下去。他不悦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现在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样子可不适合待在这里。莫离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毕竟族中有规定，不允许族人随意外出。自己三番五次偷溜出来，不便待太久，而且也差不多要被母亲大人责备了。
　　他站直身子，周围的藤蔓与树枝也都主动散去。莫离钰一把捏碎颈间的水晶，一道复杂的传送阵出现在他脚下，只一眨眼，他又回到了屋中。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无二，除了坐在他书桌前翻阅文书的某位绝色女子。
　　“回来了？”女族长头也不抬。她终究还是起了疑心，顾不得礼仪直接破开了禁制，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意孤行擅自离族了。
　　“母亲大人。”莫离钰毫无被抓包的窘迫，大大方方地行礼，良好的仪态让人怀疑他只是出去散了个步。他的表情从容冷漠，隐约可见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你竟然擅自离族？”女族长不悦地看着他，眼里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你有想过，要是被外面的世界发现我们这本不该存在的这一族，他们会怎么做”她厉声责问，七阶灵帝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
　　莫离钰一言不发地受着，脸色愈发苍白。女族长冷冷地看着他固执不肯认错的样子，却没料到下一秒，少年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离儿！”她顾不得刚才还在生气，下意识接住了他。
　　离儿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脆弱？女族长大惊。离儿不是那种会装病逃惩罚的人。接着，她就看到了独子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孔和嘴角溢出的殷红血液，红得刺眼。她心中一慌，赶紧跪到他身侧，执起他的手打探身体状况。
　　还好，除了灵力有些枯竭，其余并无大碍，但女族长的神情依旧没有半点放松。
　　灵力枯竭倒是小事……可是离儿的灵魂分明混乱过，她的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对幽深诡异的黑眸，那么多年来她也翻过许多文献，也尝试过许多灵药，原以为离儿强大了灵魂自己也会稳定下来，没想到还是没用。她肩上肩负着一整个族的重负，自是不能替他找办法。
　　“只能靠离儿自己去寻找机遇了吗……”她小心地将莫离钰扶到床上，盖上薄毯，温柔慈爱地替他拨了拨脸上的发丝，嘴角压不住涌上来的苦涩。
　　“唔！”女族长的心脏猛地一阵抽痛，她跪倒在地，眼前一片眩晕。她艰难地喘气着，“世，世界之树？！”她马上明白过来，木枝为干的权杖出现在她手中她执起手杖，在身侧画了一个完美的圆，身形迅速消失在随之而起的光环中。
　　她这般匆忙地赶到世界之树，即使先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得愣住了神：幽深古寂的树林瞬间褪去了黑暗，参天古树虬劲的枝干爆裂开来，溅开无数木屑，在空中化为粉尘，粉尘被无名的风携带，所到之处，新的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古树原本枯朽的树干在爆裂开后迅速长出了新的枝条，不断向外延伸，新叶从枝丫间冒出来，只一瞬，覆盖了枝丫间所有的空隙。新绿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出现在了早已死寂多年的古树上，参天巨树枝繁叶茂，连带周围的一切也扫除了阴暗，焕发生机。
　　“这是……新的轮回！”女族长失声尖叫，平日良好的修养早已顾及不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代表什么。
　　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巨树，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面上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只是匆忙凌乱的脚步仍然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或许，真的该让那些年轻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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