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上[穿书]

　　“历任师祖在上，今日入我仙门，须谨遵门规，第一不可同门相斗，第二不可仗势欺人，第三不可目无师长，第四不可逞凶斗狠......”

　　厌慎长老一身墨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面朝众人一字一句的沉声念道。

　　在他身后，则树立着一块又一块的石碑，每一块石碑上面都刻着不同的名字，乃是天一阙建派以来各门各派的师祖，大都已经得道飞升，没有肉身，就只在碑林中供着一个牌位。

　　历时三天的拜师大典已经终于结束，今天跪在石碑下面的人，来日就都是天一阙的弟子了。

　　崇澜和大家一起在石碑前跪着，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现在天一阙的大部分弟子都知道了他已经被青霖君收为徒弟，哪怕心中再有什么怨言，但明面上他位份比大家都高了半头却是事实，因此他跪在队列的最前面，正正好好地跪在厌慎长老面前。

　　厌慎长老一边说话，一边垂头往崇澜身上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思绪万千，他从一开始看到这孩子，就觉得这孩子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拜了他那小师弟为师，事已至此，他心中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咽回心底，且不说他那小师弟把这小徒弟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就说拜师大典之后，崇澜随小师弟一起回了来雁阁，他就算是想说什么，也遇不到几次人了。

　　因此他也只是看了崇澜一眼之后，就将视线挪开了，然后越过崇澜，看向了跪在崇澜左手边的沈苍河。

　　这次拜师大典虽然出了个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崇澜，但同时也出了个让他十分满意的沈苍河，不同于崇澜身上的戾气，不但天资出众而且为人沉稳谦逊，虽然没能被他收为徒弟，但怎么看也比那崇澜讨人喜欢的多。

　　天一阙门规上百条，厌慎长老逐条说起，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

　　他调子又拖得很长，陆子衿站在一边，虽然不困，但还是听得昏昏欲睡，索性看着崇澜走起神来。

　　到今天起足足两天了，崇澜的噬心咒一次也没有犯过。

　　这对崇澜来说，自然是个好事，对陆子衿来说，能让崇澜解些痛苦，自然也是好事，但噬心咒不同于别的咒术，是魔族禁咒之一，让中咒之人生不如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若无解咒之法，就只能日日受这蚀心跗骨之苦，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就连陆子衿，也只能配合着无忧泉的水寸心莲的花和他身体里的灵力，来帮崇澜缓解痛苦。

　　这还是头一次见崇澜足足两天都未曾犯过噬心咒。

　　虽然对崇澜来说是个好事，但陆子衿却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不管怎么样，崇澜能少些痛苦都是真的，反正陆子衿收崇澜为徒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崇澜解了身上的噬心咒，那不管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对陆子衿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能让崇澜少些痛苦，他心里自然是愿意的。

　　等他神游天外的发完呆，厌慎长老的门规才总算是念完了，接下来是弟子依次请香，等拜过了诸位师祖，就算是正式入了天一阙的门了。

　　直到太阳升的老高，今日入门的弟子们才依次给师祖上过香，这三年一度的拜师大典至此也就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

　　其余弟子都在季无音的带领下离开了后山碑林，陆子衿却没走，领着崇澜一起留了下来，一起给揽霜门的上一任门主上了个香。

　　崇澜刚刚已经给师祖上过一次香了，不过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师尊领着他给师祖上的这柱香，意义则完全不同，因此又乖乖行了礼，等到师尊让他起来，才乖巧的站起来站在师尊身旁。

　　陆子衿站在老门主的石碑前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心里想说的话不少，但能说出口的话却不多，只能恭恭敬敬地给老门主上个香，就领着崇澜离开了。

　　这三年一度的拜师大典不光是外门弟子拜师入门的日子，也是天一阙的大日子，今天晚上会在校场设宴，既为今日入门的弟子庆贺，也顺势犒劳门中众人。

　　陆子衿领着崇澜回来雁阁的功夫，就见各处地方都已经装扮起来了。

　　崇澜牵着师尊的手，一路跟着他往来雁阁走，路上凡是碰到个人，都会上来给师尊请安问好，态度十分恭敬，连带着他也一口一个师弟的叫的殷勤。

　　但崇澜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些人中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的，或许一个也没有。

