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以左

　　第一章

　　锁好门，乔慕走下楼。外面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家小咖啡馆在营业。橱窗内新秀丽的箱包静静躺在那儿，过不了多久，观光兼购物的游客就会前来把它们买走，以安置自己在此地的血拼成果。

　　临近河边时，乔慕穿起原本搭在手臂上的薄外套。时值七月末，萨尔茨堡的清晨和夜晚却是秋意十足，天气舒爽宜人，带着微微的凉。

　　跨过石桥，河的左岸就是这座城市的老城区。乔慕不疾不徐地向着学校走去，途中他改了主意，绕道走向主教广场。

　　因着时间尚早，这一带还未完全被游客占据。广场中央的海马喷泉恣意喷洒出的水柱，迎着朝阳折射出一线淡金色。

　　萨尔茨堡大教堂，这座占地颇广的灰色建筑，静静伫立在广场的正前方。

　　广场右方，靠近教堂入口的那一侧，观光马车已集结成整齐的方阵。清冽的空气中不时飘过动物排泄物的异味。

　　收回视线，乔慕往左走上了通往学校的小路。穿过前方几步之遥的石廊，就是学校的所在地。这座石廊有些类似国内南方城市的过街楼，行走在石廊下，乔慕放缓了自己的步调。

　　眼前是一张供游客休憩的木制长椅，时常会有街头艺人在此处献艺。这俨然成了小城内一道美丽的风景。然而此刻既没有熙熙攘攘的游人，便不会有艺人在此时此地出现。

　　站在学校那扇低调朴素的铁门前，乔慕回首又看了眼石廊的方向，举步走进了门内。

　　作为教授钦点的助理人选，乔慕尽职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会议资料复核了一遍，所有细节都几近完美。随后乔慕打开电脑，把昨天讲座上做的记录又捋了一遍，稍作润饰后即打印装订，整齐地归置在教授的桌案上。

　　做完这一切，乔慕走到窗前，校园内已不复刚才的寂静，渐渐起了各种声响。阳光温柔地抚遍每一处角落，停留在深浅不一的绿色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柔软的草地上走过，也有人背靠树干，在树荫下投入地读着手上的书本。

　　窗外的景致不由令乔慕开始猜测，外面的广场上是否热闹更甚。无暇多想，他看见迈耶教授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爽朗的笑声中，教授和他道了早安。看完桌上的资料，教授再次对自己挑选的这位助手表示了赞赏。

　　接下来这一整天里，乔慕随着教授出席学术会议，听讲座。近半个月来的多数时间，他都是如此度过的。

　　将近五点时，全天的日程安排终于告一段落。但教授们并不着急离去，各自端着咖啡杯，聚在一起聊得兴起。今晚他们有个私人聚会，乔慕也在受邀之列，其他教授的助理可能也会参加。

　　眼看时间还早，乔慕和迈耶教授解释了几句，就先行离开了。

　　走到校外，耳边立时为各种声音所充斥。和多数欧洲城市一样，这里日照时间长。对游客来说，下午五点无疑是游玩的黄金时间段。

　　街头艺人已经就位，在石廊下演奏着悠扬动人的曲子。乔慕目不斜视地自石廊下走过。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中，他无需回头就可轻易辨识出演奏者手中的，并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件独特的乐器。

　　再次立足于主教广场时，一辆观光马车自他身边经过，马蹄在中世纪铺就的石板路上跃动，踏出规律的“嘚嘚”声响。

　　站在原地，乔慕在心中做着判断。老城区里的街头艺人大都集中在三处，演奏乐器的无外乎就在石廊下，以及大教堂前。另一个小广场上则是表演行为艺术的居多。

　　乔慕不再犹豫。绕过马车组成的方阵，大教堂正门前的景物，包括那几个艺人，如同全景画般映入眼中。

　　还是没有。

　　退到路边，看着教堂前往来不止的游人，乔慕忽然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可笑。陌生的城市，喧闹的街头，自己一通瞎转悠，希冀着会出现一丝微小的可能性。这算是在赌运气，还是在赌人品。

