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歌帝京尘

　　玉哥手上的折扇轻轻收拢，“怎么？是你相好？”

　　鹭卿恼怒的想立刻揭开他面具揍他的脸；等自己离开这里后，有天一定叫人来好好教训他。

　　鹭卿忍住怒火，柔声道“当然不是。你是小孩，又住在这么闭塞的地方，不知道江湖最大的魔头也难怪，那我就给你好好讲讲这个人”

　　打开话匣，鹭卿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口才，口若悬河的讲起大宫主，从他擅于易容喜好制毒开始，到他如何扫平中原武林，打败各路高手；再到他如何发怒横扫千军，怎样征服吴越大地．．多少妙龄女子进入神秘宸宫，多少武林惨案都有宫主的参与，一直讲到大宫主的坊间辛密传闻，男女通吃，和教主有染等等。

　　日头悠悠西转，明明开讲前还是日光普照的暖室；等鹭卿讲的嗓子沙哑的时候，已经连沉沉斜阳都没有了。

　　鹭卿摸索着起身要找蜡烛，脚下一绊，竟然跌倒在玉哥身上；孩子的闷哼声让鹭卿赶忙爬起，摸索着玉哥的身子急急问他可还安好。

　　良久不见答应，鹭卿着急起来。手敷上玉哥的面具，眼看面具就要被她拨弄下来了，玉哥忍无可忍，冷道“快起来，这么压着我乱摸是想要做什么？”

　　鹭卿一愣，玉哥翻身坐起，小声嘀咕“小孩子就是不禁摔打”

　　玉哥扶好面具，整理好衣衫。鹭卿好不容易点亮蜡烛，举起烛台端到近前的小桌上。

　　鹭卿好奇的爬过去，骄傲的问玉哥“怎么样，宸宫宫主怎么样？害怕了吧，瞧你刚才听故事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

　　玉哥斜眼瞪鹭卿，缓缓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鹭卿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宸宫宫主发明那么多酷刑，那么多毒药，让将死之人求死不能的残忍大宫主，是人都不会喜欢，更何况还是她的仇敌。

　　“你不喜欢他，干嘛知道人家这么多事；他喜欢美女也好，宠爱小官也罢，这种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么清楚，分明是嫉妒的爱”

　　鹭卿完全不想听玉哥胡扯，起身要走，玉哥伸手拽住她的围带，轻轻一拽，鹭卿就好像受到强劲拉力，猛地跌倒。

　　鹭卿凑着离玉哥太近，脸红心跳，紧张的吸气，竟然闻见淡淡木犀沉香。木犀香气太淡，这些天总是吃樱花团饼，弄的玉哥满身都是花粉味，所以鹭卿从未闻到过这种独特的香气。鹭卿坐起，心中疑虑，难道玉哥也是吴越南人。

　　玉哥看着鹭卿红云烧上脸颊，轻骂她笨，笑着问“你若是不喜欢他，干嘛惦记他这么多事？”

　　鹭卿爬起来，平复心绪，冷声道“我要杀他，为师兄妹报仇”

　　玉哥想要冷笑，想笑鹭卿天真幼稚，可却笑不出。身体里某处轻轻抽搐，异样的感觉让他有丝恐慌，这是心么，没有心的人也会有感觉么。玉哥寒声问“怎么，他杀了你的同门？你是什么教派的”

　　虽然不愿意自揭伤疤，但是鹭卿也想有机会向人诉说，这几年憋闷心里的苦痛总是无处宣泄。反正玉哥是个陌生的小孩，日后再不可能相见，告诉他也没有关系。

　　某个夜凉如水的秋夜，整个早已安睡的幽冥楼忽然火光冲天。白鹭卿以为只是走水，架起昏睡的霁月，奔出房去。

　　没想到，屋外早已成血海，到处是蒙面人在砍杀，那些人武功奇特兵器古怪，幽冥楼的精英杀手竟然都不能敌，纷纷被斩杀。

　　鹭卿当时年幼，之前也只是做过几次任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屠杀。鹭卿捂着尖叫的霁月，左躲右闪往外面跑。身边都是同伴死尸堆成的人丘，无人依靠，找不到师父，大师兄早已离开，碰巧红鸾和冲牙有任务不在山中。