　　虽然大家都知道青霖君收了个徒弟，但见过他的人毕竟不多，因此这些殷勤围上来的人里，有大半都是来看他笑话的。

　　可虽然心里清楚，崇澜面上却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牵着师尊的手，只要碰到人，就会弯着眼角甜甜的叫人师兄师姐。

　　他根本无所谓这些人在心里怎么想他，或者这些人心中觉得他如何不配当师尊的徒弟。

　　他统统都不在乎。

　　因为不管这些人心中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已经正式成为师尊徒弟的事实。

　　是啊，他已经是师尊名正言顺的徒弟了。

　　崇澜低头看着握在自己腕上的纤长白皙的手，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经历过的那么多的苦难，大约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不仅如此，他一定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才能够遇到师尊，成为他的徒弟。

　　这个温柔牵着他手的人，不但是他的救赎，更是他的希望。

　　两人刚过了来雁碑，崇澜就听到后面来了个人，回头一看，眼中那点儿暖意就系数褪了个干净，但等到陆子衿也一起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又将突然从心底涌出的煞气也强制压了回去，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

　　“青霖君。”

　　沈苍河如青松一般身姿笔挺地站在两人面前。

　　哪怕崇澜再怎么遮掩，他也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这种敌意从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存在着，刚开始他还并不清楚这敌意从何而来，而从昨日青霖君当着大家的面说崇澜是他的徒弟的时候，沈苍河就突然明白了。

　　崇澜虽然年幼，但骨子里却是一匹能猎万物的狼，哪怕还是一只幼狼，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地盘出现第二只猛兽。

　　陆子衿却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目光平淡的看向沈苍河，他预想的没错，沈苍河的确成功地在拜师大典中崭露头角，被几位长老同时看重，都想收之为徒，最后却出乎陆子衿意料的没有选择厌慎长老，而是拜了郁寒长老为师。

　　他虽然几次跟厌慎长老互怼，但要说教育徒弟这一方面，厌慎长老严归严，但对徒弟却是极为负责任的，郁寒长老倒也不是说对徒弟不负责任，只是他跟陆子衿一样，也是至今都没有收过一个徒弟，再加上他随性惯了，比起厌慎长老来，多少显得没那么靠谱。

　　不过既然现在沈苍河已经做出选择了，想来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

　　沈苍河将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崇澜身上收回来，恭恭敬敬地看向陆子衿，说道：“我入天一阙本是想拜青霖君为师的，不过经白清一事，我也想明白了，此事并不能强求，且修行一事，虽然有师父指点，但要想有所成，还须得自己努力。”

　　听沈苍河这么说，陆子衿忍不住在心里点了点头，要不是先收了崇澜，他肯定会按照原著剧情收沈苍河为徒，因为这沈苍河不但天资出众，性格也十分讨喜，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小徒弟，而且崇澜性格虽然不及他这样温和开朗，但却更显得乖巧让他心疼，因此感慨归感慨，要说喜欢，肯定还是更喜欢自己这个小徒弟的。

　　沈苍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虽然与青霖君并无师徒缘分，苍河还是要当面与青霖君道一声谢，当年妖兽丹朱杀我舅舅一家，我恰好不在家中因此躲过一劫，后来听闻青霖君诛杀妖兽丹朱，才想着一定要好好修行，日后好拜青霖君为师，在当面道一声谢。如今虽然不能拜青霖君为师，但到底圆了我第二个愿望，能当面跟青霖君说一声多谢，也知足了。”

　　他的的确确是抱着拜青霖君为师的念头来的天一阙，若不是青霖君诛杀丹朱，他也不会坚定的想要入这修行道，如今他虽不能拜青霖君为师，但也算是一偿夙愿，此后虽然不是青霖君的徒弟，但也当不改初心，学出点样子来。

　　陆子衿确实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不过如此一来，沈苍河心中应当的确是放下了，对他来说，倒也真是一件好事。

