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卧长安(GL)

作者:多吃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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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张月鹿后勃颈的细绒毛嗖嗖竖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罪过罪过,忙轻手轻脚放下青幔。

      禄闻往后一瞥,露出颧骨、下颚生硬的侧脸,眉毛杂乱,眼睛细长。她这张脸上,唯有眼尾上挑的弧度是轻柔的。如河边的粗粝石块,半淹浸在冰水里,某处经风霜日晒磋磨出的缝隙里探出一弧月牙儿似的嫩叶。

      张灵蕴在寝室内浅笑:“想病就病,想好就好,不正成就长安金针的名气。倒是我的过错?”

      禄闻冷脸不语。

      纪国公府的姑爷、张府豪商当年病重,长安城多少名医治不好,兜兜转转到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手中针到病除。正因如此,父亲下定决心将家业传给她。而她如今也凭借祖传医术,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安身立命。

      但她厌恶张灵蕴这种人,将病和医当做手段,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更讨厌被这些人招来喝去任由玩弄。

      禄闻:“胁恩图报的话不必回回说。这次你又想得什么病?怎么样养?我病坊里还有病人要照看,不要耽误时间。”

      寝室里传来张灵蕴虚弱的声音:“烦劳禄大夫,我并无大碍,体虚而已。”

      禄闻一言不发开门进去,转身平推合上木门,绕过屏风,走到卧榻前面。只见张灵蕴面白如纸,虚汗如雨,身体不受控的颤抖,偏还含笑颌首:“禄大夫,又见面了。”

      禄闻坐下,按住张灵蕴的手腕探脉。

      外间,张嬷嬷气喘吁吁端来铜盆,手里提着铜炉。她见张月鹿铺开纸笔,又诧异又欣慰:“好生练字,莫要进去,进去打你屁股。”

      月鹿乖乖点头,心虚地挽袖推磨。

      张嬷嬷顾不上她,来回送进去铜盆、毛巾、铜炉、水壶、熏盒……不一会禄大夫身侧就放满东西,光大小丝帕手巾就八条。

      “请禄大夫施针。”张嬷嬷见卧榻上张灵蕴面颊苍白,忍不住抹抹眼泪,“我去外面守着,绝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待到张嬷嬷离开,禄闻才开口:“昨夜我来勉强还算身强体健,半宿过去,你就疯了?吞吃这等虎狼药来烦我。”

      张灵蕴垂眼轻轻叹了口气:“非是故意劳累你,实在无可奈何。我窃据阿兄身份,一旦暴露阖家倾覆。旁的都能遮掩,这月事一月一次,实在难办。张嬷嬷日渐老迈,却还要为我操劳,实在不忍……索性一了百了。”

      禄闻嗤声:“没有伺候的女子还不过这几天?你手脚断了不成?罢了,与你无话可说。”

      她从医箱从取出一副针囊,伸手一抚打开,里面二十八根金针。禄闻目光一一巡视,然后俯身取金针擦拭、过火,“施针只能稍稍缓解疼痛,于你的身体并无增益。你都服用这等恶药,我也不好替你活血通经。”

      “禄大夫这话说的,药方还是你写的。”张灵蕴侧身取了棉巾咬在口中。

      一套二十八枚金针全部用完,张灵蕴不再疼得颤抖。禄闻却是大汗淋漓,连饮三杯水,倚着暖炉闭目休息。

      张灵蕴躺在软榻上:“有劳禄大夫。”

      禄闻无力多言,更不想与她搭话。

      张灵蕴却是精神甚好:“回想当年,阿兄奄奄一息,禄大夫也不过施了九枚针。”

      禄闻:“好人不长命。”

      张灵蕴:“人间总是难以圆满,亡者不可追。我现在和禄大夫一样,庇得一人是一人,求得一时安是一时。”

      禄闻:“少在给我下迷药。纪国公府的张君有事情要求我?”

      张灵蕴半合着眼,淡淡的说:“禄大夫慈悲心肠,常为平康坊的贱籍施药,我也想添一份功德。”

      禄闻拧眉:“捐多少?”

      张灵蕴微笑:“如今春闱已经放榜,平康坊定是名士云聚,不知议论最多的是何事?”

      禄闻了然嗤笑:“当然是你们纪国公府的珠宝铺子让猫鬼掏了。以至于好几味药材紧缺,连带小孩都不敢出门玩耍。旁的还能有什么事?谢太尉北征,去年说到今年,书生们翻来覆去不过那几句,‘振威军镇守陇西,不擅北地作战,胜负难料’。”

      她开了口,不免想到平日所闻:“还有宫里,皇后上月突然病倒,你家夫人可有去六御山祈福?”

      张灵蕴含笑:“去了。”

      禄闻见她笑的恶心,赶紧移开目光:“前月因为太后祝寿,说除却长公主,各家藩王宗亲都回了长安。落榜的书生还没离开,又逢外官三年叙职。满长安的蛇鬼牛神,若不是你家猫鬼,街上落脚都没地方。说来也是多事之秋,你偏挑这个时候。”

      张灵蕴意味深长:“有些药是五石散,也是寒食散。有些人是催命鬼,也是保命符。”

      禄闻:“不必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我可不想哪天大理寺狱卒把我的病坊围住。”

      她见时辰到,拔了金针。

      外面传来说话声,是赵青君久等不到张月鹿,进来养心园,张嬷嬷拦住不让她进里间。

      张灵蕴立即抬高声音:“夫人,我身体欠安,不能出去迎你,请你进来罢。”

      张月鹿被赵青君牵着,进到张灵蕴寝室。她先见雕花匣上立一面铜镜,妆台上玉梳缠红丝,黛笔削半枝。再看银勾罗绡帐,便宜老爹斜依软榻。

      胭粉气忒重了些?

