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还是冷而匆匆的广阔的机场。
　　又多一丝隐隐闹的喜气，更多的在这里上演着的一幕幕的久别重逢，或游子归乡。——中国旧历年照例有的景况。年三十。这边新年的欢喜总好像含蓄，带着一点伤怀，没有纯然的欢乐；新的明天，可周围都还是旧的情景。
　　冯怡墉的明天更渺茫。情绪一时不知放在哪个位置，是新鲜，但是对周围的却有了怀念。再回来上海，他已经有别样的情感。天顶上那斜飞如剑的灯影，此刻依稀是一种引领。引领他的归途。
　　决定非常仓促，一切都没有谈好……。还是动身，总好像有种催促在心里鼓噪，本来都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也并不是确定了什么。喜不喜欢，他没有想——早已经承认过。一开始就认了，不然不会发生。
　　订机票时，他才注意到是中国新年。更好像必须要来一趟不可。

　　出机场，刚好飘起雪。
　　傍晚五点半，排班出租车就少了，一辆出租车靠过去，司机帮忙冯怡墉放行李，一面催促他上车。走上公路，路上非常壅塞，司机略不耐烦似的，不说话。开广播听，还是报气象，最后祝听众今天团圆快乐。
　　接下来是新闻。司机才瞥一眼上车后始终也沉默的他。冯怡墉也是感到没有心情说话。他望着那远远地灰的雾蒙蒙的前方，竟有一丝忐忑；车龙又一动都不动。
　　突然听见问：「回来跟家人过年？」
　　冯怡墉怔了一下。方答：「是。」
　　不然不知道怎样说。也不太抗拒家人这字眼，他感到新奇。
　　到达的时候，七点了。车子停在熟悉的路口，司机一刻不多留，走了。
　　冯怡墉拖着行李走在积雪的路上。雪依然下着，走不快。一路无人，车子也少，今天这时候应该都待在家中。一年也就这一天应付。匆匆走了一段路，他才想到，关立笙或许也回去和家人过节。
　　冯怡墉站了一站，又走，不论怎样也是等不了。不是没有想到打电话，但那样不告而别过去了近一个月，有点情却。怕话说的苍白，沉默，看不见更能感觉那黑沉沉的静。那感觉太压迫，说真话都好像假话。
　　见了面，再怎样也可以把握住。虽然现在他又不能肯定。
　　已经到了公寓楼下，大门没有关。
　　他又站住了。
　　大门内走出来一个身影，高的，瘦长的黑影子，略低着头。看见他了，那神气还是静着，熹微的灯下彷佛目光也是平静，可是那眼睛非常亮，澎湃的光。
　　就这样站着沉默，两两相对。
　　冯怡墉有很多话。开口却问：「你要出去吗？」平常的口吻，好像路上偶然遇见。
　　关立笙怔了一下似的，点头又马上摇头。彷佛无措了起来，顿了顿，说：「我没有想到——我以为，已经……」
　　末了的字很低微，冯怡墉听见了。那忐忑又回来了，在心里摇荡着，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情。也不是没有谈过，都不像这样忘不掉。放手了才感到了纠结。
　　他问：「还喜欢吗……？」快而仓促地说，呵出的白气消散很快，那字句都在颤抖似的。
　　关立笙仍旧看着他。用一种专注似的眼神，说：「你要我喜欢多久，我就喜欢多久，我，我总是一直在这儿的。」
　　冯怡墉顿时感到了轻松。他走了过去，关立笙的目光彷佛也有变化，似乎也是不可置信的。他不忍心，垂下目光，去牵起了关立笙的手，仍旧凉。
　　他说：「那你舍得对我说再见。」
　　关立笙手动了动，不过没有抽出来。冯怡墉握得更紧了，对着他说：「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我想，总是不要后悔的结局。回去后，时常想到这里，想到你，都觉得为什么要走呢？」
　　关立笙静静地望他，可是欲言又止。
　　冯怡墉微笑，说：「好像有点傻是不是？来来回回……。」
　　关立笙怔怔似的，这才好像意识到什么，问：「你，你不走了？」
　　冯怡墉道：「嗯，不走了。」
　　关立笙眼睁睁地看他。突然抽出手，去碰他的脸，方问：「是真的？」
　　那声音欣喜又好像忧愁。冯怡墉不语，凑近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说：「真的。」顿了顿，又说一遍：「是真的。」
　　关立笙垂下目光，说：「我很高兴你留下来，但是又有点不希望你留下。」
　　冯怡墉并不错愕，感到了一种揪心。不免一顿，问：「为什么呢？」
　　关立笙低声说：「我，我不够好——。」
　　冯怡墉默默，方说：「是我的决定，怎样都不怪你。」
　　关立笙抬眼看他。
　　冯怡墉想叹息。只有再亲吻他，搂住了他说：「你比我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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