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日记

　　题记
　　是谁静静翻开这一页日记？这一段尘封的往昔。
　　仿佛一夜春雨淋湿年少的你，挥之不去又欲道还休，倏然间，雨过了便了无痕迹。
　　就是这样一颗敏感的心，在雨丝中矜持地孕育一株萌芽。
　　仍是这样一颗驿动的心，将本不属于这一季的雨点羞涩抹去。
　　“他”如小说，“她”读了半册，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绝无“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绵长隽永，只有“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的期许，更无“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的那份怅惘，只不过“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请别称它爱情，它只是一株早放的茉莉，冰清玉洁之外只有淡淡馨香，更别用早恋的枷锁禁锢它，它只是少女心中的一场雨，顷刻间便雨过天晴。
　　哪个青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为何从此有惨痛飞迸？
　　我不知道，我的同龄人都不知道。或许维特饮弹的悲剧留给后人太多警示，使人谈虎色变，杯弓蛇影。青涩的苹果，夭折的玫瑰，再美丽的字眼都无法掩饰对它的非议。的确，稚嫩的双肩扛不起感情的重担，学子的心中也不该有它的一席之地，但毕竟，多少人心中都曾下过这样的春雨，细细的，静静的，润湿了心扉，定格为永恒。谁都经历过“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纯真情怀，对于一切的美好，心动的感觉或许只存在于霎那，但都将成为一生的珍藏。
　　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那就是青春的脉搏。
　　其实学会放弃才能得到更多。十八岁的雨季在生命中只是长途跋涉的一个驿站，夏花之绚烂，秋叶之静美，人生的风景岂止一夜春雨？不用退缩，不用自责，只勇敢地走过去，走向自己的明天。
　　假如，生命中有这样一场雨，你会如何选择？做个微笑的决断吧，别做闪着泪光的决定。
　　多年后的夕阳下，你会记得那些落雨的黄昏吗？起初不经意的他和少年不经事的你，似水流年，冲走了韶华，只镌刻下岁月的年轮。人生之事，往来如梭，是的，什么都可以过去。
　　一切都是暂时，稍纵即逝，而那逝去的，将变得美好。
　　是谁又悄悄合上了日记？不是我，是风。

　　9月1日 星期二 多云
　　不知不觉间，高一一年居然就这样过去了。细想一下，一年之中，确实没有留给自己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高二分了科，我与柳薏选了文，留在了同一个班，而萧潇却选了理，至此，我们三个好友同处一室的时代也就结束了。
　　虽然有些怀念那段三人时光，却并不留恋，毕竟如今在我们眼前的，是个全新的开始。
　　相隔了一个暑假，重见好友，难免有些兴奋。萧潇，似乎注定是我们三人中的NO.1，永远的意气奋发。她的才智，她的气质恐怕是我穷尽一生也追赶不上的。而柳薏还是像个小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点都没变，真叫人没办法。
　　高二与高一相比，六门主课——语数外理化政是一成不变的，倒是副课多了地理和生物。由于选修了历史，故也不能放下。然而，即使任课老师都未曾更改，教室内的气氛却已有了明显不同。一帮理科老师也知道我们不会在他们的课上花太多精力，以前为了会考还少不得唠叨一番，现在风闻连会考都快取消了，也就懒得强逼我们，要好学生，多的在理科班。所以，这些理科在开学初始便已明显处于放羊状态。
　　由于换班，今天班主任一大清早便将座位表贴在讲台上，各人按位就坐。只是实在没想到，我的同桌居然是那个“艳”名远播的现居我们年级第一大帅哥的校草级人物——唐致。天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文科班男生本就稀有，这种“面容姣好”者更是百年难得一见。身为其同桌本应感到万分荣幸，奈何在周遭无数道忌妒若狂的目光注视之下，当真如芒在背。哎，天生没有享福的命，更何况是这种“艳福”？上天保佑，班主任在一觉睡醒后的明天及时发现她犯下的错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9月9日 星期三 晴
　　开学都已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有习惯早晨六点就得起床的生活。头一直是晕晕的，上课时，就会不停地亲吻桌子。昨天更丢人，竟然在化学课上将口水流了满桌。本以为幸好没人看见，手伶脚俐地消灭罪证，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唐致嘴角强忍的笑，害得我立刻窘得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柳薏这两天整日的眉飞色舞，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女子正在准备她的“人生大作”，打算参加“新概念作文竞赛”，并梦想着能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保送大学。
　　萧潇最近也好忙，被选入物理强化班，终日有做不完的习题，相信几个月后的物理竞赛的获奖名单上一定少不了她的大名。
　　好友们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我却胸无大志，无所事事，真的好惭愧，也好寂寞。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相隔万里的心，而我也只能身处其中。有时想想，真的很羡慕张爱玲所描写的那种感觉：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谈，
　　惟有轻轻地问一声：
　　“喔，你也在这里？”
　　只是，文学虽源于生活，毕竟也高于生活。
　　下个星期要测验了，开学才两星期就必须又进入到这种日日为考试而存活的生活。没办法，这就是当代素质教育下的高中生的真实写照。

　　9月10日 星期四 晴
　　转眼之间又到教师节了，活动当然只有一个——回母校看老师。初中时看小学老师，高中时看初中老师，是否到了大学就该来看高中老师了？人是否就是这样，身边的东西永远不知道珍惜，一旦成为了过去，又恋恋不舍？
　　也照例萧潇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的。用她的话来说，敬重与怀念是放在心里的东西，没必要每年的同一天大张旗鼓地招摇过街。所以只有柳薏与我结伴同行。
　　赶到初中时，已有好多同学先期到达了。毕竟一年多没见，各人难免有了一些改变，聊起逝去的时光，大家都不由感慨。于是看望老师渐渐成了同学聚会。倒是几个老师自己也乐在其中，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师道威严。原来，人一旦失去了道德、法律所界定的级别，竟然会变得好相处起来。
　　原本以为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回家却得到了一个惊喜，爸爸从同事家抱来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猫。雪白的毛，粉嫩的小鼻子真的很诱人，好想亲它，但看到它因为陌生而瑟瑟发抖时，不由打消了念头。没关系，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当然首先要有信任。

