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

　　五、
　　墙那边的八卦声音还在传来，笑声不断，欢语不停，却都与席小东无关，又与席小东密切相关。
　　“果然答应了，缺钱缺成那样子，养不了媳妇就别结婚，瞧他那幅窝囊样儿，让人瞧不起！”
　　“听说他媳妇挺能花钱的！”
　　“还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拿着贫民的工资，还想过皇帝的瘾，活该！”
　　“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多大头戴多大帽子，有一句叫什么‘别低头，皇冠会掉’，他这叫‘别装逼，遮羞布太小！’哈哈哈哈哈”
　　“哎呀，对的好啊，工整，你太有才了！”
　　……
　　席小东放下手里的筷子，他没有继续吃饭，也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吃不下，也听不下：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吗？原来同事是这样想自己的吗？
　　原来……
　　席小东嘲笑自己：原来除了那人，其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白瓜。妻子当他是瓜皮，同事当他是瓜子，领导当他是瓜怂，连亲戚有的时候也当他是瓜娃。
　　他就是个瓜！
　　既然如此，他成天帮助别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席小东问自己，反正，妻子也不会缠着自己再试试了，这一关早就已经过去了。
　　那他为什么要帮别人上晚自习？反正得了方便可以去看电影的人只会嘲笑他是个只要钱的“好人”。
　　钱？
　　一个晚自习的费用连一张电影票都付不起。
　　那他又为什么在加班呢？席小东想不明白，可他更不想让这些负面情绪包围自己。
　　既然想不明白，他干脆不想了，收拾了几乎没有动的午饭，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窗户的位置，轻轻的离开这片青草地。
　　认真做人，踏实做事。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X大人，他要做人。
　　然而无论怎么认真，席小东知道，自己做人是失败的。在做人这件事上他已经失败了，所以他愈发不能容忍自己在做事上也失败。
　　工作就是工作，不能带着情绪进教室。他这么想着，开始往办公室挪，越是接近办公室，他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快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常有的温和微笑。
　　即便是个失败的人，他也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就算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可他会演，他可以扮演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婚后就开始忙碌工作的席小东很少回家，少数回家的日子里，他也很少见到妻子。当初结婚的时候，妻子就把工作辞了，她现在干什么，席小东不知道。他问过一次，还没得到回答，他就被同事一个电话叫去学校救场了，然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回来了！”席小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对着空气说，并踢掉鞋子，放下背包，他看了一眼被自己踢掉乱躺着的鞋子，弯下腰，一只一只摆放好，顺手把门口的鞋架整理了一番。抬起头看到满是灰尘的厨房，他叹了一气，转身走向客厅。
　　他累。
　　席小东躺在沙发里，揉着眉心。沙发非常不舒服，他动了动身体，还是难受，伸手探到身下，从后腰处摸出一只高跟鞋。
　　“……”席小东忍着无奈强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妻子的影子。
　　鞋子在人却不在。
　　“又出去了？”自嘲的笑了笑，伸出双手揉自己脸。
　　席小东强打起精神站起来，他将沙发垫扯下来，扔进洗衣机，茶几上的果皮扔进垃圾桶，用清洁剂水把几面上凝固的果皮汁液泡起来，他弹掉沙发上、窗台上的灰尘，擦掉已经被泡软的凝固汁液，将客厅整个扫一遍，擦两遍，拖三遍，转而去了厨房，然后他又去了浴室，到了卧室，再到阳台……
　　席小东停在两个次卧门口的时候，有点不想动了，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这是他的家。
　　还是小两室好，好打扫！他在心里吐着槽，手上动作没停，麻利的把家里焕然一新。
　　席小东回来的时候不多，虽然几乎每次回来都见不到妻子，却每次回来都要打扫一番，慢慢的他都觉得自己像个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打扫后，妻子会打电话过来：“我那裙子不能机洗，只能手洗。还有那个红的掉色，你不看一下的吗？那条花裙子你放哪儿了？你能不能不要乱动我的东西！那双鹿皮的高跟鞋呢？哎呀，你烦死了，别动我东西了！”
　　后来，席小东不再整理妻子的物品，不过……席小东看着放在沙发上硌着自己的高跟鞋，还是放进了鞋柜，硌着很疼的。
　　妻子对自己不满，席小东非常清楚，因为房子不够大，因为没有车，因为他的工资也只是勉强够妻子日常开销。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席小东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抱到阳台，一件件抖开，晾好。
　　“她今晚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席小东站在厨房门口问自己，然后笑了笑，又问自己：“她今天晚上回来吗？”想到这里，席小东叹了口气。
　　席小东非常清楚的知道，妻子最不满意的是……
　　结婚小半年了，每次试试的结局都一样：席小东呕吐着被送去医院。
　　所以后来妻子也放弃了。
　　再后来席小东几乎天天都在学校加班，两人碰面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很多时候，他回来，妻子已经睡了，或者他睡了，妻子才回来，又或者他起床，妻子还在睡。他中午都在学校用餐，细算起来，席小东掰了掰手指：结婚半年，他们一起吃过的饭还不到十顿。
　　虽然在一张床上躺着，可他们却各是各的人生。
　　看着冷冰冰的厨房，席小东不想做饭了，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看到还有打开没喝完的，于是放下手中的一整罐，将那小半罐拿出来倒进嘴里。
　　然后拖着脚步，他躺回沙发上，自暴自弃的自嘲：嗯，我也是个偶尔需要任性，偶尔觉得累，偶尔不想上进，要喝酒发疯，什么都不想做好的男人。
　　席小东知道妻子在外面有别人，结婚当天就知道了，自己给不了，所以她去找别人。
　　这很公平。
　　席小东对自己说，他并不强求，没道理自己给不了，做不到，还不许妻子出去找别人。
　　可是，席小东顿了顿，可是他不懂，妻子想要的，自己能给的，给的起的，自己都给了，能给的他已经全都给了，为什么她不跟自己好好过日子呢？
　　他不奢求感情，可是相敬如宾都做不到吗？
　　他的要求不高，东西不要乱放，如果弄脏了，顺手立刻收拾一下，用了厕所冲一下，掉的头发顺手整理一下，这样也不行嘛？
　　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这苛刻吗？
　　席小东不懂，这些不都是很日常的事情吗？一个有着正常家教的人都会做的事情不是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实和他的认知截然不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实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想到每次回来，他都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现在家里大扫除一次才能放下脚，席小东就烦躁的想撂挑子。
　　他难得的红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好好好过日子的吗？！”
　　席小东将自己缩成一团，蜷在沙发里。带上那半罐啤酒的后劲儿，他把自己团成一个肉球哭了起来，他觉得很委屈。
　　要当提款机还要当保姆当钟点工当社会砖当“好人”……他是真的很累，也是真的很委屈。
　　席小东很想像以前那样张着嘴委屈的大哭，又觉得没有人会像以前那样心疼自己了。
　　他不在，谁还会因为他的眼泪而心疼？
　　委屈而又不知所措的席小东自然而然的，又想起那个人了。想起他，席小东哭的更加惨烈。抽泣渐缓，席小东摸出手机，模糊间按下号码，拨打出去。
　　“呜哇……”席小东张开嘴，鼻涕眼泪口水一起往下流：“哥……
　　席小东泣不成声，语不成句。他抱着电话抽泣了半晌，说：“我……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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