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行书事

作者:春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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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云寺


      院中搁了条躺椅,穆行归躺在上面用手不住地揉着额头。头并不痛,但他觉得不揉两下,眉头就要皱到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韦佛官在一旁抱怨:“这么凉的天了,又是晚上,风大露又重,躺在院子里做什么?”

      穆行归不理他,“茶。”

      韦佛官重重地叹口气,回屋倒了一杯滚烫的茶出来,递到他手上,“病才好了几天,又这么不管不顾的,再要闹起来我可不管……”

      穆行归咽了一口热茶下肚,活过来似地,“佛官你不会不管我的。”一面睁大了眼看他。韦佛官气结,走到墙角处,有张石凳,他坐下来不理他。

      穆行归闭上眼睛,巴不得就这么一睡不醒了。

      这几天白日黑夜,柴珧总要叫人来传他,缠着他整天不肯放手。略微得点空,又有些不得不办的事,不得不见的人,几天下来,竟觉得满脑子浆糊架在火上,咕噜咕噜煮开了锅。今天也是如此,辰时入宫酉时出宫,刚回府又有一堆官吏等着他见,一直折腾到此时方休。

      韦佛官见他竟要就这么睡了,没奈何,只得返身进屋,抱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出来。正要往他身上搭,猛地见穆行归睁大了双眼,神色甚是惊恐:“佛官你听……”

      韦佛官也听见了,不由脸色一变,把被子扔到他身上,匆匆跑到墙角,施展壁虎功爬上去,探出墙头张了一张,回头做个“是”的口型。

      穆行归大惊失色,将凌虚步使到最高一层,一缕轻烟似地贴到了院子的另一头,回头朝韦佛官招招手,佛官也跟了过去,霎眼之间,两道身影消失无踪。

      这一边,一名黄门内侍从月洞门穿过,见院子里一张躺椅一床棉被。他提着嗓子叫了几声:“皇上宣穆平章进宫见驾”,只是没人应。

      ***

      离都官邸甲第连城的高墙上,两条人影飘忽而行。

      冰轮般的圆月悬在半空,似伸手可及。

      韦佛官轻轻咕哝:“给人看见,成何体统。”

      穆行归负手走在前面,摇头叹气,“你便是专会煞风景!这个时辰了,何人看见?”

      话音未落,迎面转过来一群巡夜兵士,雪亮的枪尖在月光下寒光闪耀。

      吓得二人立即翻身落下,隐身于墙的另一端。

      直起腰,穆行归微笑,“以我二人的功夫,便是碰见了,又有谁看得到?”

      韦佛官不语,伸出一根指头点着他身后。

      一名文士悠然立在暗处,月白的衣襟随风轻扬。

      “希年。”穆行归笑着迎上去,对着他眨眨眼,“你方才看到什么?”

      江希年一笑,故意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今晚月色清幽,学生不由得看入了迷,竟没看到穆相过来,实在该死。”

      他有几分意外,穆行归今晚的样子和以往不同。在刑阳时他有些落寞,显得心事重重。在穆庄,却又是表面轻松内里紧绷。

      但在今晚,月色下的穆行归显得如此轻快,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俏皮,这让他看起来更接近自己的实际年龄。三十岁的人,原本便不该有深秋般的肃杀与凝重。

      “月色是好。”穆行归也抬头望望,对着他展颜一笑,“趁着这月色,咱们不如出城走走?”

      江希年看看他的眼睛,再次诧异。或许是柔和的月光让他产生了错觉,这一刻,他觉得穆行归的眼睛是清澈通透的,全不似平时那般深不可测。倒真象偶逢老友,相邀出去喝一杯茶那样单纯而毫无机心。

      “求之不得。”

      “记得城东有座慈云寺,风景甚是不错。”

      “咦?”江希年左右望望,“这里可是城西,过去少说也有三十里地。”

      “比比脚程?”语带三分挑衅。

      江希年剑眉一轩,“自当奉陪。”

      韦佛官赶到时,远远见二人呆立在残破的山门前,周围残垣断壁,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哪里来的好风景。

      穆行归望着门梁大惑不解,“这里明明以前香火鼎盛。”

      “多久以前?”