　　9月18日 星期五 暴雨
　　今天的天气实在恶劣得可以，老天爷几乎要将一年的雨都放在今天下光似的。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打在窗上，噼里啪啦，让我想起了过节时的爆竹。
　　地上低凹之处积了水，一汪一汪的渐渐蔓延在了一起，就如我的心，积满了水。
　　今天测验的分数已全公布出来了，真的是惨不忍睹。当然这种结果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两个多月没碰书本了，能考得好，那才叫奇怪呢。然而，即使能预知，一旦被迫正面接受，心里难免还是很难受的。
　　柳薏的分数不会比我好看多少，却没见她有何愁眉，是否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说实话，其实还是很羡慕她的，想象到几十年后垂垂老矣的柳薏的脸上还能挂着这种无忧无虑的笑，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种温馨场景。
　　萧潇的测验分数之高，我们是望尘莫及的，绝对有实力打进年级前三名，却仍然纠缠于她的“万有引力”中，物理办公室都快成了她的家了。相反对于分数反倒是漠不关心了。
　　咪咪今天终于吃了我亲手煮的猫食，现在正躺在我的腿上呼呼大睡。身前一盏桔光，本上沙沙作响，一切都静谧而安详，如果这就是永远，那该有多好。

　　11月9 日 星期一 晴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试终于告一段落，今天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独立生活——学农。
　　很早就风闻学农是高中三年中最开心的时光，一直憧憬到现在，甚至连期中考试时都满脑子想着它。没关系，成绩要到十天后才公布。这十天就让它成为最后的狂欢吧。
　　船，清晨便出发。虽然码头与我家近在咫尺，但为了配合即将远行的气氛，特地把爸爸拉去送我。
　　送行的家长层层叠叠，拉着爸爸的手穿梭其间，与熟人打着招呼，感觉像回到了幼儿园时代。
　　船，终于扬帆起航了。学校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不会安坐于位，干脆就没买坐票。于是我悠闲地绕着船身一周后，停在了船头，反靠在栏杆上，与柳薏还有萧潇说笑着。
　　柳薏是第一次坐大船，指着飞溅的浪花与远处的江鸥不停地高声笑着叫着。倒是萧潇沉默了，凝视着远处水天相接处，眼睛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到了长兴岛，八个班被分成三个大队，分驻三个不同之所。望着载着萧潇远去的卡车，我努力地挥手，是想叫她一定要快乐，不知她听到了没有。
　　到达住宿之处才发现，我与柳薏也不住在同一个寝室。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看着柳薏与新识不久的同学很快打成一片，而我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地看书听音乐，才发现，少了柳薏的欢声笑语和萧潇的精辟独到，我的世界终免不了沉寂一片。
　　长兴岛的空气很好，走在田间小道上，只一抬头，就看见满天的繁星，忽明忽暗，一闪一烁，本是良辰美景，不知道为何，脑海中却突然现出一句“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自己也不由怔了半晌，却发现已面颊生凉，泪珠倾垂。

　　11月13日 星期五 晴
　　今天一大早绕着田埂晨跑时便得到一个好消息，由于橘园的民工罢工，我们终于有机会进入橘林了。
　　连日来，我们都只是坐在阴暗的仓库里，不知天日地包着橘子，累得手酸脚麻，连带胃口大开，即使看到饭菜里有苍蝇都照样狼吞虎咽，权当多添一道菜。
　　橘林好大，一排排种着橘树的地方高高凸起，两边却深深下陷。据说在冬天时，要引来海水，保持土壤温度，以免冻坏橘树。
　　摘橘并不如想象的简单，又有时间和数额的限制。有时往往为了摘一个好橘子而在树丛中钻进钻出几次选择最佳摘采位置。通常以我的高度，最后只能望树兴叹。眼看快要到时间了，看看萝中屈指可数的橘子，真是一筹莫展。
　　“要不要帮忙？”就在我火烧屁股的时候，有人在背后说道。
　　这时真以为是上帝来拯救自己了。猛一回头，却发现原来是唐致悠闲地站在我身后，拿着剪刀，摆着POSE，笑着说道。哎，人跟人是不同命的，我在心里哀叹道。
　　“你说呢？”我边说边放下了剪刀，两手一摊，意思很明显了。
　　唐致笑着走向我负责的橘树，拿起剪刀剪下刚才那个我努力了好久的目标。然后对我说：“接着！”就把橘子朝我扔来。
　　我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正好将飞来的橘子接个正着。望着捧在双手中的亮灿灿的橘子，笑意不由爬上嘴角，赶都赶不走。
　　一天下来，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真的很感谢唐致。要不是在“荒岛”上，真想请他大吃一顿，但就眼下环境而言，至多只能从碗里分他几只苍蝇。

