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死神在哪儿

　　莉莉离开车子已经稍微有一阵了，德西娅终于从笼子里站了起来，伸手握住旁边的木制栏杆。木制的栏杆上有着魔法刻印，在笼子外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魔法薄膜，假如伸手去触碰的话，会有轻微的灼痛感。

　　——德西娅相信，假如暴力撞击的，这种灼痛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轻微。

　　莉莉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才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德西娅把怀里的剑背到背上，然后第一次从剑鞘里向外拔剑——当然也应该有其他理由，比如说，自己其实已经是一个没人要的商品了，显而易见，卖给那家“马戏团”其实并不能拿到多少酬金，所以莉莉也并不认为她值得认真保管什么的。

　　米勒送给她的这把剑的剑鞘虽然很旧，但仔细看的话不难能出上面的装饰花纹锻造得极其精致华美。剑鞘里面拔出来的剑是纯黑的，连金属光泽都没有。米勒说过，这是他自己的佩剑，不过米勒是个法师，他当然并不会经常使用这把剑，更多的时候，他带着它，大概只是想用那比剑本身更加精致的剑鞘来显示自己古典的品味。

　　送德西娅出来的那位米勒的随从把这柄剑交给德西娅的时候，曾经有意无意地提到过，这个剑鞘是花了十几万金币买来的——一个足够在那个小镇上富裕地生活好几辈子的价格。

　　“那这柄剑本身，也是一样的贵么？”德西娅听得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么问了一句。

　　那个侍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含混不清地带过了一句：“当然，剑总是比剑鞘要贵的。”

　　明明对米勒没什么了解，不过德西娅在那一刻几乎能想象出来的，米勒穿着宽大的法师袍，挂着这柄剑从王宫里穿过、听着王都的王公大臣与夫人小姐们交口称赞他佩剑那精美剑鞘、却并不关心这剑鞘里是不是装着一坨废铁的时候，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

　　德西娅并不关心米勒的恶趣味是什么样的，不过这件事情现在这个情况可不好笑。因为这很有可能说明，这柄剑本身其实很普通。德西娅有点忐忑地看向手里那柄漆黑的剑，它剑身很细，看起来也不太结实，当然这不是最糟糕的，比德西娅预料的更坏的是，这柄剑甚至没有打磨过，别说锋利，这柄剑根本就没有剑刃，它可能并不能被称之为一柄剑。

　　德西娅面无表情地回想了一下那天米勒说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剑”，然后在心里很粗鲁地对着米勒比了个中指。

　　希望它足够结实。德西娅试图在心里向着早已经离开的命运之神祈祷一下，稍微回忆了一会儿书里的姿势，靠着笼子栏杆站了起来，单脚向后退了一步，侧着身体，左臂向着一边打开，然后右手握剑，用力向着那层魔法薄膜刺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刺到。

　　德西娅因为刺了个空而一个踉跄，差点又撞到木栏杆上。这层魔法薄膜显然只是为了困住笼子里的生物而设计的，剑或者别的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看样子是没有办法碰到它，更加不可能打碎它了。

　　没办法弄破魔法薄膜的话，就没法儿逃出去。但是就这么放弃的话，德西娅稍微有点不甘心。这是莉莉第一次离开车子附近，所以这是第一次逃跑的机会，很显然，这也是最后一次。腰上的伤口因为先前的动作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德西娅四处环视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用力把那个价值十几万金币的剑鞘远远地扔进了茂密的草丛深处，在笼子里重新选择了靠门口最近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还有一个机会。德西娅咬了咬嘴唇，把没有剑鞘的剑直接背在背上，稍微用衣服上的复杂衣领装饰把剑身遮住了，继续温顺地坐在笼子里等待。

　　莉莉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虽然天还很亮，不过温度已经很低了。德西娅抱着膝盖蹲在笼子边上，因为寒冷而有点发抖。莉莉看了她一眼，不过她现在并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个已经没有很大价值的货物现在的状态。她正费力地拎着一个石头箱子，努力地把它弄到车子边上来。走近的时候，德西娅看到那个石头箱子上密密麻麻到令人头皮发麻地刻着魔法纹路，有的地方甚至重重叠叠地画了三四层次。

　　莉莉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开心，看样子那个石头箱子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她特地去拿的、让另一个“车夫”失去了一双眼睛和一条胳膊的那个“大生意”。看上去，起码到现在为止，她应该是很顺利地入手了这件商品。