      穆行归点点指头,“七,八……大约也有十四五年了。”

      “原来如此。”江希年拾级而上,推开摇摇欲坠的两扇门,回头一笑,“这里不错,我猜不会住着和尚,没人会跟咱们讨布施。”

      虽然破落了,看得出这寺庙从前规制不小。只是野草荒藤肆无忌惮地盘据了每寸可供生长的缝隙,月光下影影绰绰,有些瘆人。

      正殿的顶梁塌了一半,月光没遮拦地打进来,倒刚好照见佛坛上供着的只余了半边身子的泥菩萨。

      穆行归指着那菩萨道,“试过的,这菩萨很灵。”

      江希年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一遍,满脸疑惑,“这可是送子观音。”

      穆行归大笑,拍拍额头,“记性不行了。”

      记性是不行了,他几乎已完全不记得那日柴昶对他说了些甚么。更进一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

      对的,连道理也说不通。他去求菩萨给燕国赐下一个继承人,干嘛要带上自己?

      可是恍惚间他还记得柴昶嘴唇的温度,手指扳着肩头的压感,皮肤的贴合与压抑的喘息。禅房内□□的气息与香火味混合,远处有钟声敲响,梵音低唱。

      天花乱坠。

      第二年刘贵人诞下柴珧的事情倒是真真切切。柴昶抱着他出来,一尺长的一个包裹托在手内,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他特地伸过头去看了一眼,柴珧刚好睁开眼睛笑了一笑。当下他便有种不安的预感,自己的一生将会和这团物事牵扯不清。

      “在想什么?”

      “哦?”穆行归收回思绪,左手抚住肋下,皱眉,“今晚还没吃饭,饿了。”

      天下的事便有这么巧,才说了这一句,一只野兔顺着墙根溜过。穆行归伸足轻点,一枚石子弹射过去,野兔翻了个筋斗晕死在地。他走上去提起兔子看了看,“阿弥佗佛,佛门清静之地。”顺手抛给韦佛官。

      韦佛官无语问青天,拎着兔子走到一边。

      没过多久,一堆旺旺的篝火燃起在殿内残旧的水磨青石地面上。野兔洗剥干净了烤得焦黄,香味诱人。

      “韦参赞好手段。”

      “他是不错,还会做糖醋鲫鱼。”看看差不多了,穆行归掏出一把小刀切割。六寸长的小刀打造精致,轻薄锋利。

      “好刀。”

      穆行归将一方肉连着小刀一起递了过去。“送你。”

      江希年不客气地接过。“越国铁少,也出不了什么好工匠,连把象样的刀也打不出来。”他将肉取在手中,再为穆韦二人分好了剩下的野兔,掏出块丝巾将刀擦拭干净,郑而重之地收进怀中。

      “如今穆相又颁了禁铁令,再这么下去,往后咱们切菜也要用木刀喽。”

      “嘘——”穆行归将手指放在唇边,表情凝重,“难得今晚这么清闲,勿谈国是,勿谈国是。”江希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促狭的光,不由微笑。

      事情渐渐显露出眉目,这个人所走的每一步,他所想的每一件事。

      他一直在拼命地追赶。

      他想赶在越国的前头,他必须赶在越国的前头。所以在这之前,是西北的突厥。要赶在突厥的前面,他就必须确保对朝廷的控制。突然敲打柴昆,并不是随意的选择,一切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这一刻的轻松,只是踏出下一步之前短暂的休息。

      任何一个步骤出了错,全盘计划都会化为泡影。而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亦仅仅只为维持一个夕日的强国不致土崩瓦解。

      大燕早已风雨飘摇,外表看似强大,内里支离破碎。

      正如穆行归自己。

      江希年吸一口气。他想起那日他在穆庄去而复返,倒挂在房檐上往里偷看。

      屋内一片黑暗,蒸腾的雾气中,隐约可见穆行归苍白的脸。象是漆黑海面上飘浮着的将要溺毙之人,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凄凉。

      江希年深深震动。

      他抬起头,直视着穆行归的眼睛。

      “穆相,务必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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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行了,要按这个地点的章节题目的话,有时一章未免太多。
    算了,先贴再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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