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太太

　　次日一早，平日伺候贾赦的两个大丫鬟翠珠与碧玉便扭着腰到了正院门前，她们俩既能做贾赦身边的大丫鬟，那容貌自是不必多言的，便是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的，哪怕穿着丫鬟制式的深绿色短襦春衫，也遮盖不住那副好身姿来。

　　翠珠和碧玉俩瞧见了门前瞪着大圆眼的秋燕，不由得对视一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窃喜来——真没想到大太太这贴身的丫鬟，竟是这幅尊荣，比府里头的粗使丫头都不如。只看大太太的丫鬟样貌，便知这大太太的心性与大老爷颇为不合的。她们这些原先伺候的老人儿才有用武之地呢。

　　“是秋燕妹妹吧？时候不早了，该唤大老爷与大太太起身了。不然一会儿去荣禧堂认亲晚了就不好了。”翠珠笑得极为甜腻地说道。

　　秋燕抬头瞅了瞅翠珠，突然疑惑地出声道：“你笑得好难看，那眉头弯弯曲曲地好似小地龙，不难受吗？”

　　碧玉噗嗤地笑出了声，让翠珠气红了脸，脸上的笑意嘎然而至，她狠狠地瞪了下秋燕，扭头就对着正房的大门压着嗓子喊了起来：“大老爷，大太太，卯时快过了，该起了。”

　　翠珠唤了好几声，见房中没有动静，碧玉便道：“想来是昨夜累了，不如我们进屋子里去，老爷与太太听到了动静，自然就醒了。”

　　翠珠遂应了，只是两人的手还未碰到门，便被一阵大力给推到了一边跌倒在地上。秋燕插着腰哼道：“你们俩没看见我在这儿么？太太有交代，没得她的话，不许人随便进去。”

　　翠珠本就生秋燕的气，此时哪里还忍得住？当即竟好不伤心地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唤着大老爷救命的话。碧玉平日里与翠珠虽也不是多亲密，但是她也被推倒在地，且同是荣府的丫鬟，自是站在翠珠一边的，当即就扶着翠珠的胳膊流着眼泪相劝：“翠珠，你也别哭了，人家可是新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儿呢。也是我们倒霉，竟遇上这般欺负人的……”

　　秋燕可没听出碧玉这番话里的挑唆之意，她只是横着大块头守在门前，直到屋中传来了动静，先是贾赦不高兴的声音，“一大早的，谁吵得老爷不得安睡的？”随即是邢芊芊的声音传来，“秋燕可在外头？你进来伺候我起身吧。”

　　秋燕瞪了还坐在地上的翠珠与碧玉下，转身就进了屋子。

　　邢芊芊穿着中衣坐在床榻边，她对着秋燕笑了下，转头看向还躺在床上不动的贾赦道：“老爷，想来方才在外头吵闹的是平日里伺候你的丫鬟呢。不过，这性子也真是活泼，你倒是受得住。我唤她们进来伺候您起身吧。”

　　贾赦听得邢芊芊的话便睁开了眼，总觉得邢芊芊这话有些不中听，见她已经转身欲让那丑丫头近身伺候，一只大手迅速地伸出抓住了邢芊芊的胳膊，调笑道：“太太若是疼我，当该亲自伺候我嘛。外头那两个正如太太所言，粗手苯脚的，哪里比得上太太呢？”

　　邢芊芊听罢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装出羞恼之色来，咬着红艳艳的嘴唇瞪了贾赦一眼，道：“老爷这话，竟是将我与两个低贱的丫头相比，真真是恼人！”说罢，竟是起身快步行至屏风后头去了。

　　贾赦一怔，他倒是首次遇上妇人对着自个使性子呢，心里头虽有些气，但更多的是惊奇之感来。竟是翻身就下床，也没有穿鞋子，追到了屏风后头去了。一把搂住低垂着头一脸委屈的邢芊芊就哄了起来，“太太大人大量，便别计较我的无心之言了。太太您那里是那些个丫鬟能够比得的？她们与你提鞋窦不配呢。太太若是气坏了，疼的可是老爷我呢……”

　　说了好一阵的甜言密语，便是贾赦不觉得什么不对，邢芊芊也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差点没被腻歪呕出前夜里吃下的汤圆来。

　　“老爷这些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我知道那就是随口哄着我玩儿地。毕竟我与老爷成亲不过一个晚上，可外头那丫鬟却是伺候老爷好些年头的老人了，那情分岂是我能比的？”邢芊芊继续假装委屈道，一边还要挣开贾赦的怀抱。

　　贾赦却是加大了力气，腻着道：“太太可不能疑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我们以后可是要做长长久久的夫妻的。那两个丫鬟便是伺候的时日再长，也不过是两个丫鬟罢了，太太不信，我打发了她们便是了。太太可别气了。”