　　陆子衿因此冲沈苍河点头笑了一下说道：“你天资出众，只要潜心修炼日后必成大器，并不拘泥于是谁的徒弟。”

　　青霖君为人一向寡言少语，几时当着弟子的面跟弟子说过这些话，沈苍河闻言眼中笑意也深了几分，笑道：“谢青霖君赏识，我日后必定勤加修炼，必不辜负青霖君这番话才是。”

　　他说完就冲陆子衿拱了拱手，准备告辞，临走之前不知想到什么，扭头看了崇澜一眼，却又什么都没有多说，转身告辞了。

　　崇澜仰头看着师尊眼底的笑意，心里的嫉妒快要满溢出来，他能够看得出来，沈苍河在师尊眼中是不同的，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师尊就频频为这个名字侧目，哪怕他心里十分清楚，师尊喜欢谁赏识谁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妒意。

　　他不仅仅想要成为师尊心中特别的那个，还贪心的想要成为唯一的那个。

　　哪怕他深知这样是不对的，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心中那些疯狂叫嚣的念头。

　　陆子衿目送沈苍河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内，心里叹道倒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要说乖巧可爱，他还是觉得崇澜更乖巧可爱一些，这么想着，他又低头看了崇澜一眼，却刚巧看到崇澜也在看他，见他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陆子衿伸手在崇澜头顶上摸了一下问道：“怎么？”

　　崇澜慌忙摇了摇头，将眼中心中的嫉妒藏的严严实实，半分也不敢再袒露出来。

　　决不能让师尊知道，他心里住着一只贪得无厌的怪物。

　　陆子衿带着崇澜回来来雁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南阳君每天都会派人来来雁阁一段时间，按照陆子衿的吩咐，给来雁阁中在修建几个耳房，他和崇澜倒是再也没有出过来雁阁。

　　眼看来雁阁中的房子就快要修建完毕了，陆子衿原本的打算也要开始正式提上日程。

　　在崇澜的灵力还没有觉醒之前，他原本是打算要去找南阳君问一下他身上那噬心咒的情况的，可如今崇澜的灵力已经觉醒了，南阳君本来就对崇澜多加猜忌，若是再说出噬心咒的事情，难免不会让南阳君对崇澜生出更多的戒心来，因此陆子衿打消了请教南阳君的念头，准备还按照他最开始的计划来，带崇澜出去瞧瞧，去找找桐梧君。

　　或者别的什么人。

　　这噬心咒乃是魔族禁咒，若说最了解它的解法的自然是魔族中人，所以若是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人知道这噬心咒的解法，那陆子衿说不得还得去找个了解的魔族中人来替崇澜解一下。

　　不过这到底是下下策，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陆子衿自然是不想让崇澜和魔族中人见面的。

　　所以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带崇澜出去走走，顺便还有那两根从蚩吾妖兽身上抽下来的骨头，他也打算顺便交给桐梧君帮他制出两柄剑来。

　　这念头虽然在陆子衿心中思量许久，但也并不能急于一时，因为崇澜刚觉醒了灵力，还需要时间来学会自如控制，虽然崇澜天赋异禀，刚一觉醒灵力，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但陆子衿心里却还是有点不放心，还是得要等他再熟练些才好。

　　可却只有崇澜自己知道，他已经对身体里突然多出来的灵力掌握的十分熟练了。

　　为了克制身体里的噬心咒，师尊每天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来打坐修炼身体里的灵力。

　　而这两个时辰里，崇澜虽然在冷玉床上坐着不动，身体里的灵力却被他控制的游刃有余，他脑子里那些时不时闪现的东西，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身上的的确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这灵力如此了若指掌。

　　就如同已经跟他这身体磨合了千百万遍一般。

　　崇澜盘腿坐在冷玉床上，一双眸子明明严丝合缝的闭着，但四周的一切却如同展示在他眼前一样清晰可见。

　　风吹过银杏树，树叶在树枝上摇摇摆摆，无忧泉中的寸心莲新长出了一个花骨朵，正懒散的往外伸展花瓣儿。

　　他就像是凭空多了一双眼睛，并且还能够将这双眼睛铺陈开来，“看到”很多他原本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这些日子他翻过不少书，也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修炼到一定境界，灵力就能够如同触手一般，朝周围铺开，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事物。

