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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踪尽
秦女梦馀仙路遥,月窗风簟夜迢迢。
一匹快马披霜冒露,蹄铁并响,踏碎了万籁无声,在迤逦的官道上挥汗如雨地疾驰着,奔到海边的一艘船前方才勒住缰绳。寒烟翠一踩脚镫子纵身跃下,乌黑的斗篷寂若空山,于晦明晦暗里被月色席卷。
见枫岫从船舱里走出,她快步上前,拢了拢被风吹敞的领口,压低声道,“咱们离开吧。”
望着那旋绕着树干来回打转的白马,如坠烟雾的昧然模样,枫岫心下一沉,蓦地拽住她的手臂,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道,“船一开就不能回头,日后发生的一切你都责无旁贷。”
寒烟翠被他话中的锐利刺痛,故意别过头去,脚蹬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个虫语荧光的早春夜晚,额外生出些凄凉的决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自我踏上碎岛宫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枫岫解开白马的缰绳,道了声“走”,看着那马一骑绝尘,遂然衣袖一振,手中数缕紫烟覆着萍踪,蜿蜒若蛇蟠,沿着草地匍匐而上,敛了所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四更的梆子“咣当”脆响,同时有迅风逆林窜出,扑向那道紫烟,将它横截斩断。
寒烟翠仓惶地向后退了数步,但见一人踩着黑暗走来,暗棠色的长袍戎戎地垂着,眉宇唇角,威懔气纵横,“大人好内力,可惜白费心机了。”
枫岫暗忖自己伏藏多时竟被蒙蔽,可见对方内功淳厚已甄幻境,却依然不慌不忙,做谦虚状,“戢武王武学人中龙凤,是枫岫越礼。”
戢武王道,“大人携同重礼而来,本是我碎岛座上之宾,今夜之事,却要如何向本王解释?”
枫岫微微一笑,言辞坦率,“我与王后是旧识,君子之交,有何需要解释之处?”
“什么样的君子要在深夜相会?”戢武王环顾左右,圈住不远处的客船,目光若渟泓之幽,“此地此时,我不禁要怀疑大人意欲携同王后私奔了!”
寒烟翠面容苍白,“我是王后,见客难道还需分早晚吗?”
“子时以后不得出宫,是碎岛的规矩。”戢武王的声音沉缓,却盈盛着法不通情的苛难,“身为王后,忘情而逾规,如何圭表于臣民?”
恰如那个肖像里的人栩栩眼前,一颦一笑都难以揣度,压迫感若鼎峙屿分般袭来,寒烟翠望了一眼垂天边尘,从不知海浪竟是会这般令人向往,一字字将心声悉数掏空,“若说我不想做这个王后呢?”
戢武王眸中光芒似风谲云诡,对枫岫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大人远行在即,戢武就不耽搁了。”
此话是投石问路的先礼后兵,若真是君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自会不立危墙,撇清关系和立场,熟料枫岫视虎口如无物,晃着扇子款款而谈,“宽容他人之谬亦是成全自己之德,王若是贤君,又何必强人所难?”
戢武王不答话,只冷冷一哂,现出身后天阔涵映春水如碧,山间倏地万点星光连绵铺展,烂烂夺目,气势恢弘若攀龙探穴,令人一阵心悸。
灯火中数人如箭镞般直射而至,为首之人亮珵珵的一身鹅黄,眼角一枚泪痣碍眼的深且重,不是撒手慈悲又是谁?
见形势苍狗之变,枫岫一时笑容尽敛,强捱镇定道,“戢武王这是何意?”
戢武王悠悠道,“让大人与同僚相见,正是戢武成全之德。”
“我以为先生身陷不测,几欲去同佛狱质问,直到发现婆罗堑口的船消失,才想或许是来碎岛做客。”撒手慈悲俯首,盈盈笑着,眉间却掠过一道阴毒,“不及先生深思远虑,我实在有愧师尹教诲,日日寝食难安。”
枫岫不答,对上寒烟翠瀕上眉角的惶惑,心念电转,即便势不敌众,他亦可勉力做奋翅一搏,依旧去寻他的乐山乐水,可寒烟翠该当如何是好?
