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黄粱

　　乒乒乓乓的敲击时在山洞中回响。雾气浓郁，沉沉的积压在空气中，没有风，凝结得触碰到都有一阵明显的凉意。

　　溅射的火星隐没在了绒绿的厚苔上。我坐在角落的大石头后面，双手扶着脸。

　　青苔上的水汽浸湿了随意垫下的散乱纸张，凉意穿过裙子直往上慢慢爬伸。不知坐了多久，我啊了一声站起来，手一摸，发现裙子后面已经全部湿透了。

　　我拉起裙子看湿透的地方，最终还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上面粘上的泥沙和小石块，然后再把脏兮兮的手在两侧简单的擦拭两下。

　　回过头，发现三长老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亦是两手扶着脸，两脚做作而别扭的内八，两眼满是兴味的看着我，不坏好意的笑着，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着这胡子拉渣的老大叔摆出这么一副女儿姿态，我顿时一阵恶寒：“好恶心！不好好的铸你的剑，盯着我做什么？学人精！”

　　我骂骂咧咧的，又把手在裙上多蹭了几下，想连着那股子恶心劲儿一起蹭掉。

　　我看向铸造台，一把废弃的拙胚隐约的透出点剑形，由于冷却外层朦胧的罩着一层青绿的暗色，被随意的丢在了台子上。铸造台里也没有了明火，看起来他停手很久了。

　　潮意笼罩着狭小且灰暗的山洞。只有一根白烛还在不屈的挣扎着，微弱的火焰明明灭灭。

　　这是崇鲸脂做的白烛，即使在这满是潮意的剑谷深处，也依旧能微弱的把这暗洞照亮些许，我珍惜的把它从石壁上拿下，从指尖缓缓的渡出一丝灵力包裹住这小小的火苗，火焰稳定住了，山洞又更亮了点。

　　“啧啧啧。”他摇头晃脑的也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搓了搓，抓出把沾着纸屑的烟草在手上扒弄：“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在这破地方铸剑。”

　　“谁知道某个小屁孩只知道少女怀春，我好意教学竟无人理睬。”他似乎意有所指。

　　见我茫然的看着他，他有些不屑的横了我一眼，把捻出的纸屑往我这边一弹：“还装，天天盼着人家走，现在人家要走了，反倒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啊...”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天外陨石的事情不能给第三个人知道，我撇撇嘴懒得反驳。

　　“怎么，想好送长安什么了吗。”他把烟草塞进烟斗点燃，长长的抽了一口，浓烈的烟草味和湿雾的霉意搅和在一起，令人分外难受。

　　“花吧。”我心不在焉的说道，用力的扇动着面前的空气，嫌弃地往洞口又站了一点。

　　“我看你想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玩意儿？”他吹胡子瞪眼：“好歹送点别出心裁的东西吧？人家这一走就是几千年，几千年后的事情可谁也说不准，你要是不争气点，指不定还捱不到他回来。”

　　“前往犹云城的无一不是世家的精英弟子，单是南岭这边的弟子名录上，绝世佳人还真是不少。”他充满恶意的笑着。

　　“说起来我看萧家的那个小公主最近可天天往这边跑，好像是想约着长安在遗迹结伴，可惜长安那个瞎眼的家伙，除了忙族里的事情和修炼，就只顾着给小屁孩当嬷嬷。”

　　“你说谁小屁孩呢！我上两月刚满的十三！”

　　他见我反驳，笑得更大声：“那不就是小屁孩？可惜了萧家姑娘仙姿玉色，一往情深啊......”

　　他唠叨得我有些心烦：“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你是小屁孩。”他惬意的又抽了一口烟斗：“谁知道去了犹云城还会不会遇到什么琴姑娘笛姑娘琵琶姑娘，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孩子修为都比你高......”

　　见我皱眉捧着崇鲸烛往鼻子上凑点香，他突然一大口吐气，一团浊烟窜过三四米的距离直冲我脑门上爆开。

　　不理会我嫌弃的大呼小叫：“我看你还是上点心，送点能让人有点念想的东西，长安对你可没话说，你不送点好的可说不过去。”

　　“好好好，我送，我送行了吧？老头子就是话多!”我愤愤的捂住脑袋：“烦死人了！”

　　“说谁老头子呢？！”

　　又是一团浊烟涌动而来，我惨叫了一声蹲下。烟如伞弧般追落：“就许你叫我小屁孩，不准我叫你老头子吗？！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用了驻颜术都比别人看起来老的老头子！！！”

　　浓烈的烟草味薰的我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长安没时间管我，骗我跑出来这么远说教我铸器，结果现在在这里欺负人！”

　　刚吼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我没蹲稳，一个咕噜的就滚了出去，滚了几圈扒在了洞口。

　　“我看你现在也没心思学，别浪费了我的精神。”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直下的又是一口烟雾：“反正长安走了之后有的是时间，你还不如先回去绣个荷包缝个腰带，帮忙一起准备准备要带的东西。”

　　我爬了起来，用力的对着三长老的鞋子用力的呸了一口，气冲冲的往山谷外跑。

　　“你这个野猴子！小屁孩！”

　　三长老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就被我甩在浓雾之中了。他气的跳脚的样子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我带来胜利的满足感。

　　我没有细想。

　　从雾谷回住处的路程有些远，深处的这看起来废弃了很多年的铸造台是我在给长安采花时无意间发现的。

　　我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雾谷这种潮气的地方铸器，但这并不妨碍我把这个地方变成属于我的秘密。长安是越来越忙了，只要事先打听打听族里的事务，挑着他出远门的时候就可以偷偷做自己的事情。