　　鹭卿只知道拽着霁月发疯的往外面跑，忽然被人推倒，被几条死尸压倒在地，鹭卿把霁月护在身下，腹部已插上数把刀。

　　昏厥前，她只记得有个血袍加身的男子，长发披散，双手滴血，从他身上滴落的鲜血蜿蜒融汇成溪流，他一步步踩着成堆尸首朝鹭卿走来，那是无间恶鬼，是秘教狂魔。

　　鹭卿舔舔讲的发干的唇，玉哥破天荒的倒杯茶递给她，又严肃的问道“你怎么确定那个人是宸宫宫主？”

　　“天下人都知道”鹭卿很坚定的点头，“江湖上都传遍了，是秘教宸宫一夜间灭了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幽冥楼。还有，我师兄也得到许多线索。当然，秘教也已经承认了。”

　　玉哥平静的看着她，鹭卿第一次觉得面具里射出的眸光散发着刺骨寒气，“你没有真凭实据就听信谗言，秘教承认并不代表宸宫宫主的意思，他没说自己杀人，你凭什么要他偿命？”

　　“玉哥！你不要太放肆”鹭卿勃然大怒，“你是小孩我不能和你计较，但是这是关乎幽冥楼几百口性命的大事，不是儿戏，此仇我一定要报，宸宫宫主非杀不可。”

　　“你冷静些”玉哥用扇柄敲敲桌檐，“仇当然要报，你不说我也要帮你。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债主可不能找错了。不然不仅冤枉好人，还会让小人得逞。”

　　鹭卿不想再听，扭头要走；玉哥扔出金帛扇，正中鹭卿落穴，鹭卿直挺挺躺倒在地，心中大骇。

　　玉哥起身走过来，捡起扇子，不理会鹭卿满脸惊恐神色，慢慢道“不用这么看我，我一个小孩独居，总要有技艺防身”

　　盘腿坐在地板上，玉哥拖着腮帮，歪头看着鹭卿，“你大师兄的话当然让你相信；可你不知道，宸宫宫主杀人有个习惯，他若想屠城就绝不会留下活口，你不用惊讶，我也是习武之人，这么有名的怪物我当然感兴趣。那他没有留下你的道理。留下你的人毕竟有留你命的目的”

　　玉哥换个姿势，看着鹭卿还是愤愤然的模样也不生气，很认真的说“你的大半人生都为了复仇，可若是有人为了让你杀掉宸宫宫主而特意灭掉幽冥楼呢？你应该委托其他人帮你从别的角度找出凶手，或是当面问问大宫主，若有确凿证据证明真是大宫主所为，你再杀他起码不会良心不安呀”

　　用扇柄敲敲鹭卿的脑袋，“你听明白啦？”鹭卿翻着白眼眨一眨，玉哥点开她的穴位。

　　鹭卿骨碌爬起，愤愤道“这世上哪里有人胆大到敢查宸宫的事情，宸宫宫主神出鬼没，我连他影子都没见过，怎么质问他？”

　　鹭卿泄气的跪下，嘟囔道“再说，要真遇到，他还不活刮了我。我要真是他手底下唯一幸存者，惹恼他，还不是要再死一次。”

　　玉哥点头称是，想想道“不过你别担心，不见他也可以，我可以帮你查探凶手，若真的不是大宫主，你也不用惹一身腥呀”

　　鹭卿撇嘴瞅瞅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口出狂言，连个小院子都出不去的小孩说的什么戏话。

　　“我说会帮你就一定会的，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有本事出得了这院子，不然一辈子困于此地也是有可能的。反正，和帮你报仇相比，我更愿意娶你”玉哥起身，稚嫩的童声里满满都是欢乐。

　　鹭卿不以为然，她一定会出去的。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对玉哥的调戏有了免疫，只是让他过过嘴瘾，自己又不会真的嫁给他。

　　玉哥见她没反应反倒觉得无趣，翻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那你呢？你难道没有故事讲给我听么？整天戴着苦相的面具到底为什么，明明和你性格如此不符”

　　玉哥听见询问，愣在门口，半天没动。

　　“太晚啦，你早点休息”就像北国隆冬好不容易盼来的暖阳，好似昙花一现，又是阴雪连绵；玉哥的脸变得好快，和煦暖风从来都太短暂。

　　紫檀梳篦划过丝缕黑发，掀起层层波浪。小丫头梳理完后，规矩的将东西放入妆奁，头上的金黄步摇一动乱颤。

　　“芠姬姐姐，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小丫头嘴甜的叫姐姐，声音糯糯甚是讨喜，可是依旧恭敬的施礼，半步不敢僭越。

