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行书事

作者:春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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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放,不放;放,不放;放,不放。

      柴昆在殿内踱步,越走越急。

      这些日子他没回自己的府邸,一直宿于宫内。

      边关告急的文书雪片似地飞来,北庭早已无法再守,燕军撤入境内,竟尔一退再退,三千河原已失,防线支离破碎。朝内吵成一片,荒诞不经的提议每天都有一箩筐,没一个能用。

      柴珧越发不理事,问他什么都淡淡回句,“七叔自己拿主意。” 幸灾乐祸似的。

      原本也只假意问问,结果却让心头烦闷更甚。

      不少人已经开始大着胆子捋虎须,放薜敬之出山,重召各地西北军的呼声越来越高。

      可他不甘心。

      好容易抓到手里的权柄,还没捂热,就这么交出去?

      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传司天监……”

      内待答应了正要走,又被他唤回。

      什么时候信起命来了?

      狠狠按了下额头,逼自己冷静下来。

      也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三天前的急报,防线再退百余里,分守三处关口,袁磊引主力困守蔚城,手下兵马已不足两万。

      蔚城。他打了个寒战。

      嘉显九年的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骤然回首,发现竟还记忆犹新。

      那一年,便是蔚城失守,跟着很快便丢了离都。武宗撤离时未携宗室亲眷,他那年十五岁,家人被冲散,裹在流亡人群中混混噩噩四处漂荡,饥饿,寒冷,病痛,欺凌,几次差点丢命。

      那样的日子,不堪再想。

      一跺脚,再也顾不得那许多。

      “去请薜将军进宫来!赶快!”

      待卫统领答应了,匆匆离去。那一边,迎头急急跑过来一人。

      “报——”

      心惊肉跳。

      抖抖索索扯开红漆封印的信札,眼前顿时一片昏黑。

      ********************

      一步迈得急了些,穆行归一个趔趄,阮福连忙扶住。

      柴珧默默跟在后面,三四步远的地方,只是看着。

      从那天起他不再说话,亦不许自己靠近。功课却做得更勤,没日没夜,拼了命地,眼底有股近乎绝望的狂热。

      柴珧不拦也不劝,只静静看着。

      快了,就这么走到底吧。

      他总归会陪着。

      心中平静,无忧亦无惧。

      一从花木旁无声无息站了个人,没点活气,他细看了看才认出。

      “七叔,站在这里做什么?”

      柴昆眼神呆滞。

      “蔚城,丢了……”

      哦。

      柴珧转头去看穆行归。

      面色一片死灰。

      “袁磊呢?”声音抖得厉害。

      “阵亡……”

      柴珧看看不对,“阮福!”

      阮福本也听呆了,一惊,忙用肩头架住。靠近耳边的呼吸急促而混乱。

      柴昆斜眼看过去。

      这个一直以来假想中的对手,从未真正面对面交锋。他以为他输了,可自己最后也没赢。满心的恐惧与绝望突然转化为尖刻愤怒,仿似找到个出口,让他好受得多。

      “看看你带的好部下,无能误国!”

      “无能?”穆行归抓着阮福肩头撑起身子,原本失神的眼中换上锋锐的讥诮。恶意是根稻草,在这一刻他和柴昆一样,本能地抓紧了以求解脱。

      “不知是谁无能。”他笑,用尽了所有的轻蔑。“三岁小儿逞能操刀。你想要大燕,但你管不了!”

      怒意冲上头顶带来奇妙快感,柴昆大笑。

      他走上去揪着穆行归将他掼在地上,重重一脚踹上去。

      没头没脸又是一脚。

      阮福上前阻拦,被他伸脚踢到一边。

      柴珧往四下看,值守的侍卫一个个面无表情。这长乐宫中,早已全都是柴昆的人。

      “姜喜添!”

      被叫到名字的侍卫面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他胆小,不敢听命但也不敢反抗,这便够了。柴珧抢过去抽出他腰间佩剑。

      柴昆听不到周围动静,他只是不住抬脚,胸口渐渐发热,背后开始见汗,畅快。

      猛地里腰间剧烈刺痛,年少时习武的自然反应,身子一侧,闪开。

      伸手摸去,全是血,他大怒。

      柴珧执剑冷冰冰地望着他,眼中全是恨意和杀机。

      不知怎么就开始泄气,他转身,摇摇晃晃走开。

      手开始发抖,柴珧撤了剑,蹲到穆行归身边。

      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青紫渗血,他怔怔掉下泪来。什么也料到了什么也可以承受,只有这个不是。

      “老师,恨我吗?”

