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与候车亭

　　这夜月亮皎而满，剪影的枝头抽出了并不明显的新芽，而背阴的角落里尚凝着些许薄冰。
　　眼下大概还在早春。

　　婳棠赤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自头顶投下的苍白月光照不出她的影子，反倒是被风压弯的野草在路边投下了惶惶的暗色。
　　她于夜色中穿行而过，没有掠起一丝鸿影。最终来到了一处门扉斑驳的小屋前。
　　直到此时系统才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大门落着锁。婳棠将眼睛贴近了门的缝隙，朝里面打量。系统共享了她的视野，在窄窄的缝隙间看见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那孩子莫五六岁大，背对他们跪在灰旧的蒲团上，裹着件勉强罩住全身斗篷，仿佛一个芝麻圆子。
　　芝麻圆子哭着哭着打起了嗝。

　　呦，这不就是目标人物吗。
　　系统乐了，心想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要是按照背景资料给出的坐标，他们肯定要扑个空。
　　只是大半夜的，何煜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大晚上被关小黑屋，怕不是惹事挨了罚。

　　何煜确实在被罚跪。他白日里追着嫡子跑上回廊，冲撞了贵客，于是被罚了跪佛堂。
　　听说嫡子也被罚了，但和他不一样，那家伙跪在祠堂里，那里的蜡烛要比这里多很多，也更整洁亮堂。以嫡子的身份和幼龄，只要他撒娇哭求，总会有人放他出去的。
　　但何煜不一样。没有人会放他出去。守夜的人为了睡个好觉，直接在屋外落了锁。

　　何煜只比嫡子大一岁，可这一岁的差别却犹如天堑，竟好似没人觉得他也是个孩子，也是需要怜惜的。
　　下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嫡庶有别，但何煜清楚是夫人不喜欢自己。他还知道那个嫡子原本也是个庶子，是夫人将他抱在了怀里，他才成为了嫡子。

　　何煜是不甘的，因为无论样貌还是功课，他没有哪一样比那个嫡子差。可夫人并未将他一齐抱养，甚至从未亲手抱过他。
　　——她定是眼瘸。

　　热意漫上了眼眶，何煜擦累了就没去管，任由那顺着脸颊流淌。

　　他易哭，打个哈欠都能落泪，是毛病。
　　但他也爱哭，毛病放在合适的场合就是优势。
　　就比如，他哭了一夜的消息过两天准会传进他父亲的耳朵里。

　　啧，为什么是过几天呢……何煜不太高兴的想到，要是何尚书今日在府里，立刻就能有人把他放出去了。
　　他今晚怕是要在这破房子里过夜了。

　　何煜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只因对方地位高说话管用才惦记着。他至今为止都没有能称得上亲厚的人，更别提这个父亲还从不来看他。
　　讲真的，就是那不待见他的嫡母，一年少说也非碰上他一两次，可他父亲居然从没跟他见过面！
　　若非他活跃在下人们的谈论中，他真怀疑这个父亲是不是也和他的生母一样仙逝了。

　　唉，仙逝。仙逝！
　　何煜咀嚼着新学会的文雅说辞，想着过世的生母要真是个仙人可就好了。
　　那样，仙人的儿子就不用在小黑屋里受苦咯。

　　门外的锁链突兀的响了下。何煜顿了顿，泪流满面的回头看了一眼。
　　他每次流泪都惯性太大，哪怕没了观众，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停下，此刻便显得无比真切。哪怕下人突然折返了看他，也不会瞧出什么错来。

　　何煜眼巴巴的瞅了片刻，那扇上锁的门既没有被打开，门外也没再传来什么可疑的声音。便又凄凄惨惨的转过了身，背对着木门小幅度的撇了撇嘴。
　　什么嘛，原来是被风刮了锁链。
　　真白瞎了他的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