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以左

　　第四十三章

　　沅沅略歪着头作思考状，脸上带着与此时的气氛极不搭调的活泼俏皮。

　　她视线下移，双手平伸到眼前，十指微微张开。

　　“好看吗？乔慕。”

　　沅沅再度抬头，看向乔慕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从小别人都说我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生来就适合弹奏乐器。曾经有一度我也这么认为，音乐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成为一个演奏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沅沅说话的同时，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左手腕上轻轻摩挲。

　　“嗒”的一声轻响，她指尖勾动，解下了手上佩戴的饰物。

　　自认识沅沅起，乔慕留意到，她左手腕上不是戴着手环，就是戴着手表。多年来，这个习惯从不曾改变。他还以为，这是沅沅唯一钟爱的饰品。现在他才知道，沅沅戴这些首饰确实是作装饰用，却不是他想的那样，出于爱美的目的。

　　脱去手环后，沅沅手腕上那一圈肌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异常苍白，与周围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沅沅掌心朝上，使自己的手腕内侧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乔慕眼前。

　　只见细嫩的皮肤上爬着一道粗且长的伤疤。看样子这应该是很久之前受过的伤，疤痕虽已褪成淡粉色，但瞧着仍是触目惊心。可以想见，当时伤得有多重。

　　“沅沅！”乔慕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沅沅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

　　“很多年前，赵□□和赵明泽招待朋友们来家里聚会。其中两人年轻冲动，酒精上头后就想寻求刺激。正好一个女孩从花园里经过，被他们拦了下来。就在女孩不知该如何摆脱他们时，另一个男生从不远处走来。也许他是想来阻止他们吧，谁知道呢？可他被随之而来的赵□□拉走了。走的时候，谁都没再回头看上一眼，没人在意花园角落里那个微不足道的女孩子。”

　　看着乔慕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沅沅笑得凉薄。

　　“终于想起来了？你猜，那个男生跟着赵□□离开后，剩下的那三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沅沅不再看他，手指自一排书上滑过，用她特有的清冷音质，说起了整件事的经过。

　　小时候，姨婆带她去书场听书。上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幼小的沅沅根本没听懂。她唯独对那位身穿旗袍的女子手中的乐器产生了兴趣。

　　回到家在她的央求下，妈妈给她买了把琵琶，并送她去琴行学乐器。

　　出于偶然，沅沅在琴行里接触到了古筝。事后，老师找到她妈妈，说沅沅琵琶学得不错，但她更大的天赋是在古筝方面。最终，妈妈被老师说服，替她转了班。从此，正式开启了沅沅的音乐之路。

　　在沅沅十多岁时，老师告诉她，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她的，建议她报考邻市的音乐学院附中。

　　就这样，隔年沅沅毫无悬念地考取了附中。随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沅沅离开Z市，搬进了赵家。

　　由于她每天要长时间的练琴，赵夫人嫌吵，就让她和家里的下人住在一起。

　　那是高二开学初的一个周五。放学后，沅沅和恬欣相约去看电影吃饭。

　　晚上走进赵家，沅沅发现那晚花园里的灯光格外明亮，从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有音乐声和说笑声传来。

　　很久以后沅沅才得知，赵□□心仪的男生一年前去了国外留学。这次他回来过暑假，过不了几天，又将回学校去。于是，赵□□想出个主意，趁赵广平夫妇外出度假时，她在家里办了一个热闹的Party，约上几个朋友，一同来为那个男生饯行。

　　就在沅沅即将穿过花园，走回自己的住处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闯到她面前，吓得沅沅猛然倒退一步。

　　“明泽，你也太小气了，竟然藏私。”这人已经喝得微醺，回头冲赵明泽嚷道。

　　“嘿嘿，我藏什么私啊？”说着，赵明泽还打了个酒嗝。

　　“小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留下来陪哥哥们喝酒吧？”

　　这人嬉皮笑脸地将大手伸向沅沅，却被她侧身避开。

　　“明泽，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喂，你们两个别胡闹。”

