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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着真好
轿车剧烈地晃动,枪声密集起来,躺在霓裳腿上的人终是被吵醒,他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睡了一会,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比之前要清醒许多。
魏治明感到一只柔软的手在他的脸上,手上的帕子全湿了,他翻身坐了起来,霓裳惊喜交加,“治明,你终于醒了。”
“局长,我们快没路走了......”范严伦在前面开车,雪亮的灯光找出前方的灯塔,后面紧随在后的子弹频频打来,打中了玻璃,玻璃碎了几个洞,碎片成堆扑过来,魏治明连忙抱住霓裳弯腰。
“怎么办?”范严伦开着车,左偏右偏,躲避了追兵的子弹,但他的马力不敢再大下去,他也又慌又乱,“怎么办啊,局长?”他又重复了一遍。
魏治明抬高上身,望了一眼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水域,不知下面藏着什么,天如此的黑,风如此的紧,追兵如此的嚣张,他们难道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吗?
没有时间思考了,魏治明大吼一声,“继续开到岸边,到了就下车。”
范严伦也变得不知所措,他知道被李探长抓住,必会弄死他,他还不如冲出去,尽管一想到江水茫茫,他就心惊肉跳,但是,他必须按魏治明的指示办。
豁出去了!他大叫一声。
轿车来了个急刹车,然后倒了一个方向,范严伦按魏治明的指示,让车子前行。轿车朝后面的车冲了过去……剧烈的碰撞声当空响起,火花四溅,从车里爬慢慢爬出几个人,他们提着枪,在寻找目标。
“霓裳,严伦,我们无路可走了。”说这话时,魏治明正面对着苍茫无际的江水,他那一刻的表情,仿佛不是赴死,而是重生。
扑通!几乎三人同时跳下了水,随之而来的就是水面上激荡的水花,数个漩涡把那些坚硬的东西给收了进去,剩下的只有平静无痕的江水,缓缓地在夜里享受安宁。几只小渔船在远处收了网,终于决定回家睡觉。
第二次落水,霓裳心想,此水会载着她回到家乡吗?她想会的。溺水窒息的最后时刻,她看清楚了那张脸,不知为何,黑漆漆的水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就只看见了他。
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是他,仿若又不是他,她又听见了那首童谣,仿佛回到了那座茶山,歌声回荡在山水间,她的笑脸映在了一个人的瞳仁上。
魏治明被人拖上了船时,霓裳已失去了知觉,他挣扎了一会,终是体力不支,昏倒在她的身边。范严伦接着被网子捞住,身体还尚留一点余温。
三人被渔民救了,身体被渔船载着,往更远的地方开去,远到岸边变成了虚无。飘渺的白雾弥漫在夜空中,江水上的夜空变得朦胧美丽,江水下的鱼儿发出闪亮的粼光,给阴森森的江水增添了装饰。
他们三人不知会被带到何处去,既然睡了,就听天由命吧。
十日的时间,比起十年来更值得一生回味。
魏治明后来在渝城难熬时,时常会想起在渔村呆的那十日。
那十日使他获得了重生,他甚至想过退隐......十日过后,又使他重新跌入了地狱,刀山火海的煎熬不算什么,折磨她,桎梏她,才是最痛的。
可是,他宁愿那么做,也不能让她好过。
他想,反正要下地狱的,多一条罪,又何妨?
平日,芦苇荡中穿行的渔船来来往往,渔民们把船停在比人高丈余的芦苇草丛中间。船之间系着绳子,渔民们用苏北话聊天,彼此对比这一日收获的鱼虾,然后交换一些,说了几句家常,就松开绳子,各自划了船回家。
这一日半夜,两艘带着陌生人的渔船终是回到这片芦苇荡。他们不敢停留,飞速地划桨,希望能尽快回到家。
白鹭翱游,立足休憩,在泥滩上静静聆听和观望着站在渔船旁的女子,女子穿着农家的黄土色衣裤,因为借的衣服尺寸太大,只好系了根粗裤带。她在河边用洗衣服,一边哼着: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鱼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潮水升,浪花涌,
鱼船儿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
这一日上午的河水被暖阳照得带了温度,霓裳在流淌不息的水中搓干净了最后一件衣服,她的长发被挽成一个小髻,松松垮垮地堆在头后,一根木钗从中穿了过去。
萧婶在另一边晒鱼网,见天气这般好,回屋把一箩筐小银鱼,细头虾,黄鱼拖了过来,霓裳刚好把衣服拧干放在铁桶里,回头看见萧婶,连忙擦干了手,过来帮忙。
“小妹,真想不到,你看起来柔弱,力气倒好的不得了......”萧婶不可思议地看着霓裳手脚轻快地把箩筐拖了过去。
霓裳和萧婶一起把鱼虾等挨个铺在竹筛上,阳光下的银鱼泛着金光,仿若鲜活的一般。萧婶把另一筐也拖了过来,和霓裳一起摆鱼。把这些鱼虾晒干了,可以保存久一点时间,就不怕鱼臭烂掉,渔民通常一有时间就会晒鱼干,以防天气冷的时候,鱼量减少,加上天气寒冷,即使不用出去捕鱼,也有食物可以填肚。
“小妹,等过几日,鱼虾干透了,我就做一些给你们吃,开开胃,现在你们身上有伤,就只能吃点清淡的才鱼汤。”萧婶眉开眼笑地看着霓裳,她对这个眉清目秀的外来女子越发好奇了。
前日救了他们三人的时候,三人都昏迷不醒,听她丈夫和表弟的意思,他们许是溺水了,幸及尚有呼吸,所以就把人直接带回了渔村。
霓裳是第一个醒来的,她是从噩梦中哭醒的。在萧婶的好心劝慰下,她终于记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岸边的熊熊烈火,水中投射的子弹,这些让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她下了床,就要出去找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屋子,看到了满脸疲累的魏治明,那一刻,她塌坐在地上,掩面而哭。为了什么哭,她不知道,只觉得,他活着真好。
萧叔一家人待他们十分好,不但给了他们替换的衣服,还请了当地的跌打大夫来给魏治明和范严伦治病,两人许是过于紧张,一直沉沉睡着,最后还是范严伦先醒来,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成水鬼了?”
