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绝恋

　　秋日的风吹过来些微的清凉，小花园里飘落了一些柳絮和黄叶，伶仃枯萎的月季，散落了一地，留在盆中的枝干显出了几分荒凉感。

　　霓裳在小花园里做活时，芸姨吓坏了，跑过来阻止她，“霓裳小姐，使不得呀，你这样，我会挨局长骂的。”

　　霓裳穿着深色的裤装，带着工人帽，脸上围了一个口罩。她正在扫落叶和残枝，再把那些弄道簸箕里去，这种活，她以前常常做，她是乐意做的，因为劳作的人，会忘记一些难过。

　　她戴着口罩，不便说话，就直摇头。芸姨要来抢扫帚，她不让，相持不下，芸姨又怕伤了她，只好作罢，陪着她一起做。

　　霓裳取下口罩，“芸姨，我记得灶上还炖着菌汤了，你不用在这里帮我。”
　　“不行，我要留下来。”芸姨看着霓裳弱不禁风的样子，满脸的狐疑。
　　“芸姨，我不是千金小姐，我以前常干这些活的。”霓裳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对芸姨眨眼，“芸姨，你快去吧，炖干了汤，我没得喝，一样要挨局长骂。”
　　这一句奏效，芸姨果真走了。

　　收集了两大筐的杂草枯叶花屑，霓裳觉得手脚都活络起来，同时也跟着酸痛。许是太久没有干活了，她现在体味着肢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快乐。

　　回想过去，她如果不是逃离了那座山，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在茶山里做一个普通的采茶女，和丈夫相敬相爱，膝下儿女......

　　她又做了一场白日梦。那片山，那片茶园，多么值得回忆，可她终究要把那些青春埋葬，儿女......她取下手套，不自觉就触到腹部，周露，你一定要把东西送来，我不想和他有儿女牵连。

　　未免继续伤感，她又站了起来，搬动一个篓筐，正移动间，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
　　“怎么穿成这样？”魏治明今日回来得很早，心里总惦记着霓裳，不去他处，就直接回了家。到房间里找不到人，正要发脾气时，芸姨找到了他。
　　“你成日喜欢吓唬人。”霓裳挣脱他，他身上的军装弄上了一些草屑，她脱下手套，细致地帮他取下来，“今日为何回这么早？”

　　他搂紧了她的腰，刚刚那些草屑没了，在他身上各处又沾了些，“因为我惦记你在家会无聊。”

　　“你看，白弄了。”霓裳撇了撇嘴，脸红了起来，帽檐直戳着魏治明的脸。魏治明索性将那帽子一扯，正好丢到了篓里。霓裳的一头秀发如瀑散落，露出一张精巧的脸来，他禁不住诱惑，凑了上去，她用手挡住。

　　满手的草泥弄在他的嘴上，他立刻哭笑不得，脸色又窘又沉，霓裳则笑得甚是开心。给人一种感觉，她就是存心戏弄他，她越笑得咯咯作响，他越心里痛快。

　　他也笑了，却透着古怪，霓裳未反应过来，他就亲了过来，混着草泥和薄荷香的嘴唇不停侵占她的芳香，最后，把所有的气味浸透了过来。她就像雕像一样，任其如何，也无法动了。

　　芸姨出来看看情形，谁知瞧到了一番好风景，不禁掩眼，轻手轻脚地离去。

　　上楼的时候，霓裳嚷嚷着放下她，快放下她，他威胁道，再叫就把她往楼梯下，她立时就不作声了。看着一脸坏笑的人，她暗想着，若被他知道，她用药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真把她扔下去。

　　自从那日起，他没有提过，她也不敢要，只好去找周露，周露可以找医生开。她就悄悄地吃，这样，她的肚子就不会遭罪。

　　经过几个卫兵身边，她暗呼糟了，赶紧把脸缩进了他的身侧，紧闭的睫毛颤抖着，双唇紧紧抿着，怎么看都是难为情。魏治明高兴得紧，步履就更快了些。

　　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才蓦地睁开眼，“放我下来，丢死人啦。”

　　“丈夫抱妻子有什么丢人的。”

