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雨刚刚停，路面还湿漉漉的，到处积了深浅不一的水洼。
　　出租车在一条巷弄前停下。司机找好零钱和□□，开后备箱让冯怡墉取出行李。他将车重新开上路。从后照镜看，那青年依旧站原地，一手搭在行李拉杆，一手拿出什么来；车子走远更多，慢慢地望不见那高瘦的身影了。
　　冯怡墉确认着地址，没有错。巷弄前面一条大的马路，车来车往，沿路的那面都是店面，敞亮欢快。巷弄里却只有静，灯影熹微，越往里面越黑洞洞似的。
　　他拖着行李走进去。前面的路还宽，越走越窄，几辆车子贴着一侧的墙停放，占掉大半的路。甚至一条路就停着两辆车，一个老妇人提着一袋子，穿过两车间，碰歪了一辆的一支后照镜。经过他，看也不看。
　　巷弄交错复杂，房子样式全差不多，门口堆着盆栽，自行车，搭了晒衣架。还不够，长竿子蛮横地伸出房子外，挂着大棉被。之前下雨，大部份都收进去了，还有几家的衣物仍挂着，湿答答地。
　　冯怡墉走半天才找到门牌，「三十四号。」
　　他找不到电铃，上去敲门，敲了好几下，里头也无动静。他在铁窗口望，窗子紧闭，只能望见一片黑。他左右看，门外晒衣架的衣服都没有收进去，都湿透了。会否没人？
　　游移间，隔壁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看见生人，吓一大跳，哇啦哇啦地吐出一堆话。不是普通话，冯怡墉听不懂，可问：「请问看见这家人回来了吗？」
　　妇人停下来，望着他，仍一副戒备似的。问道：「你找三十四号的什么人？」
　　冯怡墉道：「我找萧太太，她让我来找她。」
　　妇人道：「早上是看见萧太太出门了，刚才下雨，你看他们衣服都没有收，那就是没回来了。」说话间，仍盯着他。
　　冯怡墉略不自在，他微笑。
　　妇人看他拖着行李，问：「你从哪儿来的？口音不太一样啊。」
　　冯怡墉道：「我从国外回来。」
　　妇人哟一声。不过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被一阵鞋音打断，有人从另一方向走来了。慢慢看得清楚人影，是个女孩子，裹着围巾，穿大衣，皮包斜背着，两手都放在衣袋内。这样冷，还是穿裙子，两只腿裹在黑丝袜内，底下踩着一双高跟鞋。
　　妇人朝她喊：「佳俪！妳家有人找来啦！」
　　那被叫做佳俪的女孩子一顿，对着冯怡墉望去。冯怡墉也看着她，现在才看见她留着一头大卷发。
　　「你是……？」
　　冯怡墉道：「妳好，我姓冯，我接到萧太太的电话，她让我来找她。」
　　这女孩子倒是瞪着他了，彷佛有些不置信，打量着。萧佳俪道：「我妈今天去苏州了——」停了停，看一眼还在旁边的妇人，笑一笑，「阿姨，多谢您。」
　　妇人未尴尬，笑笑，走开了。不过两步一回头，看见萧佳俪拿钥匙开门，请那高瘦的青年进屋去了。

　　萧佳俪打开灯。想到什么，又冲出门，她嚷着：「该死的！」过一下子，抱着一堆湿的衣服进来。
　　她把那堆衣服丢在一张椅子上，气冲冲似的走向过道那里。冯怡墉径自地看。这屋子并不大，进来是客厅，那过道后似乎有扇门，可是暗，看不很清楚。
　　萧佳俪是去打电话。她拨她母亲萧太太的号码，那头好久也不接。她挂掉，又打一遍，还是不接。
　　萧佳俪喃喃啐道：「干什么都不接！」就摔了话筒。
　　她回头过去，冯怡墉站在桌子前，彷佛不曾注意到她这里，尽管看别处。她皱皱眉。这第二眼看还是很像，那眼睛，黑沉沉的，不说话的神气都太像她那个躺在医院的表姨婆。完全无法怀疑男人会有说谎的可能。
　　「我妈不知道怎么了，老不接。」萧佳俪开口。
　　冯怡墉道：「抱歉，我应该先打电话的。突然过来，造成妳困扰。」他没料到这个地址住着的不只一个人。
　　萧佳俪道：「困扰是也不太困扰。我妈之前是告诉过我了，不过她没说你什么时候来。」顿一顿，「我也没想到你真的来。」
　　冯怡墉安静地笑，方道：「我想来一趟也好。」
　　就都沉默了一下子，只剩下墙壁上钟针走着的滴答声。萧佳俪先咳了声，看看表，嘴里说：「还没过探病时间。」
　　冯怡墉马上明白，可也要怔了怔。知道是生病，但对一切病况都很模糊，不能有概念。也是想得轻了，不料到依旧是住院的地步。
　　他问：「她，住在哪间医院？」
　　萧佳丽道：「中山医院。」一停，下了决定，「好吧，我带你过去。」
　　冯怡墉怔怔地道：「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萧佳俪说：「你不认识路。」就拿钥匙。
　　冯怡墉不回嘴。他拖着行李，跟在她后面出了门。走了几步后，听见她在前面低声讲：「你跟姨婆很像。」
　　冯怡墉没有搭腔。因为他根本也不知道那一位长得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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