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类卿

　　“婉儿。待会儿你和大志走的时候，记得把桌子上那盒茶叶带上！”

　　饭桌上，公公一边喝粥，一边吩咐道：

　　“这是我外地工作的学生，前段时间特意从自家茶园寄过来的。嘿！今年新摘的毛尖儿，好东西呐！你们顺道儿捎回去让亲家公也尝尝鲜！”

　　“知道了，爸！”

　　婉儿点点头，爽快的答应了。

　　婉儿的公公是个桃李遍天下的中学退休教师，平时话不多，逢人就笑。结婚一年多以来，婉儿虽和婆婆没少拌嘴，但对公公，她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除了看书写字，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正好婉儿爸爸也爱喝茶，于是每次一得了什么好茶叶，公公总是事先留一份，等她回娘家的时候捎给亲家公品尝。

　　“这会儿你倒大方起来了！”

　　一旁的婆婆不满意地发牢骚道：

　　“上次煮茶叶蛋，不过是抓了一小把你那个什么大红袍，结果就跟要了你命根子似的，骂了我好几天！”

　　“你那是一小把吗？”

　　公公把眼珠子瞪得老大，拍着桌子冲婆婆吼道：

　　“老子半盒茶叶都被你糟蹋了！唉，罢了罢了，这事儿提起来我就心痛——”

　　“心痛个屁，上回煮的茶叶蛋，就数你吃得多！”

　　婆婆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嘴里噼里啪啦的回道：

　　“自从进了你们李家的门儿，你就整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就不明白了，除了不识字儿以外，我朱桂花哪点配不上你李满仓！”

　　“你怎么又来了……”

　　公公皱着眉头一脸无奈道：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说完，便起身黑着脸回了书房。

　　“哎……哎老头子，你把话说清楚？”

　　婆婆一脸茫然地对大志和婉儿道：

　　“这怎么又扯上月饼了？八月十五不是还早着呢吗？”

　　“是还早呢！”

　　大志走到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偷笑道：

　　“妈，我爸的意思啊，是让你今年中秋节，给他老人家买两块儿茶叶馅儿的月饼！”

　　“老头子想的倒美！”

　　婆婆冲着书房嚷道：

　　“想吃自己买去！我朱桂花又不是你丫环，凭什么整天让你使唤！”

　　“谁使唤你了！”

　　公公冷不丁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别整天胡说八道！”

　　“你，就是你使唤我，让我买什么茶叶味儿月饼……”

　　“放屁，老太婆又说胡话……”

　　“你才放屁！你全家都放屁！”

　　“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

　　大志见自己捅了马蜂窝，连忙给婉儿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拿起行李，带上小宝，脚底抹油似的蹿出了家门。

　　“咱们就这么走了，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婉儿有点担心。

　　大志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你就放心吧。打我记事儿起，他们俩就整天吵吵闹闹的，不过吵归吵，谁也没有真动过手！”

　　婉儿点点头，好奇道：

　　“要说也真是怪，咱爸那么有文化一人儿，当初怎么会看上咱妈呢？”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赶紧补充道：

　　“大志，我没有瞧不上咱妈的意思，你可别误会啊，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他俩不般配！”

　　大志哈哈一笑，说：

　　“其实不光是你，有很多人，包括我这个亲儿子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他们还是成了两口子。”

　　婉儿忽然笑了，接着说：

　　“而且还这样吵吵闹闹的在一起过了几十年。”

　　“谁说不是呢！”

　　大志感叹道：

　　“可能这就是婚姻吧！夫妻两人不一定要多么般配，也不用多么相爱，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婉儿娘家和婉儿家在同一个城市的南北两端，距离虽不算太远，但因为堵车的缘故，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哎呦，我的乖孙孙儿，你可算来啦。”

　　婉儿刚一下车，婉儿妈就从她手里接过小宝，喜笑颜开道：

　　“姥姥都等你大半天喽——”

　　“妈，待会儿我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大志一边从车里往外搬着行李，一边笑着解释道：

　　“好几天没上班，公司里攒了一大堆业务等我回去处理呢！”