　　11月23 日 星期一 多云
　　今天天气虽不怎么好，大朵大朵的云不时掠夺温暖的阳光，萧瑟的秋风卷起满地黄叶，漫天飞舞，可心情却很好。担心了很久的期中考试成绩终于有了揭晓，我考得还不赖，比想象的好得多。语数外三门的总分竟然能在班内排到第八，虽然物理、化学分数难看了点，但毕竟是文科班，不算太看中。
　　自从得知分数，我就一直不停的笑，笑得由于学农最后一天逛菊花展而引起花粉过敏肿得像烂番茄的脸挤作一堆，能把柳薏吓得哇哇大叫，这副尊容想来好不到哪儿去。还好萧潇没看见，不然一定说我有碍市容，影响校貌。
　　柳薏的“人生大作”在N易其稿后，终于完成。今天拖着我陪她去邮局，将厚厚的一个信封投入了邮筒，还恋恋不肯离去。我就一直陪着她到邮车来将那个信封带走才吁了口气。我知道那一定是柳薏的心血。
　　“感觉像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回来路上，她悠悠说道。
　　“哪里，你只是把孩子送去参加‘最可爱宝宝’的评选，等拿了奖，人家自然会让你的孩子捧着奖状回来的。”我安慰道。
　　萧潇这星期六就要去参加全市高中物理竞赛了。而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就是要将学农学来的近十斤的肥肉彻底驱逐出境。

　　12月2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平安夜，班长在某个卡拉OK厅包了场子，打算晚上去狂欢。自昨日宣布这个消息以来，整个班级沸腾一片，再也没心思上课了，引来老师哀叹声一片。中午班委们更是捧来了汽水、零食、点心，甚至还有红酒，一派节日气氛。
　　吃过晚饭，便赶去包厅。由于能邀请外人，于是我与柳薏将萧潇也拉了去。要知道，自打相识以来，没有一个圣诞节我们不是在一起过的。
　　毕竟是第一次涉足这类成人场所，人人都有些拘谨，任厅内霓虹再闪烁，气氛依旧不热络。班长没法，只得决定抽签，男生女生各有签，抽到一样的号码的人，上台对唱一曲。
　　我的号码是9，柳薏是13，她不喜欢，硬要和我换去。萧潇不是班里之人，自然不能勉强她也一起玩，更何况，私底下我和柳薏更是一清二楚，这个大乐盲，连国歌都哼不完整。
　　气氛终于回暖，再加上前面12对人的演唱，或多或少总有笑料可言。等班长报到13号，我在柳薏的催促下，只得站了起来，心中却在想谁与我一样这么倒霉，拿了这个号码，还没想完，便看见前面的唐致也站起了身。
　　似抱着相同的目的，他也一回身，却撞见了我既尴尬又好笑的目光，不由也笑了起来。
　　班长在台上说：“下面就请我们的两位13号一起上台。”于是在一片哄笑声中，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班长又说：“二位合唱哪首歌？”我还没来得及想，唐致便已说道：“熊天平和许茹芸的《你的眼睛》。”我只得朝他瞪了一眼。
　　真没想到唐致的歌唱得如此之好。因为有萧潇范例在先，我一直认为成绩好的人都是五音不全，何况他又这么帅，怎么可能这么“完美”呢？
　　还好，我向来对自己的歌艺还有点信心，终不至于被他吓倒，两人倒也合作成功。
　　一曲歌罢，走下台来，我悄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唱那首歌？”
　　他一笑而道：“听你哼过！”
　　瞬时，我的脸红了一片。

　　1月15日 星期五 阴有小雨
　　上海的冬天就是这样，雨是极小的，一丝一丝的，却又是极长的，两三日都不曾有过间隙。淅淅沥沥的雨溅湿了地面、屋顶，阴冷阴冷的。
　　萧潇终于如愿以偿，拿到全市物理竞赛的二等奖。柳薏却少有的苦着脸，还在为自己送出去的“孩子”担心。只有我，即无牵挂，也无收获。
　　“楚荆，找点适合自己的事吧，你真的好闲！”萧潇笑望着皱着小鼻头的柳薏，却对我说道。
　　“我有啊！分享着你的快乐，分担着柳薏的苦恼，我已经很忙了。”我也笑道。
　　“傻瓜！谁的生活是能由别人来给的呢？”萧潇认真地说道。
　　我一时无语，是啊，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除去萧潇和柳薏，我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
　　回到家，一进门，咪咪就扑到我的脚上，绕着我转来转去，喵喵直叫，不停地在我脚上蹭着。几个月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离开了父母兄弟的咪咪，已经将我视作了依靠，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3月30日 星期二 阴转冰雹
　　已经是三月底了，春天的气息随意就可以感觉到，却不想从中午开始，居然下起了冰雹。
　　冰雹是突然下起来的，而且并没像通常那样伴着雨水，干湿干湿的、一点一点的冰雹，打在窗台上，还不忘再蹦个两三下，一粒一粒，不像珍珠，倒似白玉，隐隐透明的。
　　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将伞张开，倒悬在窗外，一节课下来，满伞的冰珠。我将伞收起，悄悄走到柳薏的位置后，趁她不注意，突然打开伞，于是无数冰珠瞬时悉数砸到她头上，吓的毫无准备的她一蹦三丈高。
　　“我把自然带到了你的身边！”我边逃边笑弯了腰。
　　当然柳薏也不是好欺负的，在第二节的体育课上，她趁我不备，居然将满满一把冰珠全塞到了我的脖子里。立刻，我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操场，还将栖息在树上的几只小鸟都惊飞了。
　　我气得抓狂，捧了满手的冰珠，追得她满场跑。瞅准机会狠命扔了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庆祝复仇成功，便见唐致站在我面前，愕然地看着我。原来我的“复仇之弹”正好扔在了突然冲过来捡球的他的脸上。
　　“小姐，我们好象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唐致苦笑着看我。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
　　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大家都在嘲笑我的水平之臭及他不幸地成为挡箭牌。我气得拖过柳薏使劲捶了两下，倒是她笑得幸灾乐祸。

