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

　　我一直觉得，我就是绅士外表，屌丝心态。
　　纪妍她不爱我，肯定不爱我，是我一直追一直追，她感动了，才会和我结婚。这年头结婚不代表爱情，爱情不代表在一起，在一起不代表幸福，所有的人际关系只有事实，只有statement，丝毫没有逻辑可言。一定是这样。
　　我就像发现了真理一样快乐，又因为接受不了这样自己给自己定义的悲剧而痛苦不堪。日复一日，每日如此。
　　我就像个天赋异禀的演员。纪妍笑我也会笑，纪妍觉得累觉得烦我也会觉得烦。嘲笑纪妍不会做饭还每天在厨房挣扎，把厨房弄得一团乱，这就是我每天的乐趣。她怎么这几天突然就不想折腾了，我不会为此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失落。
　　对，她不爱我了，她从来都不会爱我。
　　可是潇洒如我，怎么会把她爱不爱我放在心上。我爱的就是她，就是当初那个杵在电梯里看着商铺广告发呆，素面朝天的女孩。也就是后来我隔天鬼使神差去了那个商铺，在四四方方空荡荡灰色的两层单间里没看见她，却看见对面乐器行里一群高中生围着她，她抱着吉他唱着她自己写的歌的样子。
　　“I just wanna you be with me
　　No matter how long I should wait”
　　一听就是很小清新的风格，尽管我不常听欧美，大学时候英语也没过六级，可是她唇齿轻啮雕琢起的精致的音节，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上。
　　就那样，我觉得自己想要结婚了。回到办公室扔了中午小灿送的亲手做的一盒心形巧克力，扔了早上客户贾小姐塞的粉红色的信封，回绝了陈秘书约的晚餐。披着一办公室少女的长吁短叹，骄傲地走出了公司大楼。
　　我总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很短暂，很匆忙。生活平静得拧得出水来，在我身边的她，温柔静好，回到以前那个圈子的她，我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是一种满足和享受。
　　过去学生时代的纪妍，也算是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遗憾自己错过了她的青春年少，偶尔想象着在学校礼堂里，她穿着连衣裙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丝丝吐露着她柔和细腻的声线，那时候优秀骄傲的女孩，此时此刻，就平静地躺在我的身边。这算不上是一种成就感，但至少是一种满足。我们都知道，生活上这个小家庭的开支维持不需要她打拼付出，但我还是希望，她能继续做她喜欢的事。
　　第三个星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了租下来的那间二层商铺，水泥墙壁，空空的，她站在中间发着呆，我就说，你看啊，你要是想放一个桌子，它就可以在这里。然后拉着她的手，在顺着阳光的一边比划。
　　“这里又可以放一个架子，你那么多碟片专辑，还有书，都可以放这里啊。”
　　她任由着我摆弄，只是呆呆地默不作声。我就束手无策起来，习惯性摸出火机，点着一根烟，吸上一口缓解一下尴尬。
　　“不准抽烟啊……”她突然伸手抓过来，就像复活了一样。
　　“好好好……不抽烟……我是看你呆成那个样子了不知道干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好。”
　　“可是我在想啊，你呆着就行。”
　　难以理解的女孩子思维，和神奇的空间想象能力。
　　我陪着她一起，开着车，带着她，选家具，选灯饰，选墙纸，选她的音乐工作室需要的咖啡豆和茶包……专业的设备她都交给好姐妹岚西，我就负责开着车四处转悠，借着这样的时光，和她慢慢相处。
　　越看越喜欢，虽然真的认识她之后再没怎么听过她唱歌，虽然那是最初的心动。
　　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少了点什么那样，我们之间的羁绊缺少稳定安稳的感觉。就好像，其实纪妍，很冷漠。而许扬的回归，慢慢地证实了这一点。
　　她不爱我，或者，她没那么爱我。

　　周六的早上，还没有从惯例的二人赖床里回过神来，就被草莓味的纪妍吻醒。
　　“我走了啊……可能晚上才回来吧，你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朦胧里看见她化了妆，唇红齿白，鹅黄色的大衣还是前天新买的。
　　啊？出门一天吗？今天不是周末吗，周末工作室不该她去啊，也不对，去工作室她也不用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等会儿，宝贝儿。”门砰得一声已经关上了，留我一个在房子里空荡荡地。
　　自从许扬走回到她的生活里，好像她之前的世界，圈子，又重新回来了一样。她开始常常不在家，每天都像个小女孩一样，之前我幻想过很多次，可是真的看着她这样，又开始后悔。也许是我不必要的占有欲吧。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这才是最耀眼的那个她嘛，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她回来之后，身上难以掩盖，满满的酒气。脸上脖子上还有紫红色的口红印。
　　“纪妍，你们搞艺术的，都这样玩的吗？交流灵感吗？”
　　等她从浴室出来，我还是忍不住质问。她肯定也能听出来，我有点生气，虽然其实内心很生气，又愤怒又担心，用理智挤出最后一点点温柔。
　　“没有啊……就许扬带我们去朋友的店嘛，她也在那里驻唱。”
　　这个星期第五次了，纪妍，你自己不觉得，和她距离太近了吗？
