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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克丽奥佩脱拉自记忆起,母亲就不曾对她露出过笑容。
她看过母亲亲吻哥哥的脸颊、温柔的询问他的近况;也看过母亲抱着小妹帖撒罗妮、哄帖撒罗妮入睡、口中说着帖撒罗妮是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而这些都是她在母亲身上不曾得到的。
她想她知道原因,她长得与母亲相像,但双眼却与父亲如出一辙,母亲望着她,很难不去注意到她的双眼──整个马其顿,不,国内外无人不知道她的父母厌恶彼此。而这股负面情绪到了近几年更是因为父亲动了迎娶欧律狄克的念头而攀升到了新高点。
如果可能,她甚至觉得母亲会杀了父亲。
对于迎娶欧律狄克这件事,父亲显得异常重视、异常兴奋。
她私下听人说过,父亲很久没这么高兴了,他迎娶的每一位王后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但这个年龄与她相当的欧律狄克并非如此。
她还听说,上一次见到父亲为着一场婚礼表现的像个陷入热恋而不可自拔的青涩少年已经是十多年前、在迎娶她母亲时。
闲言碎语的真实度禁不起考验,但她宁可相信父亲和母亲曾经深爱过彼此,否则生下继承人后,母亲断不可能再让父亲碰上身上任何一处、更因此生下了她。
※※※
南妮丝不希望她参加父亲与欧律狄克的婚礼,或许是怕她难过──尽管南妮丝对于这场婚姻是乐见其成。
母亲虽然没有明确禁止她,但母亲必定在这件事上难得跟她的保母达成了共识,因为母亲甚至默许南妮丝带着克雷塔斯陪伴她。
出于礼节,她和克雷塔斯是不能单独待在一个房间的,所以南妮丝得待在房内,不过最近几次她都发现南妮丝会坐得离她和克雷塔斯远远的、假装专注在手中的绣花工作,而周身散发出的期待与好奇之情令她尴尬。
克雷塔斯显然没有受到自己姊姊影响,一整个下午她沉默地听着克雷塔斯得意洋洋的说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兄长曾经跟她说过克雷塔斯确实是个优秀的战士,不过她对这些事不懂,也只能聆听、偶尔应和几声,很难不为自己含糊的响应感到羞愧。
她已经不小了,不可能看不出南妮丝的想法,如果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南妮丝这个小阴谋酝酿由来已久。
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但素来跟南妮丝有嫌隙的母亲肯定不同意。
至于她,婚姻的事该由长辈决定而不是她。
更何况,她不希望南妮丝失望或难过。
南妮丝是她和哥哥的保母,哥哥有着更多的训练以及自由参与社交活动的特权,但她更多时候都是待在王宫后院。
自她有记忆起,不管她高兴或悲伤、哭泣或欢笑,南妮丝一直以来都是陪在她身边。
……
克雷塔斯一直待到天色暗下来才准备离开,他是父亲的亲信,没有参加婚礼仪式,至少也该参加晚间的庆宴。
她在南妮丝狭促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窘迫的向克雷塔斯道别,但对方的举动却吓到了她──克雷塔斯双手牵起她的右、亲吻她的手背、然后是中指指节。
手背清楚能感受到对方的嘴唇、鼻尖吐出的气息以及下巴胡渣所留下的种种触感。
她脸颊至脖子瞬间感到红烫、胸口压抑着快速跳动的心、忍不住转开脸不去看克雷塔斯的眼神。
南妮丝轻声笑了起来。
她反射性想要抽手,但克雷塔斯握得更紧了。
克雷塔斯的手掌温度非常高,却温暖而令她安心。
「你今天一直在恍神。」克雷塔斯说。「不要因为欧律狄克成为心王后而感到不安,你的兄长会保护你。」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是。」
她头低的更低了,思绪一片混乱。
※※※
克雷塔斯的事很快被她抛到脑后,现在有更大的问题困扰着她。
事情发生在昨夜庆贺父亲与欧律狄克结婚的庆典上。
欧律狄克的叔叔阿塔鲁斯做出了相当狂妄的举动、当众祝福父亲与欧律狄克的结.合,冀望他们能为马其顿诞下合法继承人。
她的哥哥当时在场,气愤的推倒了醉得有些不清的阿塔鲁斯,之后更与父亲产生了争执、出言嘲讽父亲,盛怒中的父亲也对哥哥下了驱逐令。