　　4月23日 星期五 晴
　　过两天就是学校的春季艺术节了，一年一度属于我们的盛会，如果除去初中也在本校外，以我们每个人在这个学校中待三年来计算，那只有两次参加艺术节的机会，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今天下午，我们年级就要进行预演了，然后将好的节目报送到全校汇演的名单。
　　虽然我没这个艺术细胞，但参与其中也是我所快乐的。
　　天气很好，也很热，脱去了冬装，我穿上了今年的第一条裙子，感觉夏天已经离我很近了。
　　柳薏在我们班上报的音乐剧《音乐之声》中扮演最小的那个孩子。奶声奶气的，真像她。萧潇也没什么艺术上的成就，只能和我一起坐在了观众席上。
　　预演的节目主持人是唐致和隔壁班那位美女加才女的程韵，端的是金童玉女，很是养眼，所以才出场，尖叫声便已快将体育馆的屋顶都掀掉了。
　　“你的同桌很受欢迎！”萧潇指着唐致说。
　　“所以你可以想象为什么我每天都害怕被人用硫酸毁容。”我说道，还不忘加上一个很夸张的害怕的表情。
　　“似乎相处不错？”萧潇不理会，继续问道。
　　“那又怎样，以你所见，我们之间会有利益冲突吗？但他也不是像你这么好，不会在我考试抓耳挠腮时，悄悄送上答案。所以最多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闲闲地说道。
　　“哎，真不知那时是帮你呢，还是害你？但每次看你想得这么可怜，又是不忍心。”萧潇刮着我的脸宠溺地笑道。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也笑了，真的很庆幸有这样的朋友。
　　演出持续了两个小时，但我却糊里糊涂什么都没看进。

　　4月28 日 星期三 阴
　　今天早上才进教室门，就被柳薏抱了个正着。
　　“楚荆，楚荆，快恭喜我吧，我的作品得奖了。”她边笑边叫，边拽着我的胳膊边扬着手中的获奖通知。
　　我恭喜了她，紧紧地回抱了她，心中溢出的喜悦将我俩紧紧包围着。
　　“我等了它几个月，现在终于放心了”忽然柳薏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措手不及，实在想不到她会在如此梦想成真的时刻泪如雨下。
　　或许这就是一种我所不能体会的幸福吧。
　　物理课上，老师讲解电场原理，只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望着窗外葱郁的树层层的叶，我有一种深深的怅惘。
　　好不容易转过神，一回头，却看见同桌正怔怔地注视着我。
　　“我脸上长花了吗？”我想笑，却滴落了满眼的泪。
　　“你很伤心？”他问得小心翼翼。
　　“哪有，我很快乐呢，我的好友得了奖，我有理由不快乐吗？”我摆出了防卫。
　　“快乐需要眼泪来证明吗？”他的笑容仿佛带着丝怜悯。
　　于是，泪更是肆无忌惮地爬上了脸颊。

　　5月15 日 星期六 多云转晴
　　真是难得，经过了学农，过完了五一，居然还有春游，这样的高二生活真是史无前例，快乐似神仙，让高三的学长学姐、高一的学弟学妹羡慕得大流口水。
　　因为是去苏州，有段车程，所以很早就出发了，但在车上补了个眠，故一下车，仍旧生龙活虎。
　　苏州从小就不知玩过多少次，但跟在父母身后，总没什么滋味，这次却不同，和萧潇还有柳薏一起，一路笑到山顶。
　　虎丘是苏州的名胜中最负盛名的，只是游人太多，倒符合柳薏天生爱热闹的个性。但萧潇不知为何，有些意兴萧索，或许她喜欢的是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的景色，而不是这种杨柳拂堤的吴侬软语。
　　虽已暮春，但早上刚下过雨，山上的空气尤其清新，携着草木特有的馨香，让我不由醉于其中。
　　半路上，看到唐致一人走在前面，于是嘲笑他没体力，却遭到他反讽，说我不懂得欣赏意境。
　　“那你就快点找个地方去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吧。”我拉着萧潇和柳薏边走边笑。
　　下了虎丘，我们又被载去了烟波浩淼的太湖。虽然太湖的水如今也不比黄浦江好上多少，但毕竟难得有机会看到如此的一望无垠的湖光水色。
　　从岸上有一道堤一直延伸到湖中央。站在堤的尽头，我笑着对萧潇说：“我喜欢这里，喜欢得几乎想要跳下去了！”
　　萧潇没有答我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湖面。
　　我知道萧潇一定有心事。从小到大，她虽不如柳薏那样成天又蹦又跳，但至少不是最近这般心事重重。只是，我也不敢相问，怕引出更多的伤感，更何况如果事情大到连萧潇都不能解决，我知道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6月1日 星期二 晴
　　快要期末考试了，真是焦头烂额。为之忙碌了近半年的会考终于告一段落。原本风闻会考取消，谁知只是以讹传讹，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害得老师与我们都临时抱佛脚，狼狈不堪。
　　饶是如此，其余几门功课也为此落下了一大节，何况暑假之后又要升入高三，谁都不愿在此时刻功败垂成，所以只得连日开夜车，证明就是那两只黑黑的大眼圈。还曾与同桌开过玩笑，建议他去卖门票，观看新型大熊猫，然后利润均分，惹得他连笑不止。也好，在枯燥的学习中，聊以此慰藉吧。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一个曾经属于我的节日，然而如今只能坐在教室中，想象着外面的花花世界。
　　“唐致，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愿意马上长大，像现在这样，还是回到小时侯的样子？”百无聊赖之际，实在对同桌悠然的样子看得不舒服。
　　“那这样吧，我来给你选，你是希望从来没活过，只活一次呢，还是活完后再活一次？”唐致连眼都不抬，笑着答道。
　　“不带啦，这算什么，把问题又踢给我？真没劲！”我用手肘使劲撞了他一下，看到他的字立刻扭了，不由哈哈大笑，满是恶意的快感。
　　“今天是儿童节，童行无忌。”唐致终于将脸转向我，说道。
　　“你才儿童哪！”我当然不是傻子，不知道他在说我幼稚。
　　“说你可爱都不好吗？”他笑得无辜。
　　闻言不由一阵失神，“可爱”——很久没人这么说我了，确切地说，自从和柳薏在一起后就没人这么说了。
　　嘴上不说，心下却不由一阵暗喜。