　　算了，但愿是我想多了，也不是所有卷短发女性都是蕾丝边的。更何况，纪妍是我的妻子。
　　然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看见她手机锁屏界面出现的消息了，来自许扬，写着，我和岚西分手了，刚刚。
　　纪妍，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我比较关心这个。虽然是你朋友的私事，可是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得这么开吗？她的冷漠疏离对我来说就像是定时炸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开始忍不住厌烦她。
　　“你不能伤害我，就这一个要求。”答应求婚时，她就说了这句。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她的生日。我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我不太知道女孩子都喜欢怎样的惊喜，需要浪漫细胞的时候，我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多留意一下自己被追的时候遇到过的种种招数。这两天吃早饭的时候，我见她老是看桌子上的台历，站在我面前翻来翻去，像是在提醒我的样子，估计是看我没有说出来，以为我早就忘记了吧。可是我就是觉得，即使我记得，也知道她是误解我了，我也没有必要解释一下。这倒不是为了给她什么惊喜，纯粹是懒。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真的到了全国所有中小学生的开学日，也就是她的生日9月1号那一天，她却在我们一起出门的时候踮起脚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就那么顺便地告诉我，她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
　　这下我就忍不住了，一个沉不住气的“啊？”就脱口而出。“你生日啊，不想要我给你惊喜了吗。”
　　“可是没办法嘛。”她撅起嘴我最受不了，根本无力招架，“可是之前就跟别人约好了啊，你又不早说，我都以为你忘了啊……”
　　“怎么可能啊，你对你老公是不能抱什么太大希望，但是也不至于连生日都不知道吧。你这姑娘心太大了。”我习惯性地开了个玩笑，其实内心很沮丧。
　　晚上的时候，吃过饭，天渐渐黑下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竟然懒得开灯。已经不那么熟练地从抽屉里翻找出半包烟来，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竟然觉得呛口，旋即在茶几玻璃上摁熄了。想着明天得擦干净，不然纪妍看见，又得数落我。
　　不知道发呆到什么时候，听见钥匙转动锁孔，我正发着愣，准备进屋摸索常备的电棒，就听见一个细腻灵巧的声音，轻轻咋舌。
　　“啧。”
　　我保证下次不在家里抽烟了。正想这么说出来，却又没开口，只是好奇，以为我关着灯不在家，或者是睡了的她，一个人在家，会干什么呢。我顺势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背后有玄关稍稍掩着，即使她开灯了，那也是一个完美的视觉盲点。可是她一直没有开灯。不但没有开灯，黑暗中，我不敢太重地呼吸，却听见她一声愉悦地轻笑。
　　没有玩手机啊，客厅里一点点亮光都没有，我都看不清她，她更不能注意到我在。正在我觉得奇怪的时候，听见那个一直能让我觉得被驯服了的歌声。
　　“如果有一天你睁开眼
　　世界不像想象那样灿烂耀眼
　　我相信你会拨开雨雾阴霾
　　找回属于你的晴天
　　虽然匆匆的总是流年
　　人生聚散无常我也在你身边
　　无论多久多长你走多远
　　年少初心都不改变”
　　不是我听过的歌，听这曲风，和她唱时声音里浅浅的难过，我觉得，应该和我初见时一样，她唱着她自己写的歌。她没有去房间里取她的吉他，只是蜷在沙发上，看身影好像还抱着靠枕，清唱这一段轻快的旋律。
　　“我曾见过的温暖阳光
　　都和你一样
　　勇敢的笑容藏美丽的梦想
　　走到哪里都是天堂
　　有你陪伴的快乐时光
　　我都不会忘
　　歌声里的希望记得装进行囊
　　一路骄傲地远航”
　　最后的“远~航~”两个字，她慢慢地吐出来，加了几个波折婉转的音符，唱得格外地缓慢，好像舍不得一样。然后过了几秒钟，黑暗里，听见有轻轻地吸鼻子，和啜泣的声音。
　　我站起来，走过去，她也没有惊讶，也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当我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臂环抱着她的肩膀，她投靠过来，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我只是惊讶，平时看起来圆脸匀称的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瘦小呢。
　　我用另一只手拉开了抽屉，取出早上放在里面的小盒子，递给她。
　　“生日快乐，但是永远年轻。”
　　她轻笑，整个人放松了倚在我身上，接过小盒子，打开来看。
　　里面是一条银质的项链，银丝和水钻串起来，优雅的花体勾勒成她的英文名字“Tamia”。看清了之后，她突然坐起来，别过头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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