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死神在哪儿

　　北陆的冬季，总是容易下雪的。

　　游吟诗人惯常穿着的白袍在白色的雪地里几乎彻底隐没，远远地看过去，假如不是鹰隼般的视力，大概是看不到那里有人在移动的。卡文背着不算大的旧竖琴，捧着薄薄的书，在雪地里艰难地向前走着。雪昨天就已经停了，太阳也已经出来了。走在雪地里，卡文几乎看不到除了白雪意外的任何什么东西，他经常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就要彻底融化在这一场大雪中了。

　　细微的呻.吟声一开始传来的时候让卡文以为是幻觉，不过当他再向前走了几步的时候，那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试图求救的受伤者察觉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用力地挣扎着从雪地里抬起头来。

　　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的时候，卡文心脏整个儿因为惊吓而停跳了一拍。

　　最先看到的，其实是一张很好看的、属于少女的脸。她看上去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瞳孔的颜色极浅，在雪地反射的强烈光线里面近乎透明。少女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看向了卡文，然后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然而大概是因为冻僵的缘故，她只能稍微抬起手臂，就再也无法挪动了。

　　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卡文目瞪口呆地盯着她赤.裸的身体——盯着她身体上那些斑驳交错的、丑陋的缝合的痕迹。从脖子以下，如同百足虫一样的伤口几乎比她那稀疏的、发黄干枯的头发还要密集，几乎是令人作呕。事实上，她的手脚这时候弯曲的角度也很不自然，常常是从某一处缝合线的位置开始，向着其他方向歪曲。

　　卡文注意到，有些缝合线两边的皮肤连颜色都不一样，这让她整个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

　　“救救我……”少女勉强仰着头，茫然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用最迷惘和不确定地的语气生疏地向他求救，“我……跑出来了……所以……你……救……救我……”

　　当死神离去之后，真是见到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卡文吐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唯一能够御寒的那件白色的袍子袍脱了下来，罩在了少女的身上，废了点力气才用他那瘦弱的胳膊把她从雪地里拖了起来。

　　少女的手脚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双手死死地缠住卡文的胳膊，这才好不容易才站稳。

　　“光明之神赐予了光和热，赐予了新生和相逢。雪季的出访会有新的相遇，光明之神大人赐予的考验，美好与艰难并存。”卡文挥了挥手里的书，他只是一个三流的诗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沉醉在自己吟唱的诗歌里，“美丽的少女和美丽的相逢，赞美光明之神，赞美这个纯洁的光和……咦？天！那是怒涛之城的车子!？”

　　怒涛之城的车子其实很好认，起码那两只巨大的、有着长长的白色鬃毛和黑色犄角的迅兽就足够醒目。怒涛之城的富有让人们为之疯狂，南北大陆上确实有很多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把自己家的迅兽的毛发和犄角也染色成了那副外表来讨个吉利或者是其他什么，这曾经一度成为北陆的流行。然而怒涛之城的人们并不会因此而被认错，因为他们的迅兽浑身上下覆盖着的游鱼一般细密的鳞片，那是完全没有办法伪造的。

　　——那是海神祝福过的、传说中可以在海上拉动船只行走的迅兽。卡文呆呆地看着那辆车子从不远处走过，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救起来的少女：“你……不会是被他们追杀的吧？”

　　少女盯着那辆车子看了一会儿，那辆车子上隐约传来某种气息——并不是让人舒服的气息，但是隐隐约约的，会让她觉得安心——少女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应该不是。”卡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那辆已经远去的车子，顾不上给这一幕也编写一句诗歌了，“怒涛之城的人都很体面，像他们那么有钱的话，有什么摆不平的，抓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用处呢？他们才不会干那么粗鲁的事情呢。”

　　少女看上去并不能理解卡文在说什么，只是执着地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再一次摇了摇头：“……不知道。”

　　卡文挠了挠头，察觉到自己很难和对方沟通：“算了，不管他们了，他们那些大人物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你接下来去哪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少女终于回过了头，迷茫地看着卡文，就仿佛他在问什么世界存在的意义一样的究极难题，“我……不知道。”

　　卡尔表情痛苦地拉扯着她向前挪动了一步，意识到了自己走出这片雪原之前可能都没有机会弹起心爱的竖琴了：“我叫卡文，是个游吟诗人。既然你怎么都不知道，那我随便称呼你好了。弗兰吧，就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挺喜欢的的，以前看到喜欢的猫就想叫这个名字，不过后来我家老太婆不让我养……对了，既然你没决定去哪里，那我们一起去光明之神的神庙吧？虽然挺远的，不过反正时间多得是……”