　　7月7日 星期三 晴
　　虽然骄阳似火，热得人像在蒸馒头。然而还是很开心，因为终于放暑假了，在经历了一种曾经以为自己不会经历的考试痛苦后，终于又能躺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嚼着冰棍，快乐无边——只要忽视了学生手册上的耀眼的红灯就行。
　　前几天与柳薏逛完街回来，居然在阳台上发现了两只鸣叫着的小鸟，可能是误飞进来的吧。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叫来老爸老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抓进了笼子。
　　小鸟在笼中欢快地叫着。老爸说这种是相思鸟，虽然长得只比麻雀好看一点，但叫声婉转清丽，很是惹人喜爱。
　　相思——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无处辞，眉间露一丝。
　　望着它们，我眉间没有相思，只有满溢的喜悦。
　　吃晚饭的时候，咪咪被老妈狠狠揍了一顿，它现在越来越不乖了，不但整天只知睡懒觉，对人凶，不肯洗澡外，最近更是不像话，居然学会了偷食我们的饭菜。今天最离谱，竟然还跳上了桌子。这算不算我宠溺它的后果，教育的失败？
　　老妈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就立刻把它扔掉，我看着咪咪，心中已满是离别的伤感，因为我知道，有些事一旦有了尝试，就不会再甘于原来的状态了，人是这样，又何况没有自制力的猫呢？

　　8月30日 星期一 晴
　　今天返校，提交作业，发了新书。至此，高中三年的暑假算是全过完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就进入了令人谈虎色变的高三。
　　然而在相隔了两个多月后，能再次见到久违的同学，心中还是很欣喜，特别是唐致。也不知是为什么，总是能在看到从容不迫的他之后，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大概人总是能在别人的身上发现自己的缺憾。
　　心下的欢喜归欢喜，表面上我可不会做给别人笑。于是，他才一落座，我便将一本新买的《萌芽》扔到他面前，叉着腰说：“有没有搞错，你也太不够兄弟义气了，要不是在上面看到你的文章，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让我们知道你获奖的事？怎么，怕缠着你请客啊！”
　　“这种事要你自己发现才有价值。”唐致笑着，别有用意似的。
　　“什么？”我一时愣神，望着唐致的笑脸，脑海中浮现出他的 “ 说你可爱不好吗？”那句话。
　　就在我一失神间，柳薏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面前，“唐致，原来你也获奖了，怎么不早说呢？刚才语文老师来通知我，让我们准备一下，她打算让我们参加这次市里的作文竞赛。”
　　“知道了，谢谢。”唐致有礼貌地笑着。
　　“楚荆你也真是的，唐致获奖你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还在那里嚷嚷，人家的奖比我高都没吭声，我岂不是很丢人？”柳薏又向我说道。
　　我一时语塞，真的很想问到她的脸上“我怎么知道他得奖，我哪有这个资格知道他的所有事，我是他的谁呀！”但不论如何，形象总还是要的——即使已所剩无几。

　　9月16日 星期三 晴
　　开学已有一段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高三虽然忙碌，却很枯燥，据说以后考试测验会像排山倒海般向我们压来，最后终至于连感觉都已麻木了，又或许高考需要的也正是这种感觉。
　　自从开学前那件事，我对唐致都不去主动搭理，而他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又大概是要维护他的酷哥形象，不做长舌男，故同桌之间除非必要，真的很少讲话。倒是柳薏，因与之有了共同的话题及奋斗目标，反而走得很近，两人聊起那些文学来，真是滔滔不绝。
　　萧潇已在忙着筹备又一次的物理竞赛，整日的昏天黑地。望着她若隐若现的黑眼圈，我竟有了一种羡慕感，而我所缺的，不正是这种对年青的肆意的挥霍吗？
　　教师节已经过去几天了，但大家都以高三的学业为借口，似乎已遗忘了当年“每年回校看老师”的信誓旦旦。想来老师也已习惯了这种世事的无常，能以平常心看待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了吧？
　　咪咪终于被送走了，在老妈的忍受力超越了极限后，终于被毫不留情地装进了麻袋，送给了老妈的同事。家里关于咪咪的一切物什皆已被处理干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原本就不曾存在过一般。然而，那印在心上的痕迹却是连时间都擦不完全的。