　　但想要修炼到这样的境界极其困难，别说是他这样刚觉醒灵力不久的，就是天一阙中入门许久的师兄，能做到这样程度的也少之又少。

　　崇澜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些本事到底是从何而来，自从那天在幻月境中觉醒了灵力之后，就好像突然打开了什么阀门一般，他确定这些能力都跟他身体里那只突然觉醒的怪物脱不了干系，因此既不敢跟师尊明说，也不敢在师尊面前表现出来，只有等师尊不在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即便他如何压抑自己，都没办法掩饰他心中的狂喜。

　　尽管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手握着强大灵力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他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有一天不再需要师尊的保护，而是能够站在师尊面前保护他。

　　他太期待这一天了，光是想想就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崇澜闭着眼睛，那薄削的眼皮下，一双眼睛早已一片赤红。

　　他小心翼翼的又将灵力铺开了些，越过无忧泉，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再“看”的远些，却突然一颤，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看到……

　　那双赤红一片的眸子像是徒然被人泼了一盆水，血色一丝一丝地从他眼中褪了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从失控边缘走了一遭，一双眼睛虽然恢复正常，耳根却隐隐开始泛起红色。

　　他的灵力还未曾越过无忧泉，就先在无忧泉边感觉到了一个人，那人褪了一身白衣，正背对着他泡在泉中，枕着手臂趴在池边，那双如同揉了一把冰雪的清冷眸子轻轻阖着，从他“看”去的方向，只能看到欺霜赛雪的半张侧脸和那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削水润的唇。

　　像是已经睡着了。

　　再往下一点，就能看到漂亮的展翅欲飞一般的蝴蝶骨，和铺在薄削背脊上的缎子一般的青丝……

　　崇澜莫名其妙的有些羞涩，没敢再看下去。

　　上次他睡不着在无忧泉边找到师尊的时候，只注意到了那张在荧光下艳丽的让万物失色的脸，而今天却注意到原来师尊那一身白衣下，竟完全不似他想的那么健壮，甚至称得上纤细，纤细的手，纤细的肩，还有那纤细的修长的颈。

　　崇澜猛地止住了想象，一咕噜从冷玉床上爬起来，有一种做了坏事一般的心虚感，也没心思继续打坐了，再屋子里转来转去的走了几趟，才终于从不该看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然后又凭白生出了一种亵渎了师尊的罪恶感。

　　在崇澜心中，他不信神明，不惧鬼怪，唯一让他敬重的只有师尊，在他心中，师尊就如同神明无异，他救他于水火，再所有人都厌恶他，欺辱他的时候，庇护他，疼爱他。

　　这样的人，是该放在神坛上供着的。

　　可崇澜心中却并不满足于这样，他敬师尊如神明，可却时时想站在神明身前，让他眼里心里只有他。

　　就连今日不小心看到师尊这个样子，他心里有一瞬间竟想的是：只有他看过师尊这个样子。

　　他不懂得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但心底深处，却没有半分想要悔改的意思。

　　他想要成为师尊心中的独一无二，甚至想将师尊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澜儿。”

　　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崇澜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吓了一跳，但也不过是转脸的功夫，就将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收回心底，扭头向站在门外的人看去，不敢直视那白衣男子的眼睛，只将视线移到他衣角处，嗯了一声，小声叫道：“师尊。”

　　陆子衿站在门外，浑身水汽已经在灵力震慑下褪了个干净，但眼睫上沾染的水汽还在，湿漉漉的挂在鸦羽似得睫毛上，让一双本就寒霜带雪的眸子更是水汽茵茵。

　　他刚刚在无忧泉中泡着，突然感觉到像是被什么东西注视到了一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这会儿已经是明月高挂，结界将来雁阁团团包围，来雁阁中除了崇澜和雪貂，连个多余的活物都没有，从哪儿来的东西能给他这种感觉，陆子衿穿上衣裳，铺开灵力四下巡视，果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一时只当自己迷迷糊糊中感觉错了。

