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堂

　　一、

　　三月初，梨花已经铺满了景城的大街小巷，来此赏花的各国百姓住满了城中的客栈。
　　到四月，景城余家嫡系大小姐嫁与厉远将军，整个景城都挂满了红色丝绸，厉将军用了能绕城一圈的迎亲队伍，将余语香风风光光的从余府中迎出来。
　　余语香闭眼坐在花轿上，厉远——她亲自挑选的夫君。
　　余家传统，女儿出嫁，初次可以自己择夫，但若是你眼神不好，嫁人不淑，再回娘家，便只能接受父母安排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了她所有的一切。
　　还好，从这迎亲的排场来看，厉远对她非常重视，她并没有输！

　　二、

　　不足一年，厉远将军奉命出征边疆，余语香等候夫归不过两月便传来噩耗，我朝军队大败于金沙滩，十万士兵被尽数坑杀。
　　余语香只觉一道晴天霹雳，她想要伸手接过圣旨，可是手还没动就已经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之后的一切仿佛都在梦中，处理完后事，府中大小事宜放回婆婆手中，余语香带着去年她带到夫家的十里嫁妆，又回到了娘家。
　　夫死，无子，高门大户，嫡系子女，决不可能让十七岁的她守节，再嫁是必定的。

　　三、

　　又是一年春归，余语香坐在窗前呆呆望着庭中盛放的梨花。
　　“香儿，你且放宽心。”余母叹着气，心痛的将余语香揽入怀中。
　　余语香没言语，她捏起一瓣雪白的梨花，目光如炬。

　　四、

　　“小姐，李公子又送了一首诗来！”
　　婢女欢喜的将纸张交给自家小姐，眼睛笑的似月牙。
　　余语香眉毛一挑，拿过一看，上面是一首《女冠子》：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余语香眉头不自觉的皱起，这个李誉虽然才华横溢兼备，又英俊潇洒，但终究是太多情了。
　　她将纸张放到桌子上，叹道：“小雪，父亲的意思是？”
　　婢女笑道：“老爷是说，李公子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与小姐十分般配，简直是天作之合。”
　　余语香阖上眼，摆摆手示意众婢女下去。

　　五、

　　到满城梨花将开尽的时候，余家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广邀城中通晓诗书之辈。
　　余语香坐在里屋，听外间众人与父亲吟诗作对。
　　她听得昏昏欲睡，忽然一缕琴声落入了她的耳畔。
　　“小姐，这是他们休息了，使琴师在弹奏。”婢女低头细声解释道。
　　余语香闭目听了一会，道：“看看弹琴的人是谁。”
　　婢女觉得奇怪，但还是走到外间，挑开珠帘看了一眼，她心里一惊，没想到弹琴的竟是位俊俏的公子！

　　六、

　　五月石榴红，余语香坐着马车去观音寺替母还愿。
　　城中商家大户李府衰败在一个管事手中，万贯家财被管家挪走，余母心慌自家也会遭遇这劫难，向菩萨许了愿。
　　余语香被丫鬟扶着进了人声鼎沸的庙宇。
　　“这位姑娘，你的香囊掉了！”
　　余语香回过头，一双凤目水光潋滟，教人心头一颤。
　　那丫鬟一看，眼前拿着自家小姐香囊的，不正是那日在府中弹琴的公子吗！
　　余语香的目光滑至那公子手中的香囊，示意丫鬟收下，福身行礼道：“多谢公子。”
　　声音婉转如枝上黄莺鸣叫。
　　公子惊艳于她的美貌，愣了愣才回礼道：“举手之劳，在下城北傅家，单名一个墨，字子语。”
　　丫鬟嗤笑道：“谁问你这么多了，想高攀我余府吗！”
　　公子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只是……”
　　他急的面红耳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女家住城中余府，名语香。”
　　傅墨没反应过来，只见余语香朝自己一笑，飘然离去，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一面太短，一面又太长。
　　这长长短短间，便结下了今生的缘分。
　　傅墨回家之后魂不守舍，书也不读了，字也不写了，只单单撑着脑袋看着天空傻笑。
　　傅母知道了他的心事，只长叹一句道：“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那里能攀上那样人家的女儿！”

　　七、

　　晚间安寝前，余语香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年少美貌，一点也看不出嫁过人，
　　“小雪，你去打探打探傅公子家住何处。”余语香手指绕着头发吩咐道，“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小雪眼神一动，她从小伺候余语香，一下便看出自家小姐是动心了：“小雪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余语香微微一笑，将手上一个镯子褪下塞到小雪手里。
　　小雪也没推迟，随手收下了。
　　数日之后，某夜深人静，街道宵禁时。
　　一个身穿宽大斗篷的人影踏着明月，走到了城北。
　　刚刚画完画像的傅墨正打算睡觉，突然听到有敲门声。
　　他打开房间，只觉得自己进到了一个美梦里。
　　门外是恍如神妃仙子一般美丽的余语香。
　　傅墨呆立着没开口，怕一开口就惊破了这美梦。

　　八、

　　余家大小姐私奔的事情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景城，一时间流言风语满天。
　　傅墨与余语香成亲当日，余家与这余语香断绝关系，在宗庙将余语香的名字剔除。
　　余语香痛哭，却是不悔。
　　他们过了三年互相扶持的生活，相濡以沫，幸福的如同梦幻。
　　不日，傅墨进京赶考，余语香在家中等候，只以为可以做个状元夫人，等来的却是一纸圣令。
　　公主将下嫁傅墨，与余语香为平妻。

　　九、

　　夜已深沉，余语香坐在灯前翻看三年来，他们一起画的画、做的诗。
　　她颤抖着手摸着她的爱情。
　　为什么公主会下嫁？傅墨定是同意的，说不定他还编排了什么，让公主怨恨自己。
　　两滴眼泪滴到一幅画上，这幅画正是当年夜奔时，傅墨画的她。
　　余语香擦了眼泪，将画缓缓撕了，丢到脚边的火盆里。
　　火焰慢慢爬到画纸上，将画中的绝色佳人化为灰烬。
　　画卷、诗册、音谱……
　　一本本、一册册的东西被抛到火盆里，烧成灰烬。

　　十、

　　远在京城的新科武状元收到了发妻捎来的一个箱子和一封信。
　　“她……她不会怪我吧……”傅墨这样想，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不得已的，他真的爱她，可若是娶了公主，他的仕途……
　　傅墨心慌的厉害，颤抖着打开箱子，里面竟是一堆灰烬。
　　他疑惑着从灰烬里找了找，只找到一些残书页子。
　　突然，傅墨僵住了，他终于看出来，这残书页是三年来他同发妻做的诗词书画！
　　“语香……”傅墨跌倒椅子上，他没想到他的妻子这么烈，他打开信封。
　　里面一纸空文。
　　傅墨顷刻便明白了，这是要让他写休书。

　　十一、

　　景城的观音寺新来了个尼姑，雪肤花貌，看的一帮男人心痒痒。
　　但这尼姑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扰，久了也没人打她的主意了。
　　一日，新科状元携琴入寺，对此尼姑弹奏《凤求凰》一曲。
　　尼姑只闭眼默念佛号：“阿弥陀佛。”
　　新科状元终是无言，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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