驱逐令的事很快传到她耳中,她整个夜晚辗转反侧,但内心深处依旧希望父亲能在第二日酒醒后解除对哥哥的放逐,父亲时常因为母亲的事情与哥哥出现争执,但谁都知道父亲在所有孩子中最疼爱、最感到骄傲的孩子正是亚历山大。
但到了第二日、也就是现在,却依然不见父亲松口,哥哥也丝毫不在意,不管她的劝解收拾着行李。
「他侮辱我们的母亲,他、不,那些在酒会上讪笑的人都是,他们都怀疑着我们是个杂种!」
「你要我该如何是好?你要前往伊利里亚、母亲要到依庇鲁斯,我一个人该如何自处?」
母亲要离开马其顿、回到依庇鲁斯的事情早已在欧律狄克准备嫁给父亲时就在筹划了,不过母亲不让她知道更多细节,她只能确定昨夜父亲和兄长的争吵使得这个计划往前推进:母亲几乎与亚历山大同时离开马其顿。
亚历山大心不在焉的拥抱她,「不要再劝我了,我深怕自己再看见腓力一眼会想拔剑冲向他。」想到了甚么,亚历山大总算有了些笑容,「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想要带着你一起走。不过──有克雷塔斯保护你,我能放下不少担忧。」
「哥哥!」她注意到克雷塔斯往这边看了一眼,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
欧律狄克几乎掌控整个王宫,她则成了新王后的眼中钉。
新王后举办宴会邀请贵族妇女、小姐们参加,她不得不参加,但又会在宴会场上受到羞辱──新王后不只一次拿她的出生说事,说她的母亲行举放.荡、而她必然早已失去贞节
那些昔日与她友好的女孩看着她难堪、脸上却露出得意的嘲笑,彷佛他们以前就是仇人。
「你不必参加,拒绝她。」宴会上发生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宫,南妮丝自然会知道。
「但是如果我拒绝了──」
「我的小玫瑰,不要再瞻前顾后了,你再怎么顺着她她还是可以找到各种理由侮辱你。这一次你就做个无理的姑娘,大胆拒绝她,我会替你处理的。」
没有了哥哥、没有了母亲,失去了所有庇护所的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怒与不甘。「我能帮上些甚么忙?」
南妮丝耸耸肩没有说话。
……
她很快从侍女那儿听说了南妮丝的丈夫向她的父亲提到了克雷塔斯与她的事。
父亲没有当场表示赞同也没有拒绝,不过没有阻止南妮丝私下授意克雷塔斯来找她。
南妮丝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促成这件事,有时甚至会找借口留他们两人独处。
开始时她有些尴尬并且坐立难安,但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期待克雷塔斯的到来、喜欢对方的陪伴。
她如今不再觉得马其顿的王宫是她的家,这个地方有着冷眼旁观她遭遇困境的人、更有等着她落入深渊的人。
……
这一天克雷塔斯为她带来了哥哥从伊利里亚寄来的信,内容不多但得知哥哥目前在伊利里亚非常安全,让她松了口气。
「小东西,总算看到你笑容了。」
她因为这熟悉的称谓愣了下,胸口滋长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有些甜又有些躁动。
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深怕那种未知而强烈的情绪会淹没她的思绪。
她不知道这是甚么,比葡萄酒要令人迷醉,她觉得女巫施展的巫术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克雷塔斯在离开前,忽然问:「我可以抱你吗?」
她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摸不准自己在想甚么,慌张的退了一步。
不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更惊讶于克雷塔斯会如此直白的问她这个问题,克雷塔斯向来在他们的互动中占据完全主动的一方,她不曾想过要或者不要;喜欢或者不喜欢。