　　“光明……之神？”少女重复了一边，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好……光明之神的神庙……”

　　————

　　诅咒之神的子民选择了放弃信仰，于是她失去了美丽的鳞片而重新长出了和人类相似的双腿。

　　拉蒙娜坐在车子里面，紧张地用手抓着座椅上厚厚的软布。她的声带已经被修好了，但芙拉并没有改变她身上没有受伤的部分，于是她依然有着属于蛇女的长长的信子，以至于她要想学会人类一样说话还需要长时间的努力。不过这都不是她觉得紧张的理由，她本来应该跟着那个治疗了他们的、并不属于人类的女性去往另一个地方，然而她自作主张地决定留下来了。

　　“芙拉把他们带回去了。”拉斯疲惫地仰着头，身体脱力地稍微向着旁边歪着。德西娅稍微有点于心不忍，试图扶住他，不过拉斯很是不客气地直接把小半个身体的重量靠到了德西娅身上，他脸色有点脱了血色，看起来非常虚弱，“我讨厌穿梭空间的魔法，真的很讨厌……感觉被一只迅兽踩了十几脚一样。”

　　“拉斯，你需要休息一下。”布尔文抱着依然在昏睡的那什，顺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橙红色的水果递给拉斯，“我们运气很好，没有其他援军抵达这里，不然的话你这个状态，我们可能跑不出来。”

　　“胡说，这说明我们运气不好，不能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事情了。”拉斯用眼睛瞟了一下他们中间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一封信，信的封口是打开的，看上去有人已经看过了内容并且完整地放了回去，“我们所谓的‘运气很好’应该是指，马戏团的人直接把关键人物全都派过来查看这里的人，然后在我变成这幅鬼样子之前，我们遭遇了对方，这样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来得及把他们全都处理掉，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布尔文因为这个任性的说法而揉了揉额角，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觉不觉得，你这个想法太乐观了一点？”

　　“乐观，不是坏事。”坐在旁边的拉蒙娜带着紧张的笑容，用长长的信子艰难地开口说着人类的语言，“吵架，不好。”

　　“乐观确实不是坏事。”布尔文立刻转头向着拉蒙娜摆出笑脸，直到看到拉蒙娜蒙着眼睛的厚厚的黑布的时候，才猛然间意识到她看不见，于是伸手稍微握了握她的手，“拉蒙娜，我们没有在吵架。”

　　拉蒙娜吐了吐细长的信子，很显然，蛇女更加相信自己信子尝到的那一丝并不太愉快的情绪。

　　“那不是因为拉斯。”布尔文意识到了拉蒙娜的意思，不过他非常耐心地解释道，“我不开心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事实上我们被人威胁了，那是很不好的事情，所以只要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很不开心。”

　　拉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布尔文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以免继续在拉斯勉强丢脸，“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相当不少，清点一下的话，我们要帮拉蒙娜找回眼睛，要帮那什和德西娅寻找死神的线索，然后我们自己……我们要解决一下马戏团这个该死的问题，拉斯，你觉得那件事情最重要？我们先去哪一边？”

　　拉蒙娜涨红了脸，说话更加磕巴了起来：“不……我没有关系……眼睛……不要……”

　　“我说了一定会治好你的。”布尔文轻声安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眼睛……”

　　“打断一下。”拉斯比了个手势，终止了布尔文没能说完的话，“我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但是事实上，我想问一句，你刚刚说的三件事，其实我们一件都做不到吧？眼睛，我们没有线索，马戏团的事情，上一次是他们寄信过来，这次我们找不过去。再然后的话。”

　　拉斯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德西娅和那什，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件事情，寻找死神的线索。”

　　全车厢还醒着的人都回头看着他。

　　“你有死神的线索？”德西娅难得稍微提高了声音，“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是线索最少的。”

　　“我没有线索，不过我能想到哪里能找到线索。”拉斯摸了摸鼻子，用手指了指东面，“那个方向，北陆的尽头有一个半岛，光明之神曾经住在那里很久，所以俗名叫做光明半岛。光明之神的神庙至今依然在那里，而且……”

　　拉斯顿了顿，把脸扭到一边，稍微掩饰了下脸上并不愉快的表情：“光明之神虽然已经远离，但是他依然留有一部分力量在那里，假如去往光明神庙，我们能够和光明之神的残影对话，我想光明之神的话，一定是有线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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