　　正当沅沅无法脱身时，另一个男生从远处的灯光下走来，用他温和的嗓音叫住了自己身旁的两人。

　　沅沅刚要开口向他求助，那边赵□□已紧跟而来。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你可是今晚的主角。”

　　赵□□不由分说地挽起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拉走了。离去时，还不忘投给沅沅一记轻蔑的眼神。

　　“你们两个也快过来。”

　　“没事的，别理他们，我们走。”

　　身后的沅沅张口欲叫，却被赵明泽一把捂住嘴。眼看前方的人渐行渐远，说话声也飘散在夜色中，沅沅又急又怒，使劲咬上赵明泽的手。赵明泽吃痛，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赵明泽，你想干嘛？别忘了，我和你一样姓赵。”

　　“干嘛？我只知道，你在我们家白吃白住这么久，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说到这儿，沅沅暂停了自己的叙述。

　　“后面的事，还需要我向你描述细节吗？”

　　乔慕双唇紧抿，手指死死抠住一旁的书架。

　　“你就这么把我留给赵明泽和姚谦，当时的情形下，你心里不会不清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但你选择了离开。也许在你们这些人眼中，那只不过是赵家某个下人的孩子，轻薄一下也无所谓，顶多事后给些钱打发了事。”

　　乔慕被她说得心头一跳，当时自己潜意识里可能是有这种想法。他只是赵家的客人，既然赵□□说了没事，自己又何必多事。

　　后来，沅沅病了。赵广平夫妇度假回来的时候，赵广平直接去了公司上班。赵夫人在赵□□的陪同下，直接闯入沅沅房中。

　　“当初我就不赞成让你住进我们家。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留你在家早晚会出事。你爸他偏不信。”

　　趁着赵广平还没回来，赵夫人命人收拾了沅沅的东西，要她立刻滚出赵家。

　　病中的沅沅腿脚发软，慢慢走向楼梯口。下楼时，她感到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然后......

　　沅沅用力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听见赵□□的惊叫声，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最后是一声闷响，以及头上传来的钝痛。

　　沅沅站立的身子轻晃了一下，就连她的身体也还记得滚落楼梯时那种失重的感觉。

　　回忆令她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沅沅重重喘息了几声，冷汗自额角滑落。

　　“沅沅，你没事吧？”

　　“别碰我。”

　　见乔慕想上前扶自己，沅沅立即大声喝道。

　　“我讨厌别人碰我，那让我觉得恶心。”

　　看着她脸上疏离的表情，乔慕眼神一暗，此刻的沅沅是那么遥不可及。

　　再次醒来时，沅沅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重度脑震荡，外加断了一根肋骨，医生告诫她不要乱动。

　　而麻药的效力过后，左手腕上的剧痛让沅沅忽略了医生的话。她看向自己缠绕着纱布的左手。

　　“左手伤得比较重，不过以后慢慢会康复的。”

　　沅沅万万没想到的是，医生所说的康复，和她所理解的康复，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评判标准。

　　等到她的左手完全恢复时，也仅是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然而，要想成为一个专业的音乐演奏家，那显然是无望了。

　　“有些事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年，我时不时的要忍受脑震荡的后遗症。文哲哥哥说得对，佳宜说得也没错，我会晕车、晕船，那不是先天性的，而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甚至，赵明泽和姚谦对我做出禽兽不如的事，这样的打击我也能承受得起。”

　　沅沅看着自己的左手，神色哀戚。

　　“可我的左手再也不能用来弹奏乐器，这无疑是毁了我的人生，扼杀了我所有的希望。”

　　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沅沅万念俱灰。面对前来探望她的赵广平，沅沅向他提出，“你送我出国，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回到赵家。”

　　那时的沅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独自躲得远远的。

　　“当然，事情还没完。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一切，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这样的滋味。”沅沅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最看重的是什么？名利？地位？至于赵□□，她一门心思只想着你。哼，我就偏不让你们如愿。”

　　沅沅终于又看向乔慕。

　　“在布拉格机场我认出了你，你不就是赵□□心心念念想要讨好的人吗？那晚，那么多人聚在赵家，不也是为了你吗？那一刻我决定，就从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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