　　10月16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学校的秋季运动会，难得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中，还能有一次的活动。
　　如往常一般，我只须在一旁当个看客，便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萧潇与我一般是个体育盲，每年的体育成绩都靠着老师的救济才不至于红灯高挂，所以只得与我一起坐在观众席的最后，躲在体育馆的阴影里乘凉，一边拿文曲星中的黑白棋对战着，一边有一搭没一答地聊着闲话。
　　柳薏向来是拉拉队的中坚分子，更何况今年我们文科班能以仅有的五位男生打入校际的篮球冠亚军决赛，她的狂热更是别谈了。
　　比赛一直持续着，我也按部就班地过着我的编外日子，闲闲地看着频传的捷报，只是心头竟然没有丝毫的喜和忧。记得两天前的拔河比赛，不论场上的同学怎么拼尽全力，场下的同学怎么声嘶力竭，我的眼前只是一片茫然，看不到任何东西，完全的一种漠不关心，以致比赛结束后，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动弹，为此还被柳薏指着鼻子骂冷血。
　　我们班的篮球果然拿了全校冠军，全班几乎被快乐及狂喜所淹没，尖叫声轰轰然于耳，连校运会的压轴大戏——4*100米接力赛都为之暂缓。刹那间，那五位夺冠功臣一时间作为英雄人物传遍了全校的各个角落。因为动画片《灌篮高手》热播不久，所以才一会，五人便各有了动画人物的新封号。
　　“柳薏，你都成了‘流川命’了。”萧潇对着满头大汗的柳薏笑道。
　　我也笑了，只是心下清楚，被封“流川”的正是唐致。
　　运动会很快就结束了，拖着沉沉的凳子爬四楼，真是有点力不从心，混乱中竟与萧潇走失了，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只得慌忙去找。
　　一圈下来都不见她的人影，想来也只能在厕所了，疾步走过去，却不想在走廊上与刚洗完手冲完脸出来的唐致撞个正着。
　　“这么急，找人吗？”他用手抹了把脸，甩落了的水珠飞舞开来。
　　“是，在找萧潇。”我脚下没停步，说完两人便擦身而过。
　　“楚荆！”就在我快转弯之际，他忽然在背后叫道。
　　“什么？”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
　　“你……”唐致甩了甩手说，“你今天很漂亮！”说完又笑了，只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中竟有了一丝羞涩。
　　“谢谢！”我的脸一下子就飞红了，“你今天也很——勇猛！”我特地加强了语气，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看到他因为最后两个字而哭笑不得的表情后，我转身就跑，只是心中的满满的喜悦却再也抑制不住，从嘴角溢出再溢出。

　　11月11日 星期四 多云
　　今天下午老师们要选举人大代表，没空顾及我们，干脆就留了作业，放我们半天假。
　　上午最后一节课才下课，便看到萧潇站在门外，原来是柳薏今天请我们吃饭。
　　麦当劳中凭窗而坐，空气热闹却又有些喧嚣，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行色匆匆，不由对手中的可乐加倍珍惜起来。
　　“今天怎么想到请我们吃饭？”我问柳薏。
　　“我……”柳薏喃喃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最爱吃汉堡包的吗，怎么动都不动？”我诧异道，随即望向萧潇。
　　“你别看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负责吃！”萧潇举着手中的鸡翅笑道。
　　“楚荆，其实……其实我今天是有事请你帮忙的。”吞吞吐吐了半天，柳薏还是不得不说，“我想和你换位子，你能不能去和班主任说？”
　　“什么？换位子？为什么？”我一震，问道。
　　“早跟你说柳薏是‘流川命’啦，你怎么这么后知后觉呀！”萧潇在一旁笑道。
　　“流……真的？”我不由呆望着柳薏。
　　柳薏的脸红得可以，声音更是细若蚊蝇：“楚荆，你也知道我和唐致很谈得来……但我也不能自己去和班主任说想坐到他旁边去，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了，理由我都已经想好了，就说你坐在后面看不见……楚荆，是朋友就帮帮我吧。”柳薏拉着我的手哀求道。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怎么回答她，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差吧，因为我看见萧潇敛起了笑容：“该不是你也对他有意思吧？”
　　“哪有，别乱说。我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去和班主任说很傻的。你们也知道，我向来最怕进办公室的。”我连忙说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更是滔滔不绝。
　　“那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你们俩同时喜欢上一个人。”萧潇显然松了口气，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是啊，吓死我了！唐致这么帅，我的情敌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多你这个，然后窝里斗。”柳薏拍着胸口道。
　　“噢，原来你只是喜欢人家帅呀！”萧潇嘲笑道。
　　“哪有嘛，我对他，可是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我们已经约好一起参加这一次的‘新概念作文竞赛’。”柳薏噘着小嘴道，“楚荆，你帮个忙吧，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看了看柳薏，又看了看萧潇，终于点了点头。
　　今天，我才知道了友谊的重量。

　　12月30 日 星期四 阴
　　在经过了不知多少个一成不变的日子后，终于迎来了新年之喜。
　　原本以为可以开怀大笑一场，然而即使走在街上，仍可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人群依旧匆忙，却喜气洋洋，在这一年的最后几天里，人们的欢愉无可厚非，走在了这条砌满了欢笑音符的五线谱上，我觉得自己像个休止符，一切的欢乐在我面前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是一层惆怅，一缕落寞。
　　书包里装着许多“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对我却毫无意义，一切的祝福都是陈词滥调，那么苍白，那么无力，一切所谓的友情都是虚幻，到头来终是各奔前程的命运，与其期望终将纷飞的友情，不如留点空间给自己。
　　自从与柳薏换过座位以来，我们三人便没在一起好好聚过。柳薏的如鱼得水傻子都看得出来，面对班内众多的询问，我都一笑置之，本来就是事不关己的悠闲。
　　新的一年不久就将在脚下升起，回首来时路，不由感慨万分。
　　一生中最宝贵的六年就如此浪费在无尽的习题上，这就是我的青春，纵使以此换回一生的优越，然而——这六年却是不属于我的，我的生命中少了六年。
　　时间不但无情地逝去，更无情的是它打在我心上的烙印，在一日日的默默无言中，窃走了我的天真，我的快乐，我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无邪的笑颜，留给我的是将终身囚禁我的无奈、多愁善感、自闭、自尊又自卑。
　　这就是我迫切想遗忘，却又终身难以忘怀的六年。
　　同学邀请我去聚会，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镜中映出的失神的双眼，会像新年的曙光那样燃烧吗？还是不要破坏大家的兴致吧。