　　“这孩子，再急那也得吃过饭再走啊！”

　　婉儿妈挽留道：

　　“再说，这眼见着都晌午了，吃个团圆饭再走吧！”

　　“真不用了！妈，我和婉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刚吃过早饭，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大志笑着说。

　　“妈，你就让他走吧！”

　　婉儿也帮大志解释道：

　　“确实刚吃过饭，我也还撑着呢。”

　　“那好吧——”

　　婉儿妈见状，也不再坚持，对大志嘱托道：

　　“那你赶紧回公司，忙你的工作去吧。路上开车慢点啊！”

　　“知道了妈。那我走啦，你们也回屋去吧，外边太晒……”

　　大志嘿嘿一笑，转身一弯腰钻进了那辆黑色途观里。

　　“我爸呢？又出去打麻将了吧？”

　　婉儿进屋巡视一番，没见到苏老头的身影，就知道他又出去玩儿了。

　　“妈，你以后真该管管我爸！”

　　婉儿躺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只苹果，一边啃一边说道：

　　“平时也就算了。前段时间小凯刚谈了个女朋友，还说过几天要来家里坐坐。你跟我爸说说，别整天还是不着四六儿的，没个长辈样儿！到时候再吓着人家小姑娘，当心坏了小凯的婚姻大事！”

　　“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婉儿妈一脸欣喜道：

　　“小凯谈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咳，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和你爸得提早准备结婚的喜酒钱呢！”

　　“急什么？”

　　婉儿笑道：

　　“他才多大？刚毕业的毛小子，结婚早着呢！”

　　“不早啦，都25了。”

　　婉儿妈摇头叹气道：

　　“隔壁张大妈家的二儿子，比小凯还小一岁呢，人家媳妇都生二胎了！”

　　“哎，对了。”

　　婉儿妈忽然把目光转移到了女儿的肚子上，关心道：

　　“婉儿，你准备什么时候要二胎？”

　　“哎哎哎——打住！妈，您千万别在我面前提什么二胎。”

　　婉儿一脸不悦道：

　　“生一个就要了老命了，还敢要什么二胎？您干脆一刀杀了我算了！”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对于这种说法，婉儿以前还不怎么理解。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五月初五那天，儿子的出生让她亲身经历了一场天昏地暗般的分娩，那痛苦的体验和血腥的场面她至今回忆起来，仍是记忆犹新。

　　五月初四早上八点，浑身臃肿的婉儿挺着大肚像往常一样去卫生间洗漱。十分钟后，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大志！你快来呀！我……我流血了……”

　　闻言，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大志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给扔了出去。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下来，脚不沾地儿地往卫生间方向飞奔了过去。

　　“要生了！要生了！”

　　大志站在洗手池前激动的手足无措道：

　　“走！去医院！快快快！别再把孩子给生家里了！”

　　看到大志后，婉儿惊慌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之前孕检时，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大志，你快去把行李放车上，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在阳台花盆那儿搁着。然后赶紧通知咱爸妈，让他们从老家回来了，直接去医院。对了，给我妈也打电话说一声，让她赶紧打车去医院等着，到时候她得进产房陪我呢！”

　　婉儿见大志站着不动，拍了他一下，催促道：

　　“大志，别傻站着了！赶紧去呀！趁这会儿肚子没疼起来，我得赶快冲个澡！”

　　“我的姑奶奶，都流血了，你还洗什么澡啊！”

　　大志一脸着急道：

　　“你快躺床上休息去吧！”

　　“你懂啥？见红了不会马上生的。再说我这是头胎，也不会生那么快！”

　　婉儿笑着把大志推出了卫生间，说：

　　“大志，你就放心吧。等生完孩子我一个月都不能洗澡呢！趁现在还没生，我说啥也得冲一冲。”

　　大志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

　　X市妇幼保健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大人抱着哭闹的小朋友和挺着大肚的孕妇进进出出。

　　“医生，我老婆今天能生吗？”

　　“今天？”

　　穿着白大褂的围产科女医生，一边翻看婉儿的B超单，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今天恐怕生不了，头胎一般不会这么快！不过……你老婆已经41周了，今儿早上又见了红，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

