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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士悲歌
左岭身死的消息传的很快,不管后来过了多少岁月,哪怕是连顾琬都渐渐在回忆里褪色,方天睿都能在脑海里寻回,左岭被那人冠以通敌叛国之罪斩杀的消息传来的那日,那漫天的大雪和凌冽的悲风。
那一日,他长久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深沉的天际,不发一语。直到,整个人被风雪吹得都有些僵硬了,他才伸手接过静静陪在一旁的陈臻递过来的灰鼠毛斗篷,披好,转身就要走,陈臻于是立马红着眼跟上,却听到皇帝淡淡的一句:“平起不用跟来,朕……需要想想……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低声说着,仿若呓语,但是陈臻却还是听了个明白,他脚步一滞,然后应声:“是!”
陈臻站在屋檐下,看着披着一件并不算厚实的斗篷的方天睿走在漫天大雪之中,眼底是深沉的悲痛,崇云他的死……大约会成为皇上此生都过不去的心坎。
他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有雪伴着冷风,落在了他的脸上,寒冷入骨,沁入心脾。他微闭了双眼,眼角有泪悄然滑出,崇云兄……万望安息!
“听说了吗?那个奸相前些日子被判了斩立决!”一场大战过后,团团围靠着的将士穿着破旧的衣裳,一搭一搭的聊着,借此分散些精力,免得总觉得肚饿得难以忍受。
其他人显然不信,纷纷嘲笑方才说话的人,打仗才持续久一点,就全然不晓事了。这奸相,不用指名道姓也知道是谁,你说他又害死了哪位贤良,或者又向皇帝献出了什么劳民伤财的计谋,那完全是不用费一点口舌,都能让人相信的,但是,这才不过几天,你说那位祸国殃民的大人死掉了,还是被皇帝一道圣旨一下就赐了死刑,分明就是在讲大话嘛!
那人见其他人都不信,还合起伙来揶揄他,心里一急,涨红了脸,喊道:“你们不信便罢了,不必如此嘲笑于人!”而后,又很带了地对一丝骄傲的对着其他人说:“你们且看吧,待大战结束,回到云幽大营,将军们一定会谈到这个,到时候看你们怎么给我赔礼道歉!”
那人一脸骄傲地说着,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微笑,仿佛已经见到战友们向他赔礼,夸赞他消息灵通了,但其他一些人,却在听到他讲的话以后,脸上连方才揶揄的笑意都消失得无隐踪。
回到云幽大营么?他们搓着长了冻疮的红肿甚至有些溃烂了的手,有些灰心,这场大战以后,真的还能回去么,还……回得去么……
自古征战几人回?只愿……战死白骨有人收……如此,罢了。
顾琬穿着满是血污的明光铠甲,巡视自己麾下士兵,看到这一群人默然无声,心下奇怪,她治理云幽并非一日两日,对这些士卒还算是比较了解,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人,却突然变得如此,面上还显出这样哀凉的表情,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她招了一直盯在旁边的暗卫过来,问情况。
那暗卫见自家皇后娘娘招手呼唤,立刻走了过去,将方才众人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琬。
左岭……死了?顾琬听到这几个字从那暗卫口里说出来,直觉的不相信,诚然,他们是日日盼着他死的,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了,在几乎是一夕之间。
那暗卫等了许久,并不见顾琬有其他吩咐,于是默默退下,做起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摆设。
那如果……那暗卫说的是真的,卿凌他们说的也是真的,那卿云和方天睿……又都该如何?
但是想到此方士气,她略定了定心神,暂时抛却了这个问题,带着身为叶仓之时固有的豪情义气,往那些人走去。
“这几日这场仗,咱们打得不错,南诏大军士气看着低落了好些!”顾琬大踏步的走过去,将系在颈间的绛袍一甩,径直挨着一群将士坐下,疑惑着说:“只是,本将为何看着诸位却有些忧愁?不如说来。”
那些士兵哪里敢将他们心里的想法真的告诉她,她是他们的将军,但更是大晋那原先尊贵无比的皇后!那些卑微的想法,怎么值得为上位者所知?于是纷纷寻了借口,搪塞过去,顾琬听了,心中觉得莫名悲凉,他们……到底是不愿再将她单纯地看做他们的将军了。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保持着方才的笑容,与他们聊了许久,不住地鼓舞士气。
或许是不愿让这个曾经的皇后娘娘太过尴尬,那些将士似乎脸上多了些光彩。
“诸位放心,朝廷必不会一直不驰援,我们再坚持坚持,总能等来的。”顾琬末了,站起来,对着他们,诚恳地讲,眼里,是仿若星辰的璀璨之光。
那些将士被她话里的肯定震撼,先皇后娘娘……她凭借何物如此笃定……那许久不至的大军,还会赶来?