      赵青君刚刚被拦住外面,心中正生气,见张灵蕴薄衫薄汗,玉肌酡色,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夫人。”

      尽是缠绵柔弱之姿。

      赵青君仓猝避开张灵蕴的目光,施然然坐在她床侧,问禄闻:“禄大夫,我夫君身体可有事?”

      禄闻坐在叠席上欠身行礼:“回郡君,并无大碍。”

      赵青君见张灵蕴面色红润,以为张嬷嬷大题小做,便下了逐客令:“禄大夫妙手仁心,劳烦你又走这趟。我今日见月乌身子也好了许多,真是感谢。知你放心不下病坊,就不留你了。张嬷嬷,吩咐下面备车送禄大夫。”

      张灵蕴不等张嬷嬷开口,紧接说:“劳驾嬷嬷了,你累一夜,也去休息吧。外面有小崽子守着。”

      禄闻道了声“谢过郡君”,低头收拾药箱。张月鹿在旁边观看她细细擦拭金针,神情专注,动作细致,远不是应付纪国公府两位主人的敷衍态度。

      张灵蕴目光来回一巡,意味深长的说:“这些金针刚刚都扎在阿爹身上,呦呦,怕不怕?”

      扎在你身上我怕什么?张月鹿摇摇头,补了句:“这些都是治病救人的法宝。”

      禄闻掠了一眼张月鹿,她最是清楚张灵蕴身份,想也知道不是骗就是偷来的小孩,总不会后土娘娘送的。

      赵青君说:“呦呦,替娘亲送送禄大夫。”

      张月鹿对年轻女医者也好奇,应声:“是。”

      张灵蕴见赵青君三言二语将人都打发走,不禁翘起嘴角。待众人离开,她迫不及待探出一只手覆在赵青君手上:“夫人。”

      赵青君猛地抽开:“郎君什么毛病?隔了几个时辰又叫人家禄大夫跑一趟。”

      有些事情不好让她知道。张灵蕴避重就轻:“我昨日半夜出门,一路颠簸骨头都散了,还不是为去给夫人护驾。夫人脸皮薄,在庆伯面前必然觉得有愧。庆伯的脾气上来还指不定说些什么,我哪里舍得夫人受气。”

      赵青君见她领口半敞,露出大片白皙肌肤,无端觉得刺眼:“挪用张家的钱,我会补上。”

      张灵蕴闻言想起她在马车上说的和离一事,不大乐意:“夫人这是什么话。你们结发夫妻,从此一体同心。”

      赵青君见她说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分明是言不由衷,厉声道:“你既然倦了,何必说这些话来糊弄我。”

      张灵蕴见她泪珠在眼眶中盈盈欲出,偏要做出一副倔强傲然的模样,顿觉心房里酸酸软软,又低声唤了一声:“夫人。”

      赵青君见不得她伏小做低的模样,好像都是自己强词夺理无理取闹:“休要唤我。既然缘分已尽,一味纠缠不过徒生怨憎,我看就今日说起,也免得……”

      张灵蕴破釜沉舟应了声:“是。”

      赵青君闻言悚然,抬头怒视她:“你!”

      张灵蕴却笑了笑,抬手拔下束发玉簪,霎时一编乌发云撒床。张灵蕴手挽长发,用指梳理,一双桃花眼含笑勾着赵青君。

      赵青君不知所措。

      张灵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向自己:“夫人见我姿容如何?”

      赵青君指尖触她面颊,果如自己想象中肌柔肤滑,她忽觉忐忑,蜷起手指:“你……”

      “夫人是说我忽远忽近,现在近不近?夫人说我忽冷忽热,我现在是冷还是热?”张灵蕴眼波缠绵,手却固执不肯松开。

      赵青君被迫触摸她的脸颊,拂过她的下颚,被她的声音蛊惑,手掌贴在她侧颈……颈脉在指腹跳动,鲜活的、柔软的、切切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

      .

      .

      三个到了外间,张月鹿见嬷嬷对小崽子千叮呤万嘱咐,便说:“嬷嬷,我送禄大夫。你不必也跑一趟。”

      张嬷嬷老泪纵横,心道小孩儿都看得出赵青君厉害,唯独小郎糊涂糊涂。她不放心,叫小崽子陪着一同去。

      一路无言,渐觉尴尬。张月鹿想术业有专攻,便问:“禄大夫,你认为猫鬼病……确有其事吗?”

      禄闻停下脚步,低头用观察病人一样目光打量张月鹿:“你可知巫师?”

      张月鹿不确定:“知道,但不知具体。”

      禄闻:“古人云,医巫一家。”

      真是有意思的回答。张月鹿追问:“我问猫鬼病,并非猫鬼。医书上的猫鬼病真的存在吗?禄大夫你亲眼见过?确诊过?治疗过?”

      禄闻:“你所谓‘真’,是怎样的真?你们家死的那个掌柜尸体,我见过。算真吗?”

      张月鹿惊喜:“禄大夫还是仵作?耿掌柜是由你验尸?”

      “仵作?伍作行人说不得。你想在你富贵的新父母面前显露?不如背几首诗,学几句恭维话……死人可太晦气了。”禄闻手提药箱,沿纪国公府花团锦簇的青石板路孑然前行。

      张月鹿疾步追去,青石板一绊向前扑倒,慌乱中抓住禄闻的手。禄闻的手很冷,是一种浸水后半干的湿冷,张月鹿下意识双手握住:“禄闻的手肯定救过很多人,也送走过很多人。你说死人晦气,是它们的亲人责怪你吗?那些因你而康愈的人,她们和她们亲人有没有感激你?我想肯定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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