　　说完，她把单子重新递给婉儿，说：

　　“胎儿一切正常，你们抓紧时间去办理住院吧！”

　　半小时后，婉儿已经坐在了病床上。此刻腹部像针扎似的，隔一会儿痛一阵儿。她拿枕头塞在腰后，又让大志把床摇起来，半躺着倚在床上，心里面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婉儿妈风风火火的从外面推门跑了进来。

　　“婉儿，你怎么样了？”

　　婉儿妈拉着婉儿的手，一脸关切道：

　　“肚子疼不疼？看过医生没？今晚能生吗？”

　　“妈！医生说还早着呢？”

　　婉儿伸手帮妈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估计就到明天了！”

　　“也对！”

　　婉儿妈轻轻地挨着床边坐下，笑道：

　　“你这是头胎！不会太快！想当初我生你那会儿，肚子可疼了一天一夜呢！”

　　“真的啊？”

　　婉儿摸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心里的不安加重了几分。

　　活了二十多岁，之前生病也住过两回院，但生孩子还是头一遭。在一屋子亲眷面前，婉儿脸上虽没露怯，但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不晓得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挑战。

　　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兴许是那瓶催产素起了作用，婉儿的肚子开始疼得厉害。她努力克制着想要□□的本能，时不时看下手机，计算着两次阵痛之间的间隔。

　　“婉儿，你还好吗？”

　　大志一脸着急地问道。

　　婉儿这会儿站在地上，双手扶着大志，靠在他身上，疼的直不起腰。过了两分钟，那疼劲儿过去了，婉儿立马果断地说：

　　“妈，快把护士叫来，就说两分钟一阵儿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

　　婉儿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很快，一个穿着浅粉色护士服的女护士一脸淡定的走了进来。

　　“家属都回避一下，我来给孕妇做个内检！”

　　闻言，大志她们都退了出去，只留婉儿和护士两人在病房里。不一会儿，护士走了出来，吩咐道：

　　“孕妇开三指了，你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她要马上进产房！”

　　本以为之前经历的阵痛已经算难熬，但等到进了产房之后，婉儿才发现：这里，才是噩梦的开始！

　　进产房后，婉儿立马要求护士打了无痛针。果然，一针下去，疼痛感减轻不少。但距离开十指还有一段时间，婉儿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产床上，看着医生护士们在眼前走来走去，为左右邻床已经开十指的孕妇们接生。

　　耳边是女人们不绝于耳的惨叫和痛苦的□□，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偶尔掺杂着几声新生儿的啼哭，但很快就被淹没在准妈妈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里。

　　婉儿不禁有点害怕，她无助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偏偏这时，肚子里的胎儿也不安分的乱动起来，一个劲儿地往下拱。

　　“医生！医生！我好像要生了！”

　　婉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哭什么？”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去，冷冷道：

　　“嗯，十指了，可以生了。”

　　正说着，又来了一波儿阵痛，麻药这会儿也不怎么起作用了，婉儿难受的忍不住想叫，医生立马训道：

　　“生的时候别乱叫！来阵儿了就使劲儿拉，跟拉屎一样使劲儿！”

　　婉儿第一次生孩子，不知道该怎么用劲儿。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她躺在产床上，疼的手脚乱扑腾，医生护士几个人都按不住。

　　“妈！我不生了！我要剖！我求求你了，让我剖了吧！”

　　婉儿哑着喉咙哭喊着。

　　婉儿妈见状心疼得直掉眼泪，可还是不得不用力按住她的胳膊，大声劝道：

　　“婉儿！再加把劲儿！妈妈都看到头发了！好闺女！再使使劲儿！”

　　体力快要耗尽的婉儿决定再试一把，她紧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等到又一波儿阵痛来袭时，咬牙用力使了一个长长的劲儿……

　　“哇——哇——”

　　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在耳边响起，婉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婉儿，快看看你生了个啥？”

　　一旁的小护士把光着身子的新生儿抱到婉儿眼前。

　　“男孩——”

　　婉儿盯着他两腿中间的小鸡儿，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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