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太太

　　那厢春熙班中沈凤莲的小弟子正在伺候她卸妆，另有大弟子端了托盘进来，上头俱是今日所得的打赏以及几家公子哥送来的帖子。

　　“师父，甄七爷还在外头等着呢，您看怎么答复他？”大徒弟偷觑沈凤莲的神色，小声道。心里却是又羡慕又嫉妒，只觉得沈凤莲极为幸运，一般戏子到了二十三四岁了，要么只能扮老旦或者渐渐难以登台了，要想从这一行脱身寻得良人，当真是比登天都难，可沈凤莲只要想，明日个就能进大户人家为妾，哪怕是做小，但于戏子而言，已是极好的坦途了。

　　“薛老爷呢？他没候着？”沈凤莲梳着长发的动作一顿，轻声问道。
　　“我向堂里跑腿的小伙计打听过了，他们说，说师傅的戏还未唱完，薛老爷就走了。”

　　沈凤莲一怔，心里五味杂陈，好半晌才道：“你往薛家走一趟，将甄七爷最近频频给我下帖子之事告知薛老爷。其他的不必多说，他便明白我的意思。”

　　大徒弟应了，往薛家去的路上却一直在不解，若沈凤莲中意的是薛老爷，当初薛老爷说接她离了园子，她为何不同意呢？再则甄七爷也不比薛老爷差，听说甄七奶奶还是个病秧子，可不比薛家强呢。

　　薛诚此时正在铺子里和邢芊芊商议雪糖之事，便与沈凤莲的大徒弟错过了，倒是让在家里正让陈姨娘立规矩的薛王氏见到了。

　　薛王氏一听下人的传话就炸了，她冷冷看了眼门外跪着的陈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就往屋里头走，吩咐方婆子道：“去将那小戏子给绑了，仔细问明老爷和那沈姓戏子是何关系。”

　　方婆子哪敢不尽心？得了吩咐就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往前头去了，不多时就绑了沈凤莲的大徒弟，问出了薛诚与沈凤莲之间的始末来。方婆子想在薛王氏面前表功，硬是将薛诚与沈凤莲之间的三分情给掰成了七分来，气得薛王氏的一张俏脸又红又紫，直叫着要去那春熙班“捉奸”去，不想才跨出门槛就不小心跌倒，竟是晕死过去了，唬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魂飞魄散，又因薛诚不在家，只得将太太晕倒之事报给了养性阁里早年就因病弱而诸事不理的薛老太爷那儿去了。

　　薛老太爷听后大怒，一是气长子不知轻重竟还与戏子牵扯不清；二则是气儿媳王氏气量小，区区一个戏子而已，莫说还没有进门，便是进门了，于她的地位半点无碍了。薛老太爷叹了口气，要说起来，也是他的错，只想着与王家结亲，不想王家这位二姑娘，即便相貌不俗，但是性子绵软，不识诗书礼仪，便是管家理家也是一般，长子配她确实委屈了，故而这几年里，虽然明知长子和王氏之间并不怎么和谐，却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得管管了。

　　邢芊芊跟着薛诚一进薛家的大门，就看见两个等在二门处的小厮跑来道：“老爷您可回来，老太爷正在花厅里等着您呢。”

　　薛诚一惊，老太爷已有四五年不曾管过事了，今日竟是出来了养性阁，难道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他转身与邢芊芊歉意地道：“邢公子，薛某老父召见，请容薛某暂且失陪了。薛刚，送邢公子去客房，吩咐下去，邢公子是我的贵客，好生招待邢公子，且不可怠慢了。”

　　邢芊芊忙还礼道：“薛老爷请便。”目送薛诚匆匆去了，这才领着秋燕跟着薛刚住进了薛家的客院。说是客院，可比邢家那小院子也不知强了多少倍，才进月洞门，就可以看出这小小的客院的格局，也是院子套院子，院中又假山叠石环绕，屋舍之间回廊相绕，屋脚摆着十几只花盆，杜鹃花、迎春花、含笑花……争奇斗艳，可谓是一墙春华，不但优雅也别有一番情致。