　　但人已经醒了，又总觉得不太对，就没有多泡，穿上衣裳就回了屋里。

　　临着他屋外建起的两间耳房已经修建完毕，但里面东西却还没有置好，因此这两日崇澜还是跟他睡着，等到过两天收拾好了耳房，才打算让崇澜搬进去。

　　每日睡前他会让崇澜在冷玉床上打坐一个时辰，他回来却见崇澜已经从冷玉床上起身了，悄无声息的站在屋里，连他的脚步声也半点儿都没有听见，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

　　崇澜心思敏感，原本想的就比寻常孩子多一些，最近听说要搬出去自己睡，就总是时不时的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陆子衿见他又站在屋里发呆，只当他是又想起了要搬出去住的事情，心道这搬出去住对崇澜来说居然这么难以接受吗？

　　他忍不住出声叫了一声崇澜的名字，然后在他乖巧应声的时候问道：“怎么了？”

　　崇澜低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一般，让陆子衿更是确定他肯定是又在想搬出去住的事情了。

　　没等他出声再问，就果然看到崇澜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到些事情，有些静不下心来打坐，就在屋里走了走。”

　　陆子衿心道：果然如此。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崇澜的头，也没有点破崇澜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轻声说道：“既然静不下心，那明日就陪我一起下山一趟吧。”

　　崇澜闻言抬起头来，自从他跟着师尊一起上山，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了，但从来没有下过山，他心里对下山倒是没有什么执念，他本来心思就不在那个小镇上，对那镇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下不下山对他来说其实并没什么区别，他更愿意跟师尊一起待在来雁阁中，不见任何人。

　　“师尊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陆子衿沉吟着点点头。

　　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不过见崇澜心不在焉，思想又总是沉浸在要搬出去住这件事情上回不来，因此才想着带他下山去走一走，顺便采买需要的东西，最后他已经打算再过些日子就带崇澜离开天一阙去找桐梧君，虽然还没有跟崇澜说过，但也需要早做准备了。

　　崇澜见师尊点头，自然也没有多问，经过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他总算是把心里那些奇怪的念头抛到脑后，也没再继续打坐修炼，而是早早钻进自己的被窝，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师尊躺到自己身边，挥手灭了冷玉床边的烛火，才终于满足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陆子衿就带着崇澜一起下了山，出来雁阁的时候，才见雪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战战兢兢地跑到陆子衿脚边，一边用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崇澜不住的看，一边用小爪子拽了拽陆子衿的衣裳，一副想要爬到他怀里去的样子。

　　自从幻月境中陆子衿借雪貂的身体和崇澜亲密接触了一整天的时间后，雪貂对崇澜的惧意似乎减小了些，甚至有时候陆子衿还能看到崇澜将雪貂抱在怀里，虽然雪貂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但能让崇澜抱着就已经出乎陆子衿的意料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雪貂还是有些不敢接近崇澜，看到崇澜接近虽然不跑了，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里还是盛满了惧意。

　　今天大约是实在是想跟他们一起出门，才会主动跑出来拽着陆子衿的衣裳不松爪。

　　崇澜也跟着低头看了那毛茸茸的雪貂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陆子衿说道：“师尊，可以让我来抱着它吗？”

　　雪貂呜呜叫了两声，陆子衿却已经允了，崇澜眯着眼睛冲师尊一笑，然后伸手将僵成一团的雪貂抱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一兽这才一起出了来雁阁。

　　雪貂浑身僵硬的被崇澜抱着，一身皮毛却软的如同缎子一般，让崇澜顺着背脊不断的摸着。

　　他当然不是突然对雪貂喜欢了起来，但第一他并不想让雪貂团在师尊怀里被师尊抱着，第二他一想到这小雪貂身上曾经附过师尊的神识，他就忍不住的想再摸摸那柔软绵密的皮毛，回想一下那天将师尊抱在怀里的样子。