　　有三长老和长乐给我打掩护，我甚至直接在雾谷直接凑齐了一套简陋的铸器工具。

　　一出雾谷，阳光就直直的洒下。远眺谷内尽是蒙蒙层叠的灰白与深处的暗色，我转过头去，我也很讨厌这里，不过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用了。

　　不过谷口开着一些小小的白花，浓雾与狭隘的石壁仿佛停滞了时间，以不远处的晦色做背景，这微微随风摇曳的小花显得分外可怜可爱。

　　没有炼器的人会喜欢这么一个环境，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我草草的拔着路边的白色野花，粗略的用根茎捆一捆吊起来。要是长安问起我去哪里，我也有理由糊弄过去。

　　水和脏泥好说，只是这身上的烟味可不好交代啊，我扯起衣袖闻了闻，立即又嫌恶的挪开，也不知道三长老抽的是什么烟草，味道浓郁得净身咒都去不了。真是太坏了！

　　闪进府院里的假山石后，确认四下无人，我快速的蹲下，张开一个刚好能把我笼罩住的小结界。

　　虽然非常浪费，但稳妥点总是没错的。我从怀里掏出崇鲸烛，咬咬牙又点燃，一点微幼的浅香似有若无的略过这狭小的结界，烟草的味道瞬间消失了许多，大概再在这里蹲一会儿身上的烟草和锈味就能消个干净了。

　　自从我给三长老透露了这个秘密基地之后，我的崇鲸烛用得非常快，原本只有三根，现在也只剩下现在手上的这半根了，但是不用这个，我也没有把握能把去过雾谷和铸器所产生的气味给藏瞒严实。

　　这个老烟鬼！我心底暗骂。

　　长安再不走，一旦用完剩下的这半根，我就不会再有这偷偷摸摸的自由时间了。要是被他发现我私下做的这些事，说不定他犹云城的不去了都有可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过他说的倒是很有道理，这段时间光顾着想天外陨铁怎么处理，我都忘记了要给长安准备礼物的事情。

　　我的确是要想想应该送长安些什么了，不过女红啊缝纫啊是不可能的，我还不至于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这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除了目前还见不得光的铸造，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时间所剩不多，我得快些决定。想到这里，我走快了些。

　　我拽着捆着小花的根茎在手上打转，看着崇鲸烛一点一点的短下去，心中有些焦躁。

　　“你看到阿白了吗？”假山外突然响起说话的声音，问的还是我。我手一抖，差点把崇鲸烛摔地上。

　　是长玥师姐的声音。不知是我发呆太入神还是长玥师姐走路本身就轻，我一点也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你找她还是长安找她？”更远一些的地方，长乐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

　　“现在还是我找她，晚点就是长安找了。”长玥师姐笑了一声：“所以最好快点找到她，看看她又给自己找了什么开溜的理由，我们也好配合配合。”

　　长乐没有了声音，许是被这直白的回复吓得答不出来。实际上我也脑子一懵，僵在原地，只有指尖上吊挂着的小花还在晃动。

　　假山壁外传来三声剑柄敲击假山石的声音，小小的声音却带着抖传递到我脑海里，我脑海里抖得直发凉。

　　“商讨渡云事项的大会提早结束。长安给我传讯了，问了我两次阿白在哪。”长玥师姐温温柔柔说道。

　　“我说阿白馋冰糖葫芦，你俩去了集市晃悠。”

　　那股凉意停止了，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就像是春暖花开，我有些不可置信，长玥师姐居然在说谎！而且还是为了我！她不是一向替长安做事的吗？我兴冲冲的往外迈步，一个又一个欢快的问题争先着从心里蹦跳到嘴边。

　　可她突然的一声叹息，我定在了原地。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在想着什么，不知道她是说给长乐和我，亦或者是自己听。

　　她顿了顿轻声嘀咕：“其实长安是挺自以为是......”

　　“对啊！”长乐耳朵灵，立刻就激动了起来：“原来玥玥师姐你也这么觉得吗？”

　　“等一下等一下。”思绪被打断，长玥师姐有些哭笑不得，她赶忙截住长乐的话头，怕她喋喋不休抱怨个不停。“我可什么都没说。”

　　“可你刚才......”长乐迷惑不解。

　　“没什么。”衣袍窸窣的声音传来。“我先走啦，记得叫阿白早点回去。”

　　长玥师姐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我从假山后探出一个脑袋，向长乐挥了挥手。

　　突然看见我，长乐有些惊讶，随后她露出一个很是傻气的笑容。

　　“你回来啦！我刚才看到玥玥师姐了！”她自以为小声的把双手放在嘴边：“你知道吗，其实师姐居然对长安也看不顺眼！想不到！”

　　我绕过假山向她走去，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约莫是长玥师姐刚才站的地方，放着一个长纸包，我捡起来前后看了看，摸起来有些不规则，

　　“是玥玥师姐放的？她刚才蹲下来了。”长乐凑过来，摸不着头脑问着：“放地上干嘛？”

　　她这才后知后觉：“难道她知道你在里面？”

　　我看了长乐一眼，并没有说话。她伸出手和我一起拆开纸包，阳光映着坚硬的糖壳闪闪发光，长乐立马忘掉了刚才的事情。

　　我看着长乐快乐的高高举起糖葫芦，像是一串流光烁烁的红宝石。她傻乎乎的一口咬下去，红色的糖渣掉在了她的裙摆上。

　　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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