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死神在哪儿

　　座狼带着腥臭的唾液已经滴到了德西娅的脸上，束手无策的恐惧带来了肢体的僵直。这倒是和书上说的一样，假如不能克制本能的恐惧而让恐惧占了上风的时候，且不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知道怎么做，身体也已经无法动弹。

　　这种时候，意识反而模糊了起来。座狼的利齿靠近她喉咙的过程在模糊的意识中被拖得无限之长，反反复复的，在眼前播放，似乎是身体的本能想要模糊下一刻即将到来的痛苦，所以干脆模糊了她的意识。然而浸满恐惧的这个时刻却变得如此漫长，甚至于德西娅开始期待干脆利落的剧痛来作为这个煎熬的结束。

　　有那么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眼前的座狼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高大了，那原本就锐利的利齿一瞬间变成了原来的好几倍长。她试图仔细去看，却发现这个扑在自己身上、牙齿距离自己的脖子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的野兽，已经不是座狼了，而是一只更加高大，更加凶猛的野兽。

　　光影之间，周围也变成了一片幽深到看不见边缘的丛林。这个场景完全是灰白的，然而从野兽口中出来的那种恶臭的气息如此明显，以至于德西娅有一个瞬间分不清眼前的这到底是精神濒临极限之后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一刻近在咫尺的现实。不过她很快看到了颜色，在这一片灰白的世界里，她看到了一抹极其明亮的绿色。

　　那是个披散着浅绿色长发的年轻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

　　德西娅下意识地看向这个非常年轻的男人，看到他正在向着自己说什么，德西娅很努力地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然而周围时不时盖过一切的寂静还是让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听不完全。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德西娅听不见，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德西娅无意识地盯着那个男人，无法移开视线。她渐渐开始意识到，周围的景色之所以如此苍白，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的生命力太过于蓬勃，以至于这双凡人的眼睛无法倒映出其他东西来。

　　自然之神。

　　德西娅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看到自己向着对方伸出了手，然后在空中拼命地抓了两下，似乎是想向着他求救。然而，她看到自然之神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并没有上前，反而退了一步，然后向着她又说了些什么，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德西娅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从这段分不清楚真假的、模糊不清的幻觉中中察觉到剧烈的痛苦，温热而粘稠鲜血喷到脸上的触感，还有身体某处传来的疼痛感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睁开眼，伸手去触摸脸上的血液。

　　这不是幻觉。

　　手上粘稠的质感让德西娅猛地从幻觉中挣脱了出来，传来剧痛感的部位却并不是预料中的脖子，而是小腿的地方。那只座狼依然是之前的姿势，踩在她身上，低着头，牙齿几乎已经碰到了她的脖子。然而座狼嘴里不再是流出恶臭的唾液，鲜血大量从它口中喷出，淋了德西娅一头一脸。

　　德西娅挣扎着抬起头，用袖子抹掉了糊住眼睛的血液，正看到一只细长的矛从座狼心脏的位置穿过，把它直接钉死在了这个位置。长矛下端正好擦过德西娅的小腿，小腿侧边被锐利的长矛划破了一长条。

　　观众席上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德西娅艰难地从座狼身体下面挣脱出来——直到这个精神突然放松的时刻，她才察觉到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僵硬了——她顺着长矛倾斜的方向向上看去，看到最高的一层有一个白发青年，正在从栏杆里面向外爬。德西娅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他确实是像自杀一样试图爬出了栏杆，试图从那个高度向下跳。

　　德西娅并没有想错，他从最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然后在众人的尖叫中平安地落在德西娅旁边不远的地方。

　　那一定是魔法，而且应该是很高级的、只有少数宫廷魔法师们才能学习的魔法。识货的不识货的都能猜到这一点，所以人们渐渐地都安静了下来，惊慌不定地看着那个年轻侍从。

　　拉斯落下的地方就在德西娅面前，他掸了掸衣服下摆被泥土沾染的部分，然后姿势优雅地向着德西娅伸出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标准化的笑容：“您好，初次见面。我们城尊贵的主人命令我来把您带回去。美丽而强大的小姐，我很乐意以自己的名义将您从这个马戏团里赎出来，那是因为因为，”拉斯停顿了一下，盯着德西娅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努力地摆出一个依然有点扭曲的“羞涩”的表情，“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一直到这一刻都没有拔过剑的德西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内心突然涌起来强烈的捅他一剑的冲动。