　　洛芠姬瞅着镜中这张也算倾国之色的美人相，又看看低头的小丫头，点头道“不错，月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

　　敲敲桌子，暗处走出一人，月儿见到，慌忙行礼道“左役使大人”

　　洛芠姬起身围着月儿转了两圈，伸手抬起月儿的下颚，眯眼笑道“月儿，可还记得苜宿在那么多人面前救下你的命么”

　　数月前在荭芠馆里的抓奸细差点要了小丫头的命，这种事轮到谁怕是一生难忘，“左役使大人的救命之恩，月儿没齿难忘”

　　“嗯，记得就好。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越来越喜欢你，有意栽培，你可乐意？”

　　月儿心中冷颤，慌忙跪下“大宫主对月儿有教化之恩，月儿定愿为宫主效犬马之劳”

　　“我不喜欢听客套话，你若是当真愿意跟随我就好，若不愿意也说出来，我不勉强，只是不想身边再有一个媚女”月儿慌忙俯身磕头。

　　海棠红的罗裙旋转飘起，洛芠姬回身靠在贵妃椅上，冷声道“回去收拾行囊，今夜有人接你离开。出海去东瀛，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就是观月美幸子。”

　　不看月儿震惊绝望的神情，冲着苜宿挥手道“带她出去吧，剩下的事情都要交代好”

　　月儿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行礼退出，跟着苜宿默默出来。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苜宿关切的面庞，受惊过度的月儿无法忍受，跪下抓住苜宿的衣袍，抽泣着哭诉“左役使大人，您行行好，和宫主大人求个情，让我留下来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送我去东瀛呀”

　　苜宿心有不忍也很无奈，见拉不起月儿，俯身为她擦拭泪水，温柔安慰，“月儿，我和宫主都曾去那里修行，宫主从未对人提起过。这次宫主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人，才忍痛让你也去。虽然日子会辛苦些，但是等你长大些，再回到东土，你就能真正帮到宫主。”

　　月儿泣不成声，拉着苜宿衣袖，“那．．．那你会一直记得我么？如果真的过了许多年，等我回来你却不要我了怎么办？”

　　苜宿蹲下身，托起月儿的脑袋，认真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柔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等你回来，会一直记得你”

　　月儿无奈，知道若是不去也是要死，跪着磕头，摘下鬓角的黄金步摇，放在苜宿手里，哭着说“左役使大人，反正月儿就要走了，临行前斗胆叫您的尊名”月儿咽咽口水，颤抖着小声道“苜．．苜宿，我把这个送给你，你要是快忘记我了，就有它告诉你，有个隔海思念你的人”

　　苜宿心头略微震动，面上依旧，温柔点头没有多说。月儿起身，转到屋后，顺着密道离开。

　　等人走远了，苜宿才缓过神来，手里捏着的黄金步摇已是热汗涔涔。

　　再回来，还能再相见么？世间多少后会无期，离别箴言还不如不说，两厢挂念，终有遗憾。

　　安静的飘落入屋，跪在冰冷地板上，久久不见贵妃榻上的人说话，苜宿不禁抬头看看洛芠姬。

　　“终究还是只剩咱俩啦”长舒一口气，洛芠姬慢慢睁开眼，黑暗的房间里谁也看不到她眼眸的神情，只是这简短的叹息中，满是岁月成伤的遗恨和寂寥。

　　苜宿起身来抚洛芠姬，芠姬嫌弃的推开他，嗔怪道“你还真把我当弱女子啦”抬手摸摸脸，眸光瞬时射出寒光，“还要等多久，等多久我才不用每日这样不男不女的活着。”

　　苜宿怕她要发狂，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不用多久了，再过几日就是除夕，肖娘都已准备妥当，耶律休哥和李元昊的人都听从我们的安排，你且在忍耐些，等除夕过后，就是咱们出山之日”

　　洛芠姬平复心素，苜宿想了想好奇道“那个白鹭卿你打算怎么处理呢？就算事成之后再放她回去怕也是对我们不利呀”

　　黑暗中冷冷一声笑，肆虐人心，“你不知道，我发现个很有趣的事”苜宿浑身一颤，这种鬼魅之音才属于玉衡，怒极一时。玉衡不是常人口中的地域恶鬼，他是真正的地域主宰。让他像这般生气，阴冷的气息都能冻死人，看来白鹭卿的死期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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