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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恩负尽
那夜剪灯密谈后,太息公领了出征苦境的兵符,遵照三角决策中的措置和部署,调动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踏上三只崭新的双层楼船,浩浩荡荡如压地银山一般。
她言谈中虽隐约其辞,用意到也不难参透。可眼下势同救火追忙,一旦对苦境宣战便是戎马倥偬,拂樱见魔王子不再寻滋扰事,安分如乖顺的羔羊窝在笼中,虽捉摸不透他奇狡心思,也懂轻重主次,将那日的冲突与太息公的暗示缓作权宜,力心扑在公务间。
咒世主记挂着罗喉戒玺,待太息公驱兵直入苦境,吩咐拂樱此事刻不容缓。
当日为了逼真做戏,他虽通晓解毒之法,愣是咬紧牙关任它将自己折磨,此时以佛狱秘术效仿来催动阵法,固然是另辟蹊径,眼前到是一派天朗气清,道旁正殿隐在重重山影之后,远看并无什么稀奇,却弥衍着诡谲障气,依稀是那日亦真亦幻的一处。
正殿中万籁俱寂,好似三千生灵屏息而眠,拂樱知此地甚是古怪,非一时片刻能参悟,只护着咒世主,一路行来,不敢疏怠。
殿内深处的湖水清莹如银瓮,有黑影氤氲着模糊浩气,淡淡地没身而过。
拂樱与咒世主掠身于旁,定睛看时,这境中本无四季之分,湖心中央竟凝霜于结,那黑影从湖底浮出,裂痕处处不见池鱼,蹊跷中更是生出几许凛傈之意。
“你的面孔,似曾相识。”
徐风拂衣,一道沉浊的声音响彻云霄,好似乌云迫城,逼得两人胸口尽是郁涩,拂樱滞住脚步,慢声道,“当日我与枫岫一同前来,你自该是有印象。”
暗邪略影问道,“戒玺之境不存在于三界之中,你二人由何来到此地?”
拂樱挑眉道,“既然这里非是寻常之处,若我等是寻常之人,又怎会进来?”
暗邪略影点点头,几分了然地说道,“如此看来,罗喉戒玺是到了你手中。”
拂樱双瞳剪水,熠若明星,“罗喉戒玺已归我王所有。”
暗邪略影又问,“尔等从何处而来?”
拂樱看向一旁的咒世主,“我王乃是南海火宅佛狱之主。”
话音刚落,暗邪略影错身擦过他的肩膀,脚步飘若无形,身法迅捷如鬼魅,疾向咒世主扑来。
咒世主腕间命门被五只手指牢牢盘住,避之不得,顿觉寒似潭底,又有丝丝滑腻流过肌肤,竟不像是活物的触感。
他凛眉道,“这便是对拥有你的主人的敬意么?”
也不知思索了些什么,少顷,暗邪略影骤然将手松开,“吾曾说过,罗喉戒玺必会引来天下纷争。”
“此物深藏枭群力量,是世上鲜见的奇物。”咒世主声音沉凝,“拥有它就可以掌握天下,自然应该属于强者!”
“皇图霸业,荣华富贵,每一个人莫不是为此汲汲营营。”
暗邪略影薄陋的面容敷上一层异色,更添可怖,令拂樱心下一凉,“拥有罗喉戒玺确实可以掌握天下,可惜你非是有资格受吾奉为主上之人。”
咒世主面沉似水,“此话何意?”
暗邪略影如电目光扫向拂樱,“那日你为何会被吾救治?”
拂樱沉默了一瞬,说道,“我虽承了枫岫的人情,也不会忘记你的施恩。只要你助我王逐鹿中原,条件可以细谈。”
“吾要的东西,你们给得起么?自作聪明,愚不可及!”暗邪略影冷冷笑了一声,“吾救你是因为枫岫的一句话。”
他手心化出一柄异形长刀,刀面坑洼不平,墨若瑿黑,银光错位流动,毫铓逼目,更添戾气。
他厉啸一声,“可吾一念之差错信了他,你与他联手将吾算计!”