一段历险经历,让霓裳对范严伦也讨厌不起来了,她看着他错愕惊慌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道,“是阿,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们的灵魂。”
范严伦猛地拍了一下头,这时,萧婶走了进来,他瞪大了眼睛,“她也是?”
萧婶不知他们在聊什么,端了一碗红糖姜水给他,“小弟,快点喝吧。”
难道这是孟婆汤?范严伦顿时紧张地直发抖,人家都说,吃了这个,就会忘记今生所有的事,他何时走过了奈何桥呀?这个妇人是孟婆!当他觉悟到这些时,死也不肯接。
“我不要……不要喝孟婆汤......”范严伦口里哇哇大叫,霓裳和萧婶面面相觑,然后憋不住了,放声大笑。
跌打大夫给魏治明治了外伤,他懂得一些医术,在把脉检查了病人的身体后,收拾好瓶瓶罐罐,然后全部放进了一个小木盒里。霓裳为魏治明一直没醒来不安,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嘘了一口气。
“大夫,他是不是伤得很重?”霓裳问。
“幸亏病人底子好,没有伤到内脏。不过,我也不能保证,等他好些,你还是带你丈夫去城里的医院去检查。”跌打大夫挎起那个大盒子,准备离开。
霓裳心急地拦住他,“可他怎么还不醒?是溺水造成的吗?”
大夫摇头,神情笃定,“他睡够了自然会醒的......我看哪”大夫说着瞥了一眼嘴唇抿紧的病人,“许是平日精神太紧张了......”
霓裳看着善心的萧婶,不知该如何答谢,忍不住说,“多亏了萧叔萧婶,若不然,我们早就不在人世间了,你们还对我们这么好,我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来感谢……”
萧婶拍了拍她的手,“小妹,客气拉,给谁遇到,都会救的,人命是大事。”
“我们一定会报答你们的。”霓裳眼睛红了,面对善良的萧婶,她却抬不起头来。她不得不骗他们,因为,他们的身份一旦泄露,非但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而且还会给这个渔村带来灾难。
她编了一个故事,说是三人要去苏北走亲戚,乘坐的船突然下沉,他们只好跳船求生,也不知道萧婶信不信。反正,她这么说了,魏治明成了她的丈夫,范严伦成了家里的管事。
“哎哟,小妹,说这话就见外了,”萧婶顺手甩了甩鱼身上的水,“瞧你们身上穿的,肯定是城里的体面人,你们来我们这小渔村做客,我和叔啊,高兴还来不及......”
霓裳看着萧婶,忽然想起了舅母,舅母以前待她也很和善,可后来,就变了嘴脸,变得让人惊怵,她想到舅舅舅母现在的下落不明,心里又空落了。
萧婶盯着霓裳左看右看,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她的弱点,村里从未来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萧婶连声赞叹道,“小妹,生得好标致啊,就跟画片里走出的人一样。穿了我们这乡下的衣服,也美得不得了,你丈夫也生得俊,你们哪,天生一对......婶子看着都欢喜。”
“婶子,你别笑话我了......”霓裳连忙低头,急急忙忙地跑到河边,在水中清净了双手。
城里的姑娘就是脸皮薄,我才说了一句,就羞了,萧婶笑嘻嘻地看着那背影的一举一动,“哎,如果是我闺女,该多好。”
萧叔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憨厚的脸上挂着兴奋,“醒了,醒来了,小妹,你丈夫醒来了!”
霓裳还没晾完衣服,此时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地不知所措。
“快去得啦!”萧婶也跟着她高兴,“我来帮你晾,快,他在等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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