去杀刀划破天空,带出一道优美的圆弧,枫岫手中扇柄一震,被那薄刃已削去短短一截,青白色的竹茬“毕毕剥剥”地向外翻着。
撒手慈悲速如爆发的豹,积压于胸的往日种种愤怨都迸流而出,顺着刀光里外浮沉,獠牙尽显。
枫岫行真气过手三阳经,骤然以幽壑重重之势,挫抽刀断水之悍。一支锭银长戟却横空而过,往枫岫右肩啄来,他眉心一蹙,使上腰力往后纵去,左腿扫向枪尖,却又被刀风牢牢地缠住。
寒烟翠见状,欻疾抽出绢伞,飞絮咏雪落落扑人面颜,裹挟着刀柄处温度烫若烹薪,遂然令撒手慈悲仰首翻落。
见她眼中杀意激涌,枫岫暗叹自己半年前还视这邪伞为修罗的杀器,竟不晓世事苍黄,也有依靠它搏出生机的一日。
撒手慈悲立稳了身子,道,“你如此抗拒慈光,果然是此地无银了。”
真相如寸寸薄锦一字水滑地被裁剪开,图穷见匕首,枫岫便也直言了当,“慈光对我亦非是真心,不同路,如何同行?”
“你纵然多权计,弱点却也明显。”霍霍银光掠至眼前,撒手慈悲道,“你身中怪毒,若是强行开法阵,便会经脉俱断,这是其一,不必要的感情过于丰富,割舍不断的原则连累了你,这是其二!”
“你跟着我从苦境到四魌,越来越敏锐,”枫岫凉凉道,“看来你快出师了。”
“你便是开阵,如今我也未必会怕你。上一次我碍于任务施救于你,这一次你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撒手慈悲轻佻地挽了一个刀花,流露出孩童抢到玩具的得意之色,“相信很快,你就会看到师尹真正为我骄傲的那一日!”
一晃神的瞬间,眼尾被璘光刺痛,正是寒烟翠被或天戟围做进退唯谷之困。
只听一声轻吁,银戟抵住她右侧胸臆,登时有暗红色絮絮地渗出,戢武王厉声道,“还不放弃?”
寒烟翠忍痛拔出枪尖,握着伞的手轻轻发抖,却字字千钧,“我已经做了决定。”
“你就这么厌恶杀戮碎岛?”
寒烟翠微一怔忪,一时犹豫该不该同他解释,一时又不知该怎样解释,两两对视,万重心事歧路长。
枫岫见状当机立断,身法如电展开,抓过她的左肩往船上一跃而起。
戢武王眼中恚怒更盛,或天戟趋风而行,枪走十字,大开大合之间,把两人的退路密密地锁住。
刀风瑟瑟擦过耳际,落地的刹那,透过朱红的伞幕,可见行行归雁展翅于天隅,一字排开地慕北而行,恰逢晨光熹微,晓色渐拂海面。
戢武王命人将寒烟翠带下包扎,目光平静似雨后的沙渚,冷冷地道了声“不送”,率领一行人马离去。
枫岫被撒手慈悲押入船舱,手腕有绳索绕了数圈,松松垮垮地套着,颇有欲擒故纵的嘲弄意味。
“防小人不防君子,”撒手慈悲讥诮道,“你做下这般行短才乔之事,是君子还是小人?”
枫岫默不作声,一丝表情也无,心里满是寒烟翠临走时的背影,踽踽凉凉,恻恻寡欢,好似被风一冲就折了,每行一步都如临明火之焰。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带你回去。”
撒手慈悲前前后后审视了片刻,断然决定将枫岫的四肢连捆带扎了个紧实,“你虽被美色所误,往好处想,师尹为人宽厚,或许不会杀你。”
枫岫嘴角紧绷歪躺在木板上,对着海面欢快扑腾的白鹭垂下了眸,大道长将日月明,他却再也不能安然寰海以内,继罗喉死后再次体会到的疲惫与无力,漫天盖地灼灼其华,苒苒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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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以为我会让柚子兴风作浪之后就轻松地抽身而退吗??
那是不可能的~~
樱花前途未卜,我又怎么会让柚子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