　　2月16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回首顾盼之间，整整一个寒假又过去了，此时此刻坐在教室中，我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这是自己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寒假前的统考是我终生不会忘记的一个教训，数学英语两门鲜红的分数，足以使终日沉沦的我得以觉醒，我不会容许自己再浑噩度日，也不容许我的考卷上再出现一半都不到的分数。正如萧潇说的，自己的一切不是靠别人给的，我必须对自己的一生有所交代。
　　所以，一个寒假后再坐在教室中的我，已绝对不是以前那个一切随意的楚荆了，大学绝对是我的目标，我一定会让班主任收回她对我老爸老妈说的我考不进大学的那句话。
　　寒假，我已开始了我的计划，现在更是一秒都浪费不得，虽然凡事的开头总是难一些，但我对我自己有十成的信心，我只知道：
　　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3月28日 星期一 大雨
　　转眼之间，日子已从北风呼啸雪锁冰封走到了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这一发现，也是今日课上难得走神的偶然所致。
　　这两个月来，我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终日苦读，完全没有了时间空间的概念，往往一坐下来就不知起身，家中的台灯通常与我相伴到凌晨。
　　以前总嘲笑萧潇，说她的生活中除了读书，根本毫无乐趣可言，现在才知道，爱好者自然乐在其中。每当解出一道以前解不出的题，或者顿悟了长久不得解的疑难之处，这种满足感足以补偿为之流失的睡眠。即使是最讨厌的数学，一旦跟它卯上，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上星期又有测验，这些日子来的艰辛终于使我摆脱了不及格的帽子。只是我的目标远非如此，更上一层楼是我永远的目标，为此我即使日日挑灯夜战，都会充满充实感，这算不算一种新生？

　　4月22日 星期五 晴
　　就在我埋头不闻窗外事，头悬梁锥刺骨之际，传来了萧潇和柳薏直升的消息。这本来就在意料之中，萧潇的物理与柳薏的“新概念”的再次获奖，早已使一切的趋势明朗化。
　　然而奇怪的是我虽然也为她们高兴，却不见有丝毫的羡慕。作为一名笼罩在“黑色七月”阴影下的高三学子，我也能体会临战前的恐慌心理，但若因此而放弃高考，我并不希望。或许直升有太多的好处，只是我始终认为，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高考是一种洗礼，想重生想脱胎换骨，只有凤凰涅磐。我知足于自己的现状，就因为我心中有明确的目标，为它，我可以付出我全部的努力。
　　趁着喜讯，许久未聚的好友终于又坐在了一起，在春日的午后明亮的茶坊中。
　　“楚荆，我和萧潇就要走了，你也要努力呀，我们会在大学的校园里等你的。”柳薏拉着我的手，已经开始了临别赠言。
　　“是啊，楚荆，以你目前进步的速度，一定能考进大学的，坚持到底哦！”萧潇也在一旁语重心长。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再罗哩叭嗦就像我老妈了。”我不改嬉皮笑脸，心下竟真的不十分悲伤。或许早在两年前分科时，我就为今日的分别做好了准备。
　　“我们只是怕你寂寞嘛。”柳薏习惯性地皱起了鼻子。
　　“说到寂寞，真是奇怪，你的那位唐致这次怎么会放弃了直升？”萧潇对柳薏说道。
　　“他说他原本就不想进文科基地，他的理想是做个出色的记者，他想考新闻系。”
　　“那就可惜了这个名额。”萧潇一笑。
　　“我也没办法。”柳薏一耸肩，也无奈地笑了。
　　言犹在耳，只是一句都进不了心里。我想我已经痴狂了，为着那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近在咫尺的梦想。

　　6月24 日 星期五 多云转晴
　　今天是高中的毕业典礼，很难相信，高中三年的生活就此结束了。在经历过了体锻达标、体检及填报志愿的一系列事后，再有十三天，我就要坐进高考的考场中了。
　　这些月来的我，可能比从前所有加起来的我都要认真，成绩的提高当然是必然的事情，从七十几分到如今的一百二十几分，我的进步已被各科老师拿来做教育的正面素材。
　　一清早我就独自一人来到了校园中。夏日的清晨，空气相当的清新，绿叶花瓣沾着露珠和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我在校园中默默地走着，漫无目的，信步所至，因为离愁别绪，三年中早已熟视无睹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都仿佛变得令人留恋起来。
　　九点时，举行了年级的毕业典礼，发放了毕业证书，也听一帮菁英分子发表了演说。随后就是拍集体照与留念照的时间了。萧潇与柳薏都来了，两人还扛来了相机。
　　校园中渐渐沸腾起来，我被同学一会儿拉这儿合影，一会儿拖那儿拍照，脑子一片混乱，只知对着镜头傻笑。与萧潇、柳薏的三人照更是多不胜数，全是柳薏硬拖着唐致帮我们拍的，最后她居然还拉来了老师帮我们四人合影，闹得像个孩子，我们三人哭笑不得之际，也只能由着她。
　　十二点，在平时午膳的食堂进行了毕业聚餐，每位任课老师都参加了，更甚者，居然每桌上都放着啤酒。
　　我们这桌四个人除了我之外，全都喝了酒，柳薏与唐致的脸都红了，萧潇更是夸张，酒至半酣，竟然倚在我肩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想此刻大概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我必须将这头脑保持到高考结束。我提醒我自己，我的学生生涯不会在今天谢幕，十三天后的高考才是我全新的开始。