　　魏治明的话让霓裳出现了不解的神色，他这个人一向独裁，他讲什么，不都是随他的开心吗？她又何必在意。

　　他直接把她抱进了浴室，氤氲的水汽把一进门的两人笼罩住，慢慢才显出真实面目。原来，浴缸中早就盛满了水，暖暖的热水让霓裳心跳加速，连忙推了推他，“是芸姨放的水吧，你先洗，我给你准备浴巾去。”说着就要下了地。

　　魏治明拉住了她，开始解开她身上的工装，“你呀，是太太，不是工人，弄得一周身的泥，实在是臭得很，让我帮你洗干净。”

　　“不必了，不必了。”他的手在哪里，她就跟往哪里，“我还是先等你洗完，否则，你还要费时等下一池水。”

　　“所以，我们一起洗，既省时，又省钱。”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把衣物扔在地上，她腆着脸，被放进了浴缸。
　　她的头发被他的掌心揉搓，另一只手用小瓢呈水，淋了过来时，霓裳赶紧缩紧了眼。反复清洗了后，她的脸已被水汽熏得红彤彤，身上的露珠若隐若现，她宛若一枝出水芙蓉，静悄悄地开放。

　　魏治明看着这朵水芙蓉，记忆翻滚而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对她的爱一直未变。所有过往，他可以不追究，只要她一直留在身边陪着他，他就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冬日暖洋洋的光投射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暖意融融。周露走在柏油马路上，有些暖意，就徒步走了一段，她是个二线明星，公司并没有给她配车，她一般都是搭洋车来联华公司，今日也不例外。

　　接到一部新戏，通知她是女主角，周露没有别人想像中那么开心。董老板栽培她，主要原因是一直居于一线的霓裳走了，她自然要候补上去。

　　以前，霓裳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大部分时间都在拍戏，很少有休息时间，那时的周露倒是时间宽裕，正好让她可以做“别”的事。现在，董老板亲自发话了，她一旦被电影拍摄工作缠身，就没时间在沪上城四处走动。

　　她开始产生离开电影圈的想法，怎么办呢？或者，直接转为地下工作，她倒更为轻松，可是如果她这么做了，霓裳怎么办？她不能丢下霓裳不管。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之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找到一个咖啡馆，走了进去。她在门口的吧台边挂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就通了。

　　几分钟交谈后，周露挂断了电话，汤宇徽要回来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她所要等的就是霓裳来见她，然后告诉霓裳这个好消息。

　　光天化日下，法租界竟然有枪战，火烈程度不小，吓得路上的行人四处乱蹿，乱叫，乱喊的。许多小商铺见事态危险，连忙把店铺关上，以免惹祸。

　　路上传来巡捕的口哨声，各种厮斗声，李万霖大摇大摆地从黑色的警车上走下来，对着部下大喊，“听着，一个也别放过！”

　　范严伦双枪在手，一下打倒几个前来抢人的匪徒，其他人则是拼了命护着刚从咖啡馆走出来的人。霓裳和周露两人躲在了一个花店前的小推车后，霓裳睨了一眼周露，她的话来不及问，推车上的花束被打得七零八落，各色的花瓣飘散了她们一身。

　　他的人倒在了她的脚边，口吐白沫。霓裳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这时，周露抓紧了霓裳的手指，“跟我走。”

　　周露慢慢站高了，从花车后方看了看，迅速看到了范严伦还在拼死抵抗。扫荡歹徒的时候，受了臂伤，血从他的手臂汩汩流出来，染红了整个袖子。

　　“范要开车过来了，我们冲过去。”周露拉近了霓裳，从她的脸上拿下了一块花瓣，“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说着，亮出了包里的一把小手枪。

　　不到紧急时刻，周露不会用这把枪，可今日，她似乎提前察觉了危险，出门前，在包的夹层藏了一把枪。

　　万万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范严伦大声叫霓裳小姐，周露小姐……

　　她们彼此对望一眼，周露捏紧了霓裳的手腕，两人突然冲了出去，在子弹横飞的马路旁边奔跑。霓裳看着那辆熟悉的小轿车，正慢慢地往她靠近。

　　周露和霓裳一起摔倒地上，摔开了两人的手，范严伦顿时有了不祥的感觉，他赶过来的时候，边道，“快过来，快过来！”

　　霓裳挣扎地爬起来，一支枪抵在了她的额角。那个全身黑的野蛮人指着她，口里大叫，“别打了！人到我手里！”

　　顿时，全场出现两秒的安静，范严伦的人和对方的人全部看向霓裳，还有她身后的男人，那男人说，“霓裳小姐，提着你的包，跟我们走!”