　　邢芊芊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客院，院内呼啦啦跑出来十来个下人，人虽多却并不杂乱。邢芊芊这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豪富之家的风范，果然不亲身经历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

　　屋中的各色摆设既然不俗，邢芊芊扫了一眼心里就大抵有了底，倒是秋燕有点被震住了，半点也不敢说一个字。

　　“邢公子只管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外头那些下人就是了。”薛刚此时待邢芊芊可是恭敬得很的，在他看来，这位邢公子真是出现得太及时了，用一桩大买卖让老爷的心思从沈凤莲那儿挪开，可不就是自个的福星么？就算薛诚不吩咐，他也会好生招待邢家主仆二人的。

　　等薛刚离开了，秋燕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对邢芊芊道：“大爷，我们居然住进了薛家！你看着那上头的东西，金光闪闪的，肯定很值钱！”

　　说完还傻笑起来，那样子完全就是一副乡下土包子陡然掉进黄金窝一般。邢芊芊有点看不过眼，皱眉道：“不就是薛家吗？没见过世面，可真给大爷我丢脸。一会儿薛家的下人进来，可别给她们瞧见你这幅样子啊。”

　　“嗯嗯！可是，我就是担心若是不小心打坏了东西，那可怎么办呀？哎，若是贾家也是这样的，我都不敢跟着大爷进啦。”秋燕应了，可很快就苦着一张脸，她觉得还是在邢家当差比较好，不用担心碰坏东西呢。

　　“不过是寻常的东西，就是瞧着光鲜而已。你去里间将床铺给我收拾好，再将我的衣物放好，一会儿我要好生洗洗。”邢芊芊摇了摇头，懒得再看秋燕那副丢脸的样子。

　　待坐在大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着，邢芊芊的脑子就放在了薛家上了，据说薛老太爷已经四五年没有理事了，为何今日就突然等着薛诚呢？看传话那小厮的神色，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这个节骨眼上，希望薛家就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影响她这桩买卖了，八万两银子加一座宅子，这已经不算是一笔小家当了，不但够自己和邢二姐、邢三姐的嫁妆，还可给全哥儿一份不算薄的家底。到时候进贾家门的时候，也不至于像原来的邢大姐一般被人小瞧了。

　　不过邢芊芊怎么也没有想到，薛家出的事情，居然是起于薛诚和薛王氏之间的不和。用过丰盛而美味的晚膳，邢芊芊本来以为薛诚晚上会过来与自己继续商量一些还待说明的细节的，不想并没有等到薛诚的想请，反倒是和秋燕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时候，听到了外头两个小丫头的闲话，这才猜到了一些内情。

　　而只看客院的小丫头一旦无人管束就敢躲在一处嚼舌头，就知道这薛王氏做了几年的薛家妇，可这管家理事的手段实在是一般。加之前世里读红楼的印象，邢芊芊对王家的女人都没什么好感，所谓的高门之女，只看王夫人和王熙凤就可见王氏一门的家教家风了，实在是不堪得很。不过从今日这事情上，邢芊芊算是知道了，为何薛王氏嫁进薛家多年，但是生下的两个孩儿薛蟠、薛宝钗同王夫人的贾珠、元春的年龄相差如此之大了。

　　邢芊芊可没想过此次来金陵城会和薛王氏有什么牵扯，本以为薛家的家事有薛老太爷出面，应该会很快解决的。不想却偏偏影响到了她，足足让她在薛家客院里多住了三日，这才见到了精神气并未完全恢复的薛诚。