　　7月9日 星期六 晴
　　高考就这么结束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奋斗目标在我为之付出了半年的心血和睡眠后，终于尘埃落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考场走回家的，茫茫然只记得几个司机在经过我身边时破口大骂。真庆幸，还没有在结果出来前就去另一个世界报到。
　　现在的我，感觉像被抽空了一般，曾央求过老妈给点家务事做做，在遭到拒绝后没来由地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把全家着实吓了一跳。
　　面前的电视机开着，我却始终集中不起思想去看，只见人影晃动，却实在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曾经在发奋苦读的日子里发过誓，一旦高考结束，一定狠狠地看他个三天三夜的电视。然而一旦愿望实现，却反而没了心情没了兴致。
　　人是否也是这样，一旦失去了遗憾，同时也就失去了感动失去了担忧失去了珍惜的心情，终至于没有了看一眼的兴趣？

　　后记

　　自从那年高考后，七年的时光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了——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七年前我顺利地考进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只是与萧潇、柳薏真的是分道扬镳了。
　　大学四年的生活在我的刻意低调中平静度过，不再有当年面对高考的激情。然而，人生只要真正燃烧过，沉寂又何妨？在温馨怡人的象牙塔中，随意而为，泡泡书馆上上网，一切自由而惬意——只是无关风月。
　　四年的大学生涯只是换来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没办法，这年头，泛滥的就是大学生。

　　萧潇的日子可以按她做出的题目作为计算，四年后，不出意外地直升研究生，现在又要继续攻读博士生，而且要远赴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北京。萧潇无怨，毕竟那是她心目中学术的圣殿。只是临行前一晚，把我拖到她的宿舍，两人一罐一罐喝着啤酒，一如当年，她不久就醉了，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荆，楚荆，我明天就要走了，就像当年要毕业，现在要去更远的地方，我真的很见他最后一面。”她口齿不清地说道。
　　“萧潇，你想见谁呀？”我迷迷糊糊地问道。
　　“李择文，李择文，我想见你，你在哪儿？”萧潇突然大声嚷道。
　　“什么，李老师？！你跟李老师怎么啦？”我一吓之下，酒全醒了。天知道，他可是我们的物理老师！至少比我们大上十岁，又有儿有妻，萧潇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努力学习，每次物理竞赛拿奖都是为了他，可他为什么还是拒绝我。楚荆，我好失败，真的好失败！”她不顾我，大声地说道，然后又号啕大哭起来。
　　“萧潇，别这么傻，忘记吧，你的人生明天才开始。”我松了口气，爬到她床上，轻轻抚着她的背说道。
　　“忘不了，忘不了的呀！楚荆，你不懂的，我怎么能够忘得了呢！”萧潇抓着我的手呜咽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感觉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在心中呐喊道，却无从说起，一股酸涩在心中涌起，抑制不住地从眼中流了出来。
　　就这样，我送走了哭得肝肠寸断的萧潇。

　　柳薏是早已走了的，大三那年即已远赴大洋彼岸，只是靠偶尔的书信才维持着那份已似有似无的曾经的情谊。柳薏走得很突然，也很决绝，很难相信，像她这样的人也有这么坚持的时候，真令人刮目相看。
　　现在真的完完全全只剩我一人了，望着蔚蓝的天空，只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下午坐到电脑前，便收到了柳薏的E-MAIL，真的是心电感应吗？才念着她，便送来了消息。
　　“楚荆：
　　萧潇真的走了吗？又剩下你一人，就像高三那年一样。楚荆，我知道你是很坚强的，能够直面孤独，不像我总是如此地放不下，所以我每次都选择了先行，而将送别的痛苦留给你。楚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物是人非后，我更能体会到我们之间友谊的珍贵，你还记得800米跑步不及格时，一起挨批的怪模样，记得考试作弊的‘相濡以沫’，记得一起合写的‘鬼话连篇’吗？”
　　“记得，记得，柳薏，我全都记得的。”我喃喃自语，笑着笑着，眼角竟渐渐湿了起来。
　　“楚荆，这一切我都牢牢地记得，所以我们之间的友情是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的。但这却并不能让我在做错事后，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对不起，对不起。楚荆，真的对不起。这句话我几年前就想和你说了，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之所以来美国，也是为此。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喜欢上自己朋友喜欢的人。楚荆，真的很羡慕你，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唐致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里也有他，不是吗？只是我的介入才使你退出而使唐致对你误会。我太傻了，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要这么久才知道。其实唐致从来没有一天接受过我，他打篮球是因为听你说喜欢《灌篮高手》，放弃直升是想和你并肩上考场，我和他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给自己编的童话，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你知道吗，当初我离开时，泪水都横跨了太平洋。
　　楚荆，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恨过自己恨过我？你有理由恨我的，我的自私使我蒙蔽了双眼，只看到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内疚又使我隔了这么久才向你表白，致使你们错过了最后的机会，我想这份自责会跟随我一辈子的。
　　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却未留下黄鹤楼，有的只是将永远锁住你我的一个桎梏。楚荆，你现在是不是在流泪？我们分处在东西两个半球，却为着同一个人在流泪，这是不是也算得上一种宿命？
　　爱你的 柳薏”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眼前满是柳薏无尽的笑，但耳中听到的却是唐致的那句“楚荆，你今天很漂亮！”
　　是的是的，为着这句话，我将自己禁锢了七年多。但这又能如何，我再也不能亲耳听到唐致说这句话了。一年前，作为战地记者，他在伊拉克战争的一次空袭中被倒下的房屋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陌生的国度。
　　我的泪终于纷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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