　　包，霓裳手中的包早就不知跌在哪里，这人怎么会说包。这时，周露靠了过来，她准备趁男人不注意，偷袭他，可男人拿出另一把枪，枪嘴一歪，“走开！否则，我不客气啦！”

　　这个时候，周露也无计，她看着霓裳提起了她的小手包，迟钝之后立刻开口，“霓裳，记住我刚刚说的话。”

　　霓裳被那人强行架在手臂下，眼眶红润，含泪朝周露点头。她刚刚还在为得到一个好消息而开心不已，不想下一刻，就遭遇了绑架。

　　福祸同行啊……她忽然想到那个在花园里强吻她的男人，恐惧和心酸呛痛了她的喉腔......

　　两人上了一辆老早就等在旁边的轿车，轿车扬长而去，经过周露和范严伦之际，霓裳的脸现了出来，慞惶，恐惧，失措，甚至......诀别……周露咬了咬牙，范严伦满脸的灰色，他们皆无计可施了。

　　街道很快在李探长的清路下恢复了正常，他故意姗姗来迟，就是等着看这场好戏。好戏结束了，就出来维持秩序，做做样子。他可以想像，周董会有多开心。

　　人终于在计划中得手，鱼饵香甜美味，接下来，就要看大鱼会不会上钩了，他整了整衣帽，拿着警棍，指挥其他人，“收队！”

　　行动组的几人全被逮住了，直接往另一辆车上推。李探长亲自走过来，手下以为要先逮住范严伦，跑过去要把范严伦压倒在后备箱盖上，周露大叫了声，“你们干嘛？”

　　李探长走过来，仔细一瞧，面容清丽的女子，不正是电影红星周露吗？

　　他连忙奉承地说，“啊，是周露小姐哪。方才那一乱，有没有吓到你啊”边说，边叫人松开范严伦，“怎么对范科长如此无礼？快快，让开。”

　　“李探长，你怎么只抓我的人分明是那些人动的手！”范严伦盯着李万霖，对他明显的偏袒很是不满。

　　李万霖手上的警棍摇了几下，他满不在乎地说，“很不幸，我们的人只抓到那些......是你的人吗？”
　　“是秘统局的。”范严伦语气强硬，脸色又青又白。

　　李探长大笑起来，“太有趣了......你个小赤佬，搞搞清楚，这里！”手中警棍竖起往下，他的眼睛突出来，“这地都是法国人的，你们秘统局搞不清门路吧……”

　　临走时，还不忘奚落一番，“范科长哪，啧啧，你也......忒没能耐。我真为你担心哪，回去如何和局长交差啊，”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威风地带着一队人登上了车。

　　“你受伤了，范科长。”周露提醒范严伦时，范严伦还是绷紧的一张脸，这才注意到手臂的胀痛。此时，他还不知道如何向魏治明汇报，对身上的伤，也没在意，“没事，不是枪伤，被刀砍的。”

　　“你流了很多血，我陪你去诊所包扎一下。”周露看着他这样，心有不安。
　　“霓裳小姐被带走了，都怪我……”范严伦难过地低下头，用枪柄砸在车身上。

　　如果说，这幅表情是装出来的话，周露宁愿相信是真情流露。范严伦这个人还是有救的，周露从衣裙的口袋里取了手帕，替他的伤处包了一圈，“现在我们怎么办？”

　　周露必定要去见魏治明的，这次能面对面见到手染无数同胞鲜血的秘统局局长，她不知会作何感想......说不定可以找机会杀了他。可思来想去，她都不能那么做。

　　霓裳的命还拽在他的手里，他会去救她吗？

《旷世绝恋》
复仇背后的爱情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