　　想到这儿，乔慕不再停留。

　　老城区内的教堂不止一座，但最负盛名、最受游客青睐的就是萨尔茨堡大教堂。教堂入口的两侧分别是主教广场和卡拉扬广场。

　　而乔慕正坐在卡拉扬广场上的露天咖啡座内，在他对面是那颗地标性的巨大金球。

　　略一侧头，视线可毫不受阻地直达他想要关注的那个方位。先前的演奏者已经离开，后来者接替了他的位置。

　　就这样，乔慕消磨掉晚餐前的空余时间。

　　晚上走出餐厅时，外面正下着雨。密集的雨点打落身上，很快就将衣服洇湿了。幸好公寓离这儿不远，乔慕快步往回走去。

　　雨中的路灯像被笼上了一层烟雾，光线变得暗淡而模糊。远远望去，乔慕发现楼下似乎有人在避雨。纤细的身形，怀抱一物，约有半人高。

　　脚下每迈出一步，都让自己的心跳加速一分。终于，乔慕在屋檐下站定。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外套包裹在乐器上。乔慕低头看着她，这是自己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以致在昏黄的灯光下，仍能清楚地看见她纤长细密的睫毛。

　　微风掠过，吹动了她的裙角。乔慕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白色及膝裙上的图案是一枝碧叶荷花。

　　“要不要上去坐会儿避避雨？”未及思索，这话就从乔慕嘴边冒了出来。仿佛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件事。

　　可能没料到身旁的人会开口和自己说话，她快速瞥了乔慕一眼，眼中流露出惊惶的神色，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或是一头小鹿。乔慕不确定地想着，同时心里也有些懊恼，那句鲁莽的话无疑会使她误会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那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乔慕匆匆跑上楼去。下楼时他还在担心她已变卦离开，直到看见她安静地站在门外，才松了口气。乔慕将手中的伞撑开后递到她面前。

　　“谢谢，我下次过来还你。”

　　一声细语，她接过伞走入雨中。伞面上滑落的雨水在石板上溅起清透的水花，裙摆上一枝碧叶荷花随着她轻巧的动作，在凉风夜雨中摇曳远去。

　　结束一天的工作，乔慕回到隶属于学校的公寓。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守向门人打听是否有人找过自己，答案是否定的。

　　已经两天了，她都没有再出现。乔慕一时有些失望，一时又有些庆幸。假使她来过，岂不意味着自己和她错过了。

　　隔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乔慕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寻思着为自己找些事做。

　　来了快一周了，除了学校，自己还没去其他地方游览过，不如在休息天去老城区好好逛逛。

　　乔慕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洗梳出门。

　　音乐让萨尔茨堡闻名于世，也使它成为奥地利第二大旅游城市。走在街上，小城的热闹和生机感染着每一个路人。对乔慕而言，另一个喜爱萨尔茨堡的原因是，这里能吃到口味地道的中国菜。

　　乔慕到时，餐馆刚开始营业。店里只有母子二人在忙碌着，见到乔慕，老板娘亲切的招呼他落座。

　　“我是不是来早了？”乔慕笑问道。

　　“没关系，你有空就上来坐坐，又不耽误我们做事。”

　　母子二人从国内来到奥地利，也就是两年前的事。由于老外都喜爱露天的餐厅或是咖啡馆，二楼的店面相对租金便宜些，于是他们就在二楼经营起了中餐馆。平时店里时常也会有老外上来用餐，但顾客中还是以当地华人和国内旅行团为主。

　　刚到萨尔茨堡时，乔慕在学校周围熟悉地形，无意中看见这家店的招牌，尝试之后得到了意外的惊喜。原来，老板娘和自己来自同一座城市，店里的厨师，也就是她的儿子，烧得一手地道的家乡菜。

　　此后，乔慕经常光顾这家店，自然也就和老板娘母子熟络起来。

　　从餐馆出来，乔慕沿着狭小的胡同往前走去，胡同的一端就通向主教广场。广场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游人如潮。

　　胡同口一整排都是出售旅游纪念品和手工艺品的商店。一位女士自乔慕身旁的店内走出，肩上挎着她的大背包，手里还提了若干个购物袋。

　　“Oh，Scheisse！”一个购物袋自女子手中掉落，袋子里的几盒巧克力散落一地，包装盒上的莫扎特就躺在石板上矜持地笑着。

　　乔慕上前帮她把东西捡起并整理好，对她的道谢报以礼貌的一笑。

　　女子走后，乔慕还停留在原地。异国的机场，女孩的低咒声，相似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

　　是的，一切都缘起于那次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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