克雷塔斯见状并不生气,爽朗的笑着,大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见过男孩子或者男人在表达亲昵时会这么做,她并不是非常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动作用在异性之间有甚么意义,不过这股滑稽感确实让她慌张失措的情绪减缓不少。
克雷塔斯说:「如果我们──我们……」他向来有话直说,很少将话语转得如此婉转隐讳,因此苦于组织字句,最后呼了口气放弃了,「总之,我希望你能认真思考一下,我们或许即将成为彼此在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关系,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
「你不用现在告诉我,我期望下一次见面能得到你的答案。」
在克雷塔斯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她点头。
※※※
在克雷塔斯离开之后她陷入了沉思,一直到就寝时依旧辗转反侧。
脑中除了克雷塔斯离开前说过的话语,不知怎么的,久远、几近消逝的儿时回忆涌上心头──
她跟在哥哥身后,哥哥身旁还有许多年龄相近的玩伴,他们一起到湖边游玩,她吃力的想要追上。
克雷塔斯脱离了护卫王子以及他的朋友们的队伍,伸手不大温柔的跩着她的右手。「小东西,过来吧。」
之后几次,一直到母亲明令禁止她到跟着哥哥到宫外游玩前,她落单时除了托勒密、最常照顾她的就是克雷塔斯了,克雷塔斯在他们所有人中年龄最长、身高也最高,好几回都是他背着她回宫。
再后来,母亲与父亲的关系闹的越僵,母亲连带讨厌起父亲指派的保母南妮丝,指责南妮丝的弟弟、也就是克雷塔斯,说他不顾公主的安危、擅自带她离开王宫。
南妮丝同样不喜欢她的母亲,而克雷塔斯面对母亲的攻击显得不屑,忽然一把抱着她转了三圈、亲吻她的脸颊。
她当时并未能看出两边人的较劲,只是瞬间忘记了母亲愤怒、令她害怕的脸色,开心的笑着。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克雷塔斯把她放下来时对她说:「聪明的小东西。」
这些琐碎且说不上令人愉快的回忆她原以为克雷塔斯早已忘了。
毕竟那时她就像个圆滚滚的娃娃,克雷塔斯则因为她是自己姊姊照顾的孩子,因此会分出一些注意力到她身上。
但她迷茫、纠结的思绪因着这些回忆,忽然逐渐有了条理……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开始期待与他的再次相见。
※※※
最终她没能将自己内心的答案告诉他。
在此之后,他们没有再一次的独处机会。
不过她想,就算有这么一个机会,她也说不出口了。
在欧律狄克的鼓催下父亲决定让她嫁给她的舅舅亚历山德拉、婚礼上父亲遭到刺杀、哥哥登基成为马其顿国王、她跟着丈夫到了依庇鲁斯共同治理依庇鲁斯、在丈夫出征时代理治国,甚至再丈夫战死后成为摄政王……该学习、该取舍的东西以及等待她决定与施行的政务多得令她喘不过气,而她不敢懈怠。
……
就在某一日得清晨,她接到了来自马其顿的信件。
不是她的母亲、更不可能是远在东方征战的哥哥。
是南妮丝的。
南妮丝在信中告诉她:克雷塔斯因为与她的哥哥起了争执,酒醉且盛怒中的哥哥一剑刺死了克雷塔斯。
她平静的放下手中的羊皮纸。
她想到最后一次看见克雷塔斯是在近十年前,在她与亚历山德拉的婚礼上。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人敢接近。
整个马其顿原先都认为他们必定会在一起,克雷塔斯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顾自己身边坐着自己的丈夫、目光始终停在对方身上没有移开。
但克雷塔斯自始至终不曾抬头往她这里投来一次视线,哪怕一眨眼的时间都不肯。
……
这些横跨十年、遥远而隐晦青涩的记忆与情感,她原先以为自己早已释怀。
她不再优柔寡断,长年的治国经历使她更没有一般贵族女性在某些情况下会出现的单纯无知,不会对空望的情与爱产生期待憧憬。
但她这一个夜晚,她依旧无法克制自己去回想少女时那些令她心跳加速、胸口充塞着甜蜜与不安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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