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帝京尘

　　兴国二年，未到立冬，但北方的傍晚早已经冷的不能在户外多待。太原府外，白昼将尽，白雾茫茫，浓雾中看不见百米外的景物，只听见远处马蹄声声，由远及近。不一会，两条黑影破雾而出，快速窜离出城。
　　只见两个年轻武士驾马而来，行在前的男子锦衣白袍绣团花，兜帽拉的很低遮住脸；驶在后的男子身披红云锦缎披风，兜帽领口镶火狐肚毛，被风撩起的披风里露出靛青色长袍，男子未戴兜帽，一张素净的脸迎风冻得鼻尖通红，但是眼睛仍然睁的溜圆，虽清亮亮甚是干净，却透着股冷谈谈的光，于寒风中望去莫名叫人心寒。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抿唇不语，伏在马上，一路疾驰。
　　穿过官道大路，两人择小路而行，看方向似去汴京。正在策马时，远听旁边林中有马嘶人语，不时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锦衣男子仍要继续赶路，却见红锦披风男子已纵马入树林，只得调转马头紧追其后。
　　雾气散去，两人才看清马跑的太快，险些撞倒一位女子。这女子一个转身跌坐路边，低垂着头手捂胸口，胸腔起伏，看来受惊过度。
　　红锦披风的男子刚跳下马，想要探看女子伤情，却听阴风忽来，慌忙向后闪身避开暗器，转头怒视阴险小人。原来不远处站着三个人，为首一个八尺老者，短衣束腰，白发白须，横眉立目地瞪着自己，满是戒备和杀意。
　　老者身后跟着个戴斗笠、红纱遮面的女子，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女子不出声只是冷眼瞧着来人不知有何打算；男子似乎因见来人有些惊讶，愣愣站在原地，手握银剑，不动声色。红锦披风男子想两人不必如此惊讶吧，好像自己是何方鬼怪似得。
　　不等他多想，为首长者已经怒喝道“小儿，此处非你能来，莫要挡道，想活命快快离去！不然躲过我的血针一次可没有下一次！”
　　还未等老者话说完，只见寒光星星，指向老者心口。随后而来的白衣男子见自己朋友被人放暗器甚是不满，不听完话就要大开杀戒，从锦袍里拔出长刀，点镫飞身，出手就是死穴。
　　老人边快速闪躲边骂道“你们真不知死活，果真为了这魔教宫主要丧命于此，那我就收下你们主仆的命，也好向武林正宗做个交代。”说着便发起攻势，手掌阴风呼啸，向对手劈去。
　　站在一旁观战的男子听了这话一愣，错愕地俯身去拉瘫坐的女子；许是女子惊吓有所缓和，顺势起身抬了头。此女尖细小脸有些苍白病容，但却被脸上胭脂掩盖一些；勾起的细长眼角涂着石榴红，虽有些褪色但还是让本就飞扬的眼睛更显跋扈；菱唇丰润就是失了血色，嘴角还挂着一些残血。长发及腰未束，散乱风中更添妩媚；身穿酱紫长裙，领口袖口满是金丝画扇，有彩蝶翩翩从扇面中飞出，顺着袖管布满前襟。
　　定睛看过女子面容，男子长出一口气似乎安心不少，转过头无视女人流光婉转眼眸，翻身上马，伸手来拉女子，说“既然是被追杀就快点和我逃走吧”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管身后来追的红衣人，身轻敏捷地跃上马鞍。两人打马扬鞭，竟是不管身后战况便奔向官道。
　　男子感受到女子源源热流从她的胸口传入自己的脊背，炙热的鼻息喷到脖颈；女子身量比自己要长，坐在后面竟是满满拥住自己、紧紧相贴；凉凉锦缎不时划过自己发热的脸颊，眼前满是从酱紫衣袖上纷飞舞起的粉蝶，引来女子身上阵阵沉香。
　　男子脸红的想向前俯身，却被女子更用力环住腰，可以感觉到女子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瞧。
　　虽然很是惊怕，但是多年来自己独自承后背冷风，忽然有温暖抵寒，恍惚间似回到自己在师父怀里策马习武的日子，同样的温暖又令人安心。
　　不一会，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原来是锦衣男子追上来了。只见他脱了兜帽，露出整张脸，满是委屈和不满，快马加鞭追上前面抛下自己的两人，大声说“公子好是风流。仗义相救，抱得美人归，却是不管我为公子出生入死。”
　　获救女子听见声音诧异地转头看他，心想怎么仪表堂堂又身手不凡额的男子声音如此女气，讲话还带着稚嫩娇气。
　　锦衣男子看见获救女人紧搂自家公子的腰，整个人满当当的贴在公子身上，连透气的缝隙都不留，又扭着头满是风情的望着自己，狭长眼里满是挑衅，顿时更为恼怒道“你这妖狐子看什么看，还不快道谢，小爷我救你可不是让你魅惑公子的。你知我家公子什么人也是你能靠近的。”虽然锦衣男子边嘀咕边抱怨，可两匹马却是不减速度，疾驰许久，入了县城。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三人刚翻身下马，女子也不理睬两人，轻轻拍打肩上灰尘，理好衣裙束带，步履轻巧地径直走入客栈。
　　小二兴冲冲来牵两个愣神男子的马，两人也只好进了客栈。店虽小竟然有跨院上房，两人没理睬小二的热情，入房内想找女子却不见踪影，锦衣男子大为恼怒，揪起小儿衣领怒问“刚才进来的女子呢？”