知此事有异,容不得迟疑,拂樱身形一摇,快似流星过南斗,挡在咒世主身前,握住劈落而下的刀锋。暗邪略影眼神透着兇狂,刀风触上他的肩头,划出一道绵长的弧线,血珠沿着刀刃滴滴滚落。
险要关头,拂樱搜肠刮肚地思忖着当日每一个细节,仍是满心惶惑不解。
心念电转间,他眸中幽暗如坠渊,急声道,“是枫岫从中作梗,非是我算计你!”
暗邪略影置若罔闻,每一招都凌厉嚣张逼命而来,刀势如行云流水,与拂樱的掌风交缠。
耳际瑟瑟风声裹挟着凌乱步伐,拂樱高声喝道,“你非要这般孤行己意不可?!”
“拂樱,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咒世主于旁诃道,“我以前是如何教导你的?”
若只有战逐能够获得胜利,佛狱别无选择。
此时他也别无选择。
真气运措似弦琴张弛,调抚出一曲淋漓尽致的杀伐,他体内邪元绵化于掌,浮生漫漫樱雨,向万顷黑羽裹着薄薄血雾,顺着空气滋蔓。
咒世主周身杀意亦是暴戾恣睢,抽出句芒双剑与暗邪略影砍至一处,碧空下白光红光交错,如雪光射日日吐虹,鸣音惨锐似鹤唳九天,掩盖住浑浊的喘息声。
十余招过后,暗邪略影势如破竹,两人却已是强弩之末。
拂樱知其非人非鬼,更不是凡人之力可匹敌,若陷阵不脱,二人定要命丧于此,当机立断,默念心法,欲将咒世主送出境外。
咒世主急促地扯住他的臂膀,“同我一起走!”
暗邪略影旋刀转势,咣当一声,句芒双剑断作四半,裂痕处零碎不堪,映照着咒世主胸前鲜血重浊。
碧空之下,佛魔路绝,满山满野的彼岸花轰然释放,腐败而糜废的美,令人窒息。
回过神来之时,数点寒灯颤颤攸攸,在坑洼不平的墙壁上填出斑驳的影。
那一刀重断心脉,拂樱以自身内力催发咒世主丹田真元,与暗影略影的阴邪之气绞在一处,两股真气一撞上,彼此吞噬,咒世主体内经脉更是一触即溃。拂樱束手无策,唯有死守仅剩的一点真元凝聚不散。
他撕下衣衫一角绑扎住咒世主的胸口,强作镇定道,“时间还有,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咒世主摇摇头,呼吸已经逐渐短促而衰弱,“时间没有了。”
拂樱手心一颤,抱着他默不作声,震惊,愤怒,愧疚,怨恨.....百种情绪排山倒海将他吞没,眼中好似冬日下的河床,干涸又荒凉。
咒世主的口唇慢慢翕动,“这个位子,是凝渊的...你与太息公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
拂樱涩然地点点头。
咒世主平静地嘱咐他,“我交待过你的事,你要一一地牢记于心。”
拂樱心神俱灭般地一言不发。
咒世主问道,“拂樱,我是个尽职的君王么?”
拂樱低声道,“对佛狱来说,王率领子民走出昔日困境,功垂青史;对拂樱而言,知遇与栽培,恩重如山。”
咒世主忽而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五指肌肤干燥如枯藤,“那我是个尽职的父亲吗?”
拂樱心中倏然生出些许微末的悸动,仿若矫鸥冲出幽谷,不由自主。
咒世主眼角挑出一抹寂若死灰的黯然,“我曾想过,在你十四岁那年,将你孤身送往苦境,是否正确.....”
拂樱长睫微阖,浓似一绢墨绸,“当时佛狱四面楚歌,我即便留下也无济于事。”
咒世主的目光落向殿中的皇座,曾经高高在上,睥晲顾盼,此时却成了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他双眼木然地瞪着,喃喃道,“拂樱,你与我都没有选择。”
拂樱不答话,远远看着十四岁的自己,那名薄衫少年清隽的眼角噙着孤狼般的凶桀,抬起单薄的手掌与他两两相贴,掌心冰凉,布满时间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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