　　“邢老弟，这几日真是薛某怠慢了，还请多多见谅。实在是家事纷扰，薛某无可奈何。以后邢老弟若是娶妻，定要思量仔细了。”薛诚这几日在老太爷那儿很是受了一番责难，加之薛王氏肚子里才两个月的孩子流掉了，沈凤莲的大徒弟被薛王氏的配房给打死了等事，无一不他来安抚处置，到如今他不但觉得愧对薛王氏，也无脸去见沈凤莲。

　　“薛老爷实在是客气了，在下闲人一个在府上住着只觉得处处妥帖，若非是今日薛老爷来了，在下都不想走了。”邢芊芊对薛诚的家事不感兴趣，听他说了一嘴，赶紧说到正事上去：“这几日里，相信薛家的工匠已经按照我的法子做出了雪糖了，各需要注意的事儿我也一一告知了，相信贵府很快就能从雪糖之上日进斗金的。”

　　说到生意，薛诚的神色才好了些，他点了点头道：“法子虽然简单，但是各注意的地儿也不少，一般人可不会想到这个法子做出雪糖来。”薛诚又拍了下手，薛刚抱着一只匣子进来了。

　　薛诚打开匣子放在桌面上，指着道：“里头是八万两银子的银票，全都是大通票号的百两一张的银票，及京城南双井胡同里头一处四进的宅子的地契，以及那宅子里头七八个下人的身契，邢老弟收好了。”

　　邢芊芊不想原先三进的宅子被薛诚换成了四进的，还附送几个下人，当即要推辞，却被薛诚拦住了，他道：“实不相瞒，这宅子虽是四进的，但是地段并不太好，离着达官显贵聚居的东城很有点路。至于那几个下人，更是不值得什么了。以后令家入了贾家门，大家就都是亲戚了，贤弟就不要推辞了。”

　　邢芊芊这才收下，不过对薛诚的印象却是又好了两分，想起薛诚壮年而逝，儿子薛蟠不成器，女儿薛宝钗也被薛王氏教导得小家子气，薛家败落得不比贾家好。又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再与薛诚见面了，告辞离去前对薛刚道：“我敬重你家老爷的个为人，这才多言的，还请你将我的话如实带来薛老爷。”

　　薛刚心中诧异，却恭敬地垂手听着，只听得邢芊芊道：“薛老爷如今年过二已二十有五，膝下却无一只半女，想来将来得了孩儿，必然疼爱得如珠似宝。只是在下通览史书再观世间大家族之兴衰，莫不是因子孙不争气而家业凋零。譬如隋朝二世而亡，譬喻前朝朱家富可敌国，却因子孙不争气，而落得满族衰败，大多子孙竟是穷困潦倒无力温饱而亡，薛家若氏得长长久久的，还请薛老爷他日好生教导子孙，且记慈母多败儿，溺子如杀子。”

　　薛刚一开始觉得好笑，谁知听着听着反觉得这位邢大爷说得太笃定，好似太太他日得子后溺爱无度，薛家会衰亡会发生一样。而他打了个寒颤回神，邢家主仆却已经走远了。

　　邢芊芊没有直接回江宁去，她打算去人市瞧瞧，看能不能买几个得用的下人使唤。不想经过春熙班前时，却听见锣鼓熏天，不少百姓围着看热闹。邢芊芊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今日是甄家七爷纳沈凤莲为妾的日子，只见三十多抬的嫁妆在春熙班前铺设了不短的距离，甄七爷更是亲自来迎，虽然没有穿着大红喜袍，但是束发的金冠换成了红色帽子，倒也应景。

　　又听四周的百姓嘀咕说甄家今日如何如何热闹喜庆，什么江宁县令、应天知府、江苏巡抚等都送了厚礼，还有不少人亲自登门道贺，比一般人家正经娶亲都热闹云云。邢芊芊暗道这甄家此时气焰就如此之盛了，十几二十年后，更是树大更深，皇家能容得下才见了鬼了。而想到甄家，她自然也就想到了贾家，即便如今离贾家最后的倒塌还很有些年月，但是一想到贾家那一窝子作死的女人，智商不在线上的男人，邢芊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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