　　师徒二人一路走着下了山，陆子衿本意就是要让崇澜散散心，因此一路都走得很慢。

　　陆子衿并没有特意看过今天的日子，但到了山脚下，云河镇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今天似乎是云河镇集会的日子，离了老远就能听到镇上喧嚣叫卖的声音，云河镇周围的人都趁着早上天气凉爽，来赶集买卖东西，一时间热闹非常。

　　陆子衿一路都牵着崇澜的手，他知道这个地方对崇澜来说并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甚至可能连半点儿美好的回忆都没有，但他不想让崇澜一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因此才会半点儿都不避讳的带崇澜来这云河镇。

　　而崇澜也并没有任何情绪不对的样子，就算已经快要到云河镇，之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和事都已经近在眼前了，他的神色也没有半点儿起伏，看起来就好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个地方一般。

　　他越是这样，陆子衿倒反而越有些心疼。

　　他伸手握了握崇澜略显冰凉的手，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低头看向崇澜，但却在借由这样的动作给他勇气，告诉他怨和恨都是人之常情，无需强行压抑。

　　可他却并不知道崇澜是真的不在乎。

　　这个地方的确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却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从他被师尊带走的那一天，就斩断了他和云河镇的所有联系，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只是他回忆里一只肮脏的虫子，若是有必要自然可以碾死，他并不怕碾死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虫子，他怕的是不能让师尊知道。

　　他不能因为一只可有可无的虫子，而让师尊对他的印象有所改变，因此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把那些恶心的虫子怎么样，他不是故作不在乎，而是真的不在乎。

　　你来我往间，两人已经到了云河镇街上，陆子衿今天照旧施了术法隐了自己的脸，不过那术法还是对崇澜没有任何作用，但隐去那张脸，就能隐去不少不必要的注意力，倒还是为陆子衿省了不少的麻烦。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崇澜学着陆子衿的样子将雪貂放在自己的衣服里，雪貂一脸惶然，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最后思来想去大约还是没敢走，僵着身子拽着崇澜的衣领挂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四下看着。

　　街上人多，陆子衿怕崇澜被人流冲散，干脆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旁若无人的在街上走，一时倒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陆子衿是因为用术法遮住了脸上的相貌，而崇澜则就是完全因为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根本就没有人敢认。

　　直到走到街角拐角处，崇澜的身形突然顿了顿，目光往一旁的巷子里看去。

　　那巷子里聚着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小些的跟崇澜差不多，大些的则比他高了老多，正看什么稀奇似得围成个半圆，挤在墙边上。

　　陆子衿原本还没有注意到，看他停下来了才跟着扭头往旁边看去。

　　他目力惊人，记忆力自然也十分了得，一眼就看出背对着他们个子最高的那个孩子，就是当初欺负崇澜那三人中的一个，他目光登时冷了下来，捏了捏崇澜的手，说道：“别怕。”

　　崇澜一点儿也不怕。

　　就算是从前，他也从来都没有怕过，更遑论是现在，他更是不怕。

　　他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他知道那人在做什么。

　　他们围在一起，必然不是像看起来一样在看什么稀罕物，而是像当初欺辱他一样，在欺辱别的什么人。

　　崇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像是透过人群看到了当初无能为力的自己，而紧接着他就将眼底那点儿厌恶完全抹去，仰头看着师尊说道：“师尊，我想去帮他。”

　　帮他？谁？

　　陆子衿一时间竟然没听懂崇澜话里的意思，但等他又把目光往那群孩子中间看去的时候，耳朵突然从嘈杂的笑声叫卖声中听到了一丝压抑的想哭又不敢哭出声的哽咽。

　　他这才明白崇澜说的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崇澜离开了云河镇，可以肆意欺负的对象没有了，“恶人”却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会像野狗一般，嗅着味道找到另一个可以欺负的人。

　　陆子衿怒从心头起，又想起了那天崇澜被人按在地上欺负的样子，他一双清冷眸子烧的雾气尽散，又握了握崇澜的手冷声说道：“去，师尊在这里等着你。”