　　邢芊芊心里暗笑，仰头看向贾赦，面露不敢置信地惊喜之色道：“这，成婚头一日就打发了两个丫鬟，老爷说得可当真？”随即又撅嘴道：“我是个认死理的，老爷若是哄骗了我，我，我明日回门便不回来了……”

　　贾赦忙保证道：“老爷我堂堂男子汉，说出的话儿岂是假的？太太赶紧伺候我穿衣出去，一会儿便打发了她们俩就是了。”

　　邢芊芊当即展颜一笑，果真帮贾赦穿好了衣服，全程自然也被贾赦揩了会子油，不过尚在邢芊芊的忍受范围之内。

　　待夫妻俩穿好衣服回了屋，秋燕已经不在屋里头，而是童妈妈领着修梅、玉梅与秋菊在屋中。邢芊芊笑对贾赦道：“这是童妈妈，是忠义伯霍家特意求了太子妃娘娘，给我自宫中寻来的放出宫的管事妈妈。她从前伺候的贵人，如今伺候我，更是事事妥帖。这是修梅，这是秋菊，这是玉梅。”

　　童妈妈领着三人忙与贾赦行礼。贾赦的目光却是罕见地没放在年轻的修梅几个身上，却是盯着童妈妈看了好一会子，等她们行过了礼，忙道：“快起来吧，太太信任你们，以后继续好生当差便是了。”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与忠义伯霍家的关系倒是真的近，竟能得了太子妃寻来的管事妈妈。看来自己该待她更体面些才是呢。

　　邢芊芊可不管贾赦心里头在转什么弯儿，对着修梅道：“外头是否还站在两个贾府的丫头？她们一大早的不好生当差，反惊扰了老爷，实在是欠些规矩。老爷的意思是打发了她们俩，你领着她们俩去见老爷这院里的管事，如何打发，让管事办就行了。”

　　修梅和童妈妈几个心里都是大惊，不想才一会子功夫，大姑娘竟是让大老爷开口打发了随身伺候的大丫鬟，就算是大老爷的一时口快，可这份功夫真真是厉害。只童妈妈想得远些，见修梅去了，她心里却暗道，这新婚第二天便打发了伺候丈夫的丫鬟，传出去了那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邢芊芊虽不是完全不在意名声，但是贾家人都是臭不要脸的，这个时候不借势让上上下下的人惊觉点，只怕新婚期还未过，便有人欺到头上了。

　　这边才打发翠珠两丫鬟没多久，荣禧堂那边已得了消息，王夫人听着周瑞家的说笑，嘴角也噙着一丝儿笑意来。前几日邢家的嫁妆送来了贾府，虽则不及张氏的嫁妆丰富，却与自个的陪嫁相差无几的。王夫人每每想到这个，心里就憋闷得慌。自家虽说是高门大户，但是自父亲去后日子便艰难了许多，一家子老小，唯独哥哥王子腾有些才干，但是至今不过是个从六品的京营卫的千户。说来也就这点比邢氏强了，可听说邢氏出阁，忠义伯府霍家的四奶奶并姑娘都去送嫁了，这等体面可是一般人家没有的呢。

　　王夫人虽知老太太偏心二房，但是却不肯明面上太过了落人口实的。幸好这个邢氏善妒，才进门就唆使大老爷打发了伺候多时的丫鬟。凭着这个，老太太也不会轻易地让自个将管家之权给交出来了。

　　王夫人却不知，她心心念念的管家之权，从来不曾被邢芊芊看在眼里过。却说贾赦、邢芊芊夫妻俩梳妆打扮停当，又用了点子点心，喝了口茶水后，夫妻俩双双才出了院子，童妈妈几个带着备好的见面礼跟在后头。

　　贾赦与邢芊芊夫妻俩携手坐上了一辆翠帷青车，由几个小厮抬着至仪门边儿，这才套上了骡子，过了荣府正门，一路往西向南转。邢芊芊见一出了院子贾赦的神色就不太好，心念一动，悄悄倚着贾赦问起了一路的景致来。

　　贾赦倒也给面子，虽觉得自己偏居一隅很是憋屈，但还是一一指给邢芊芊说了。直到过了仪门内的大院落，贾赦彻底没了声音，邢芊芊见两边屋舍轩昂壮丽，那份大气与疏阔，绝对不是贾赦所居的院子可能比的。邢芊芊知道，荣禧堂到了。

　　果然，待下了车，又走过一条大甬路，便见气势极为惊人的正堂，邢芊芊看了眼堂屋正门之上那“荣禧堂”三个大字，下意识地看了眼贾赦，果见贾赦的神色很是阴沉，抿起的嘴唇更是显出几分刻薄来。也许，这荣禧堂，便是贾赦的心魔所在了呢。

　　堂屋之中的两边交椅之上，此时坐着荣府的大小主子们，当然正中那紫檀雕螭案前摆着两张官帽椅，左首的一张空着，右首之上坐着一头发苍白，满是皱纹的圆脸上带着微笑，但目光却锐利的老妇人。

　　邢芊芊知道，这便是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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