      手撑住地面困难地折转身子,穆行归突然笑起来,“想做的都做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抬起手指,在柴珧胸口点了一点,“你快活么?”

      ********************

      阮福端药上去,试了试,正要往穆行归嘴边送,对方手臂一扬,整碗药打翻在地。

      他有些无措,平时他从不这样。

      皇上今日也很反常,不看亦不过问,就这么蹲在榻边,不知想什么。

      他叹口气,出去唤太医。

      当晚酉时,穆行归开始发烧,热度很快燎上来,吞没了他的意识。

      听到太医禁不住倒抽的一口凉气,柴珧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许是蹲久了血脉不通,步子颤得厉害。一名内侍抢上去扶,却被他狠狠推开。他走到榻边,伸手探了探,双颊滚烫。

      手象是钉住了似的,柴珧一动不动。太医极是惶恐,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什么,见他全无反应,偷偷地退开了。

      大殿内一片死寂,内侍们连呼吸也唯恐透出半丝声响。

      有阵子,穆行归突然半睁双目,茫然地叫了声“太子”,朦胧中见到一张脸凑过来,想要伸手触碰,只是抬不起手来,口齿含糊地道了声,“不要乱跑。”

      阮福用金盆端了水上来,将锦帕拧到半干,正要往他额头上搭,被柴珧猛地挥手打掉。

      他慌忙退下,转身的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柴珧的脸也是一片通红。

      阮福一个哆嗦,水盆咣当摔到地上。

      那是一种极为夺目的艳红,象是血被点燃了,无声无息地焚烧。一寸一寸,直烧进眼睛里去,绽放出明亮得让人害怕火光。

      水溅起来,将柴珧的裤腿打湿了一片。阮福惶恐得手足无措,不知是另找一条来同他换过,还是用帕子沾干了的好。

      柴珧转过身来,“出去。”他手一挥,“都走。”

      感受到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所有人逃跑似地一拥而出。

      柴珧慢慢走过去,将门一扇一扇合起来,仔仔细细地挂上门闩。不放心,又从东头踱到西头,逐个逐个检查一遍。

      他一个人的足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沙沙作响,如同冷风在墓穴中穿行。

      最后他转回榻边,贪恋地注视。

      从这刻起他终于完全属于他。

      没有千秋万世,没有家国天下,完完全全,只是他一个人。

      俯低了身子,吻上去。

      火烫触感沿两唇相触处漫开,如道暗赤色水流汹涌而来,渐渐包覆全身。灼热浪潮充塞天地间,一点点挤压掉胸中空气,恍惚间有些不该有的记忆。

      是谁家的幼童,手短腿短,软趴趴伏在地面,好奇打量这新鲜世界。一双劲长手臂伸过来,手指骨节分明。忽然整个空间颠倒,光影旋转,一周,两周,他感到自己变成个铊螺不停转圈,大笑。陡然间旋转停住,眩晕,一个亲吻印上小小嘴唇,短暂而温暖。

      于是纠缠如藤蔓般生长,每一日都有新的枝条生出,蜿蜒着,将人紧紧缚住,迈不开步子也脱不开身。

      窒息感夹着眩晕再次收紧,开始有些站立不稳。

      他爬到榻上,挨着穆行归躺好,一侧手脚搭到他身上,如同习惯的那样。他捉住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啃咬掌缘。

      “老师。”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他说,“我很快活。”

      ********************

      “王爷,您去看看皇上,他......”跨进泽仁宫的殿门之前,阮福在廊上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这个皇宫开始变得不对劲,许多人不见了,有一些不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他们窃窃私语,神色惊恐,如同嗅到地震前兆而骚动的鼠群。

      最后他还是一跺脚走了进去。他是个老黄门了,在这个宫里二十多年,服侍过两朝天子。

      屋内一片狼籍,酒打翻在地,衣饰四处散落。

      榻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小僮。柴昆从两条白生生的腿间抬起头来,笑得接不上气,“我去看他,谁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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