顾琬站起,面上的笃定和坚毅之色不减,但脸色仔细看却是苍白上了几分,旁边的暗卫看着就要来扶,却被顾琬眼神制止,不过一点小伤,这些个暗卫总是大惊小怪的,日后,得跟方天睿好好说说,这都是训练的什么人。
顾琬回了自己的营帐,除了铠甲、战袍,只穿了身里衣,坐在胡床上,将沾血的袖子撕裂,就着温水开始清理肩膀上的伤口。这么些天,连日连夜的战斗,压根就没有时间让人喘息,昨日,赵渊领了兵来,才将他们换了下来,让他们得以稍稍休息。伤口捂了好些天,幸好时间不是夏天,除了方才撕除沾血衣物有些牵扯到伤口,又稍稍流了些血以外,其他还好,没有感染发炎。她清洗完毕,把帕子随意一扔,拿起一条干净的白布就往伤口上缠。
“叶将军可在?”帐外,传来了浑厚的一句问话。
顾琬的动作未停,大声回答:“在,子任兄请等一会儿。”匆匆缠好了伤口,换了件里衣,她披好外袍,就对着外头喊:“紫漠,请赵将军进来。”
话音才落不久,她就看到赵渊一脸焦急之色地入内,看到她桌上的一盆血水,也不过只是略微皱了眉头,并没有讲什么。顾琬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好整以暇地问:“不知子任找我何事?”
“南诏……增兵了。”他怅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面上尽是颓色。
顾琬心里好奇,但还是说:“云幽久攻不下,南诏增兵,当在预料之中,子任兄,不该如此是如此表情。”
然后,她听到了什么?她看到从他一张一合的嘴里吐出了这样的字--南诏新增的,是骑兵,而且是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我们的步兵,光今天就已经折了将近一万,我们……大约快无力抵抗了。
我们快无力抵抗了。
这句带着叹息的话传到了顾琬的耳朵里,她惊讶地看着他,一脸的不敢相信,但随即,又是更深的担忧,如果说……连他都不由得讲出了这样的话,那么……外面的情形,该是有多么惨烈?她在这静默的时间里,默默算计了一下,而后,大步走出营帐,吩咐下去,集合所有的士兵。
士卒很快便被集齐,他们站在雪中,看着前方脸色苍白的将军,等着她的命令。
前线抬回来的伤兵格外的多,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现在集合,大约和这是有关系的。
士兵集合得很快,顾琬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将众人扫视了一番,终于开口:“想必大家也都注意到了,今日伤亡情况,实不相瞒,比之前几日,我们即将迎来更加艰苦的一番战斗。”在这里,她略微顿了顿,看到大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消极情绪,继续说:“大家大多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云幽男儿,本将相信,诸位绝不怯战!”
仿佛是为了表明自己是个有血性的云幽男儿,底下士卒豪气冲天的应:“云幽将士,死方休战!”
顾琬听着他们的誓言,猝然红了眼眶,铁骨铮铮,即是如此!
“诸位壮心,叶某知之,但是……”她走下高台,走到众将士之前,而后,转身,面朝着大晋云幽,语气有些飘渺悲凉“云幽父老,常年遭受战苦,如今之役,只怕是生死之战,云幽能否得全,全赖天意,所以……”她猝然又转回身,看着这群红了眼眶的战士,抱拳而揖,声音坚决而悲壮“家中独子者请出列,伤轻年老者请出列!”
那些人依言出列,整整齐齐地排成方阵,“愿听将军差遣!”
“南诏一旦破城,我云幽百姓定遭屠戮,请诸位……带领百姓,迁往内地。”
那些人听了这命令,却并不领命,这……和临阵脱逃又有什么分别!
顾琬却并不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下了军令,将他们打发回了云幽二州,准备百姓迁移之事,而后,站在剩下的将士之前,激昂询问:“今吾等若死于此,诸位可憾?”
诸将士听了,默然,而后,有一男子,大喊:“所憾惟不能口啖南蛮血肉!”其他将士听了,尽皆愤然出声“是,所憾唯此!”
顾琬于是含了热泪,“好,诸位之言,叶仓记于心,若有机会,定与诸位饮血啖肉!那么,诸位先下去休整,待到明日,血战南蛮!”
“南蛮不破,此魂不休!”底下士兵应着,呼声震天。
云幽这边,危在旦夕,守卫将士皆不能安睡,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里,那位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子,也终于不得安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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