　　“跟我走。”青年看德西娅毫无反应，似乎并不太意外，只是又把手向前伸了一点，“我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这回看起来有诚意多了。德西娅看着他身上侍从的衣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最高处的、被称为是“主人”的那个青年，随即再垂了眼，用力摇了摇头：“很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抱歉，我不打算跟你走。”

　　拉斯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捏了捏鼻子。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比先前那个“羞涩”的表情自然多了。他并没有看向德西娅，不太自在地松了松领口，然后转头去看顶楼的青年。

　　不过楼顶上的青年似乎并没有来得及给出什么指示，而先前的惊吓与震慑带来的短暂安静显然也就到此为止了，断了脖子的小丑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飞快地甩起了脑袋，看起来那细细的脊椎骨几乎要被他直接甩断。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尖叫起来几乎耳膜剧痛：“有人入侵啦！有人入侵啦！来人哪！抓住他们！”

　　德西娅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背上背着的剑的剑柄，单手撑着地，勉强支撑着身体想爬起来。拉斯看见了，收回了手疾走了两步，站到了她旁边，稍微放低了声音：“你不用勉强自己起来，没什么大事的，请安心好了。你说你不愿意跟我们走，他们是有什么人质能够要挟你么？”

　　德西娅看了他一眼，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心里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着他点了点头。

　　德西娅的信任似乎令拉斯有点开心，他稍微把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绳子取了下来，把披散着的白色长发高高地扎了起来：“他们说你是‘开胃菜’，那么那个人质，就是他们说的‘展品’么？”拉斯这么说着，并没有等德西娅回答就转头冲着自己跳下来的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大声喊了一句：“我最最敬爱的布尔文大人，您可不能对我现在的处境见死不救！把我的武器扔下来给我，或者通知他们您的身份，您总得选择其中一样来救救你倒霉的侍从。”

　　布尔文听到这句话表情抽了几下，不过他显然已经准备好双管齐下了。他一手把一根诡异的细长条形的布包从高处扔了下来，等看到那细长形状的布包顺利落到拉斯面前，他就另一手就高高地举起了一枚金黄色的徽章，用清亮的、压过小丑的尖叫的声音大声道：“很抱歉冒犯了诸位的兴致和你们的生意。不过我想我能够提供给马戏团的主人合适的补偿。我是怒涛之城的主人，非常抱歉临时看上了这个小姑娘，相信贵马戏团不会吝啬让我买下她——我想这片大陆上，不会有人愿意拒绝怒涛之城的生意的。我出一粒泪钻，换这位小姑娘。”

　　在两片大陆之上，除了常年征战、有一统大陆的也行的几个国家之外，其余不愿意参与土地争夺的大抵都是以小国寡民的城邦自立的。一个城邦的主人，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比一个小国的国王更加受人尊重的。更何况，那是怒涛之城——
　　位于南陆东北角的一串环形岛屿构成的城邦，海神尼约德曾经就居住在那里，即便是海神离去之后的这么多年之后，那片土地依然受着海神的庇佑。传说中，如同拳头一样大小、比天空的星辰更加明亮的珍珠，由海妖滴落的泪珠而凝结成的最珍贵的钻石，在那个城市如同流水一样产出，被那里的人随意地扔在路边。只需要向着其他地区卖出一两颗，就足以支撑一个小城的人生活一年。而那个城市的人，也从不吝啬于在路途中显露自己多么富裕。

　　因此，即便这片大陆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去过那个城市，即使偶尔几个试图去淘金的人也只是很扫兴地说并没有能找到能产珍珠的蚌壳，更加没有能抓到海妖，人们也依然对那个传说中遍地钻石的城市充满了无尽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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