　　小二吓得直往地上滑，心想刚才看着两人都是低眉顺眼美男子，怎么转眼就变要吃人，再偷眼瞧见锦袍下鼓囊囊显出的刀柄样，就知道这可不是白面冠玉的书生公子，怕是兵荒马乱出的山野人。
　　小二咽口吐沫，颤巍巍道“公子别怒，那女子进来要了两间僻静上房，就让我们不要打搅。您要去我这就带您去”。
　　青衣公子知道小二想歪了，笑着说“深夜打搅姑娘原就不对，小二你只管打热水来就行”锦衣男子没办法不听话，只得放人。小二唯唯诺诺的怂拉脑袋出去，全无先前热情。
　　两人关门进屋，屋内陈设简陋，只有圆桌木凳和张大床，好在屋子够大，足够两人活动手脚。
　　锦衣男子边帮着公子宽衣，边小声道“公子，这一回我们被主人叫回去准没好事。我们东躲西藏二年多，怕是早就被找到了，可主人非选在这个时候，辽国早就蠢蠢欲动要入主中原，吴越归降却有秘教扰乱武林，就是西北党项人似乎也不安宁，边关冲突不断，朝堂又是刚变天。现在就是随便杀个人都不知会牵连出什么事，怕是．．．”
　　公子回头瞧着他稚气的小脸却拧着眉毛装老气，就觉好笑，说“霁月，你呀，真是小小年纪心事多，总是又忧又怒，日后可怎么嫁人”
　　霁月虽是装成男子，又是豪爽性子，到底年纪小，十几岁姑娘听见这个脸就红了，再装潇洒玩笑也装不了“公子，你可别说这些事。我的心意公子都知道的。霁月只想找到阿姐，帮公子找回师父，我们一起离开主人，离开江湖事，从此快乐人间。”
　　公子见霁月满是希冀的望着自己，模样兴奋又恳切，自己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离开武林不做杀手何尝不是自己愿望，可那些错综复杂的江湖恩仇盘根错节，连带多少人，哪里是找到两个人，说离开就离开的呢。
　　霁月年幼，本应由阿姐庇佑，学女红贴花钿；却是孤苦流落，扮男人学些杂乱话。若不是高唐台被炬，众姐妹惨死，师父失踪，怎么会被岐王所救，怎么会为别人卖命，若不是秘教宸宫．．．想到宸宫宫主就想到今日遇到的女子。
　　霁月似乎也想到了刚才不见得女子，嘟嘟囔囔的自言“公子，今天的女子真是奇怪。看那眉眼装束定是勾栏里的，怎么不在那些楼呀馆呀，竟是在这荒野被人劫。而且，我与白胡子老头比试，那些人绝不是山林大王，怎么看都像和她有恩怨。这些人不还说她是那个嗜血狂魔。她看公子，眼里都像装着水似得，就知是个风流女子，怎么会是让武林闻风丧胆的秘教第一宫的宫主呢”
　　霁月自顾自的说，看没人理她，抬眼瞧，自己公子正端坐在圆桌旁，端着香茗慢慢饮，霁月望着公子的俊美侧脸，不禁幻想，若是让公子饱满光洁的额头贴上花黄，青黛描眉，红花涂唇，散落长发，穿长裙一舞，定是夺得京城花魁的名号，可比今日救起的女子艳丽脱俗。
　　再看公子嘴角勾起，满面柔情，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过去大声讲“公子，你可不能真对那狐妖动心，我们可不知她来历，若是宸宫奸细专门来跟踪，要是被主人知道怕是再难踏出京城安定门了”
　　公子似是被说中心事的一愣，随即笑道“小霁月真是心思细，连这些都想到了。我也在想那老者看似不是说谎。女子虽看样子不像传闻的大宫主，但听闻秘教能人异士很多，这个宸宫宫主就精通易容，虽然有关他的传闻很多，可到如今还没人见过其真容，连是男是女都不知；传说他是妙龄少女也有说他是八旬老妪，又说他是温润公子或是嗜血武士。真身都不知，更别说喜怒性情了，只知道他手段毒辣，喜好酷刑，善于制毒；让他惦记上的人不是被捉主试药而亡，就是面皮被他剥下制成面具；此人所到之处必成荒野，尸骨无存。”
　　公子喝口水，看着霁月脸色越来越难看，想是夜深讲的太吓人了，于是笑着安慰道“其实秘教宸宫也是有好处的，听说吴越美女众多，吴越钱家每年给宸宫进献锦缎美女无数；宸宫培养的杀手专是你这样年轻貌美女孩，若你真被抓去，大宫主瞧上你武艺胆识，说不定留你在那享福，你看多好”
　　霁月越听脸越白，一咕噜钻上床，裹紧被子，眼巴巴瞅着公子可怜兮兮道“公子，看在霁月自小鞍前马后效劳公子的份上，您高抬贵手，千万别把霁月进献给宸宫。我以后定不多嘴多舌，定不乱打小二。公子．．．”说着早已是泪眼汪汪。
　　公子本就有心捉弄她，没想到白天还敢提刀上马、救人搏命的大侠霁月公子，晚上就因为几句话，哭哭啼啼成了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娇丫头。
　　公子起身背对着盈盈月光来为霁月掖好被角，柔声道“我是逗你的，月儿本就是阿姐师父心头肉，聪慧乖巧。这么伶俐小丫头，我白鹭卿可是舍不得送人的，小霁月安心睡，就是真的宸宫宫主来抢人，公子也定不怕他。”
　　霁月听到公子夸自己又说舍不得，顿时止住眼泪来了精神“恩，霁月就知公子顽劣偶尔闹闹，霁月深明大义，与公子相依为命多年，自知公子性情不会计较。刚刚哭是为了配合公子，若是说穿公子玩笑岂不是让公子难堪”
　　公子听闻又气又笑，小丫头果真不能逗不能哄，这哪里是乖巧可人的霁月，分明是个刁蛮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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