　　他这次不打算帮崇澜解决了。

　　他要崇澜自己来解决。

　　他当时虽然惩处了周家舅甥两人，却放过了另外两个孩子，想着他们应该得了教训，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人，却没成想到底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没了崇澜，转眼又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那在他没有遇到崇澜之前，他到底受了这些人多少欺负。

　　他害怕的时候，也像那孩子这样呜咽着不敢哭出声来吗？

　　陆子衿当然知道崇澜跟那孩子性格不同，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然后看着崇澜身形挺拔的大步朝那巷子里走去。

　　若他能够跟崇澜一起过去，就能够看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崇澜，和他想象中那个小可怜崇澜，根本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的眸子冷的像结了一层冰，而在那冰层下面翻涌的全都是血腥暴虐的杀意。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那个当初骑在他身上的人，从未感觉到如此畅快，哪怕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他也可以轻易地捏住他的脖子，看那张脸由涨红变为青紫，再到失去呼吸。或者轻而易举的破开他的身体，让那猩红的血映着恐惧的瞳孔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

　　他尚且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变为赤红，心中另一个念头就猛地窜了出来。

　　他不能这么做。

　　他甚至不能杀了他，他的师尊还在身后站着，他不能为了一个蝼蚁，冒这样大的可能会被师尊厌弃的险。

　　这念头一出，他那眸子里的赤红就瞬间消逝无踪，他人已经走到那群人身后，不由得轻笑一声，笑那人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师尊捡回了一条命。

　　背对着他站在圈子最中间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猛地听见身后传来笑声，吓了一跳。

　　转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精美的小孩子，目光中的惊吓瞬间消失无踪，变成了不耐烦的凶恶。

　　“哪里来的小屁孩，滚去别的地方玩去。”

　　他这么一侧身，一群人围成的圈也就破了，一个弱小纤瘦的身影果然从他身后露了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比崇澜还要大些的孩子，却瘦的比崇澜还要厉害，衣服破破烂烂补丁重着补丁，但从领口袖口处看得出来洗的还算干净，可现在却被人压在地上，蹭得到处都是泥巴，甚至连脸上都蹭满了灰，只露出半只湿漉漉的眼睛，悄无声息的呜咽着流着眼泪。

　　是个男孩子。

　　和就算被人按在地上也决不认输，只要不死就会拼死反抗的崇澜不同，那孩子似乎已经被欺负习惯了，怕的瑟瑟发抖，却半点儿声音都没敢发出来，如果路过的不是崇澜，甚至都不会有人发现他被人这样欺负着。

　　崇澜直直的看着那个被人压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看到崇澜自己都是个孩子，眼里刚燃起的那点儿希望又灭了下去，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崇澜能救得了他。

　　其他人也不信。

　　打头的那人完全没有认出来崇澜就是不久之前被他们压着欺辱的那个孩子，看他站在原地盯着被围住的孩子看，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边说着：“怎么？路见不平啊？”

　　一边伸手朝崇澜推了过来。

　　陆子衿站在远处一动也没动，他不担心崇澜吃亏，他知道崇澜也不可能吃亏。

　　崇澜也的确没有让那人碰他一根手指头。

　　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往那人身上看，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将这人捏死，因此眼神只放在被按住的那个小孩儿身上，他个头比那孩子还要低上一些，一双眼睛却与那双只知道泪眼婆娑的眼睛完全不同，他看着那个男孩子，像隔着时间看向更小一些的自己，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厌恶。

　　“还不爬起来是等着他们骑在你头上吗？”

　　他冷着嗓子沉声问道。

　　他这一声并不响亮，但却成功地让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不光是被按在地上的孩子被呵斥住了，就连那些压在他身上不起身的其余几个孩子也被他这一声弄得回不过神来，一时间场面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但很快站在崇澜面前的那个熊孩子就已经反映了过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也看着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孩子说道：“听到没有，叫你起来呢。快起来呀。”