　　为了尽可能减小被半兽人们发现的风险，这辆车子造得其实不算大，除了这个不算大的笼子之外就只有供莉莉坐的一小块木板。其他人没有被卖出去的时候，德西娅经常是觉得这个笼子很拥挤的。莉莉看着自己的车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发觉自己还是只能把石头箱子塞进木头笼子里面去才能继续驾车。

　　不过这个石头箱子显然不算轻，莉莉一路拎着过来，红扑扑的脸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单单只是重量的问题，当莉莉拎着它的时候，箱子本身也在空中不断地震动着。很容易看出来，这里面装着的那个东西——假如可以用东西来称呼的话——相当不安分。

　　莉莉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它抬上车子，开了木栏杆，然后把它拖到德西娅另一侧的角落里，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单手扇了扇风，大口喘了喘气，稍微放松了下来。

　　漆黑的剑并不反光，所以即使离近了，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德西娅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不过好在她的模仿能力似乎是比正常平均水准强不止一点的，不算沉的剑身准确地砸在了莉莉后颈最脆弱的位置。不过莉莉的身体算得上非常强壮，加上这柄没有剑刃的剑实在是只能当闷棍用，所以莉莉只是踉跄着摔了下去，并没有像书上说的那样直接后颈大出血加昏迷或者直接死亡。

　　趁着笼子门还开着，那一剑砸下去之后，德西娅根本没有回头看，立刻从并没有关上的门里跳了出去，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奔跑。

　　长时间刻意的挨饿让她的身体非常不好，刚刚那么一小包过咸的肉所带来的能量当然不足以支撑她回到正常人的体能。不过她刚才那个黑手下得也不算轻，莉莉虽然很快爬起来并且愤怒地追了出来，不过她的平衡感觉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追过来的时候踉踉跄跄的，好几次差点摔倒。

　　能跑掉——德西娅一边通过脚步声估算着自己和莉莉之间的距离，一边很肯定地这么想着——莉莉只是因为愤怒所以想要抓我，她不会离刚刚带回来的货物太远的，她不可能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只要接下来不出现太大的意外，我一定能够……

　　她还没在心里把这个念头转完，突然之间，天就黑了。

　　这个意外来的太突然，德西娅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停下来，然而再跑了两步之后，她就发觉双腿迈动变得如此困难。周围的黑暗有如粘稠的泥潭，她每一下挪动双腿都能感觉到沉重的阻力，几乎无法前进。而且那种泥泞的阻力还在增加，短短几秒之后，别说向前走了，就是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该死的魔法！德西娅第一次感受到不会魔法意味着什么，一阵难以描述的绝望感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那是一种明明刚刚碰触到希望，随即发现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的绝望感。她用尽力气回过头去，下意识地看向身后追逐者，然而很意外的是，那位追逐者脸上并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相反的，她看起来比德西娅还要惊恐和绝望。

　　明明周围一片漆黑，奇怪的是之前能看清的一切现在依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天色其实并没有黑，而周围这种黑暗只是一种错觉，因为这种沉重的、超出感知能力的压力而产生的错觉。

　　德西娅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重新转头去看那个木制的笼子。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德西娅也清楚地看到更浓烈的、甚至可以说是粘稠的黑暗，正在从那个箱子里弥漫了出来。

　　石头制成的箱子有一个角落破了一个洞，德西娅有依稀的印象，那个地方好像是刚才莉莉磕下去的地方。大概是莉莉磕下去的时候稍微磨破了一点点上面的魔法刻印，而这一点破损对于箱子内部的那个家伙而言就已经足够严重了，所以他直接撞破了石箱那一角，打算挣脱出来。

　　莉莉没有动，或许是动不了，或许是被吓得呆住了。而德西娅根本没有魔法力，她更加没有办法从这种力量中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黑暗，以及即将从那片黑暗中爬出来的怪物。

　　从那块缺口上，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一只手——令人惊讶的是，那边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只怪物的手，而更加像是属于人类的。正确地来说，那是一只略显苍白的、有点胖乎乎的孩童的手。而随后，和那双手相称的、拖着漆黑的蝙蝠似的翅膀的孩童，就从那个破洞里慢慢地爬了出来。

　　他抬起头，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里有着某种奇异的光芒。他的视线从两个人类的身上扫了过去，然后用那张甚至比黑精灵们更加美丽和可爱、却苍白而没有血色的面孔，露出一个好看、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德西娅大脑一片空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恶魔？”

　　穷尽她的想象力，她也没能想到这些“脚夫”们所谓的“大生意”，居然是绑.架了一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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