　　那孩子呆愣着看了崇澜半晌。

　　崇澜却一动不动的任由他看着，视线虽然看着他，却又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那孩子不知道什么地方受了刺激，一双眼睛隐隐发红，突然就猛地一咬牙，撑起手臂，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本来个头就十分瘦小，力气自然也就不大，身上又压着两个比他重多了的小孩子，哪儿那么轻易的就从人手底下爬起来，他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过是将上半身撑起来了而已，压在他身上的那两个孩子晃了两晃，又猛地伸手将他按下去，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站在崇澜面前的那人又猛地一把朝崇澜推过来。

　　崇澜终于挑起眼皮，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寻常的一眼，那熊孩子却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住了一般，从背上冒出冷汗来，他那推来的一掌自然也并没有落到崇澜身上，而是莫名其妙的落了个空，擦着崇澜的身体落在了别处。

　　他眯着眸子看着和崇澜擦身而过的脸，猛地在回忆中想到了什么，继而怎么也忍不住的哆嗦起来，好不容易站定了身子，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崇澜说道：“是你......是你......”

　　崇澜没有说话，几步走到中间，朝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孩子伸出手。

　　那孩子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救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崇澜却并没有握住他的手，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来的。

　　他的手顿也没顿的从那孩子的胳膊边擦过，继而揪住了那两个坐在男孩身上的半大孩子，只轻轻动了动手腕，就像是用了移山填海的力气一般，将人狠狠地掀翻出去。

　　陆子衿在他掀翻那两个少年的同时，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头，但最后却还是没动，他最近总觉得崇澜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崇澜表现的又跟平常完全没什么区别，因此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想要试探崇澜一下的想法，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崇澜一把将那两个少年掀翻出去，但却没有别的进一步的动作，以他如今的修为，原本是能轻易让当初欺负他的人付出代价的，但崇澜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将那两人远远地甩出去之后，才收回手说道：“现在自己爬起来。”

　　他没有看那个孩子，但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简直毋庸置疑。

　　那孩子的手还不尴不尬的伸在半空，但直到此时才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再看向崇澜时，眼睛里就突然多了些又惊又怯的东西，他收回手，用力攥了一把自己的衣服，然后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人后，就想往崇澜身边走，崇澜却在他过来之前，扭转了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他那一身白衣好看的如同谪仙一般的师尊，正站在原地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就好像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是，他都会永远这样站在原地等着他，等他去到他身边。

　　崇澜头也不回的往师尊身边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扭过头来，看着那个想往他跟前走的孩子说道：“你自己爬不起来，就别怪别人骑到你身上，你连死都不怕，却连反抗一下都不敢？”

　　那孩子又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红着眼眶将那个最先围住他的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咬牙说道：“让开，我要回家。”

　　他娘还在家里等着他，他不能让他娘看见他又被弄脏了衣裳，他娘养活一家人已经很辛苦了。

　　他已经这么大了，却还不如一个比他小的孩子看的清楚，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又什么好怕的！

　　他再也不要被人按在地上欺辱，哪怕他打不过，也绝对不该让人骑到他头上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但他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忍不住跑上前去想要开口问一下他的名字，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还能再见，就等到他不那么懦弱之后，再问吧。

　　崇澜已经走到师尊身边了，师尊就站在原地，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却已经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温柔的神色来。

　　他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让师尊看他的眼睛。

　　头顶却突然被人摸了一下，师尊那如同浸过月色的声音在他头顶轻声说道：“走吧，我们买东西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有着出乎意料的魔力，将崇澜呼吸里没有完全隐藏的血腥气散的干干净净，他迫不及待的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牵住了师尊的手，然后又使劲点了点头，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冲师尊笑了笑。

　　这个笑简直让陆子衿觉得无比心疼，他更加笃定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他这个小徒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就算受尽欺凌，心中也从来都没有多少怨恨，甚至在看到有人和他一眼受到欺凌的时候，他也只想要站出去帮他一把。

　　他说什么也要加倍对他好，将这个世界欠崇澜的，都一丝一毫的补回来。

　　他们不愿意给他的，他给。

　　他们不愿意疼他爱他，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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