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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年初十，早上起床外面一片明亮，昨晚下雪了。
娘早早地起床去校场练功，临走前塞给我一把扫帚：“扫雪去。”
大过年的，人们嫌衙门口晦气，没人喜欢在六扇门门口溜达。推开六扇门大门，门外是一条被雪覆盖着的安静的青石道，道边两堵斑驳的红墙。
没人最好，我最喜欢安静了，人一多就会有很多人围观我。因为我长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像黄金一样金灿灿的眸子。
我没有爹，也没人告诉我我爹是谁。我只有娘，我跟娘姓，我叫黎月。
我的娘亲是赫赫有名的女神捕黎芷青。说书先生说，世界上最厉害的大侠能以一敌百，就是一个人能打一百个人的意思。我娘比书里的大侠还厉害，我猜娘能打一千个人。还有，我娘是个大美人，我最喜欢看娘的背影，婀娜多姿，墨黑的头发高高扎起，散发着幽蓝的光泽。
我也想像娘一样厉害，一样美，可我……
人们都说，因为娘做捕头犯了杀孽，才会生下我这样的妖怪。因为我的眼睛，每次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城里所有的小孩都不敢跟我玩。
我不怕别人不理我，我只是难过，难过自己不像娘。我不像娘，娘看见我就想生气。我不想娘生气，所以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都会难过一阵子。
雪积得很厚，我用尽吃奶的劲儿才勉强将雪赶到路两旁，在六扇门门口扫出一条小道。直起身擦汗之际，忽然瞥到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多了一堆破布，而且那堆破布还在微微起伏。我好奇地走过去，用扫帚扒拉了一下那堆布。
只听“嗯”的一声，一只黑漆漆瘦骨嶙峋的手臂有气无力地一晃，拔开了扫帚。我这才看清，那堆破布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再定睛一看，他披头散发，脸色青紫，双目紧闭。
他快冻死了！
我赶紧跑回六扇门。
叔叔阿姨们都回家过年去了，母亲远在校场。
我想了想，抱起自己的被子，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带上油茶面回到大门口。
先将被子裹在男孩身上，又用热水冲了碗油茶递到他嘴边，用筷子撬开他的嘴巴，硬把油茶灌到他嘴里。
只见他皱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从喉咙里颤悠悠地飘出一个字：“烫……”
糟糕，忘了把油茶晾凉了，滚烫的水泡油茶能不烫么？
我尴尬地泡了第二碗油茶，尖起嘴唇轻轻吹气想把油茶吹凉。可他突然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碗，稀溜溜一股气将碗里的油茶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又从我脚边的油茶袋里抓起一把干油茶就往嘴里塞。
他的手那么脏，用手一捞整袋油茶都脏了，我不悦，将油茶袋往身后一藏，吓唬他：“你再用手抓，我不给你吃了。”
他扭头看向我，黑漆漆的两眼立刻瞪得溜圆，仿佛要瞪出来一样。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赶紧用双手挡住眼睛，喝道：“你，不许看。”
他还是直直地看着我，突然，他野兽似的哀嚎一声，伸直了两只瘦削的手臂，一下子将我推倒在地，然后扑到我身上，用力掐住了我的喉咙。
我莫名其妙，又惊又怕，慌乱中使出一个鹞子翻身，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然后爬起身就往六扇门里跑。跑回院子关上大门，再从门缝中小心翼翼往外一瞄，顿时吓了一哆嗦。
只见那个男孩软绵绵地倒在石狮子旁，脸上糊满了鲜血，一定是被我甩出去的时候磕到了头。愣了片刻，我拔腿就朝校场跑去。
……
那男孩一直没醒，娘和徐叔叔，还有大夫守在我的房间里。
尽管是对方先攻击我，但我知道娘一定会生我的气。所以我熬了娘最喜欢的冰糖银耳莲子羹，熬得稠稠的，用砂锅盛着，端着砂锅守在房间门口，一步也不敢离开。
从上午守到下午，我将粥热了三次，门终于开了，娘将大夫送了出来。
我急忙迎上去，抬头道：“娘，您饿了吧？喝点粥吧。”
娘低头看向我，眸子里映着冷冷的雪光，嘴唇耀眼得恍若雪梅：“你偷学武艺？谁教你的鹞子翻身？”
娘不准我学武功，她说女孩要文文静静地才好。
我自然听娘的话，不敢偷学武功，可武功实在太简单了。平常我看叔叔阿姨们一比划，只要他们随便比划过一次，那些动作招式就刻进了我的脑海，想忘都忘不掉。
于是我赶紧摇头：“娘，我没偷学，我看别人……”
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娘的剑尖抵上了我的喉咙。
娘的眼睛空洞得犹如地底的深潭：“孽障，不仅偷学武艺，还敢蓄意伤人，不如为娘现在了结了你，免得你今后为祸人间。”
娘为什么不相信我？娘的样子好凶，娘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我吓得心肝都在颤抖，双脚发软，抱着砂锅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徐叔叔冲出门，按住娘拿剑的手一声大喝：“芷青！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然后又扭头看向我，大声喊：“小月，快，给你娘认错！”
我没偷学武艺，也没蓄意伤人。要不是那男孩先打我，我怎么会打他？
听见徐大人的声音，委屈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就哭出声来：“我没错！我不认错！他先打我的！我没偷学武艺！他先打我的！我没错！哇哇哇……”
半晌，娘缓缓地放下剑，扭过头，轻声道：“别哭了。”
啊，娘叫我别哭了，娘相信我了。我破泣为笑，抽噎道：“娘，徐大人，粥还热着，我给你们盛上好不好？”
徐叔叔愣了下，弯腰伸出手：“好孩子，把粥给我吧，我给你娘盛。你快去洗洗脸，瞧你那小脸花的。”
徐叔叔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脸上长着厚厚的络腮胡，看上去很凶。可他对我真好，要是他是我爹爹就好了，我听话地将砂锅交到他手上，到洗漱间洗脸。
刚把脸洗干净，我忽然想起还没给他们拿碗，忙去厨房拿了三个碗跑回去。转过房间转角，只见徐叔叔还抱着砂锅站在门口，正对娘说话：“芷青，小月那么乖的孩子，你何苦为难她？”
娘背着手，淡淡地看着台阶下的白雪：“我在教导她。”
“教导？”徐叔叔激动起来，将砂锅送到她眼皮子底下，“七岁的孩子，教导成这样？”
“贫苦人家的女娃，七岁时不也要做这些？”
徐叔叔抿嘴冷冷一笑：“她爹托我照顾她，要是她爹看见她如此过活，我徐某人便要羞愧得撞墙而亡了。”
娘转身盯着徐叔叔，抬起手指向里屋：“里面的孩子，被聂凤鸣害得家破人亡，小小年纪流落街头……”
徐叔叔压低了声音：“黎芷青！黎月与她爹无关！”
“金眼妖天性诡计多端，她是我女儿，我不想她变成妖孽。”娘放下手指，轻声一笑，“倒是你，徐意，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惜，有些人眼里心里都没你。”
“黎芷青！”徐叔叔的脸上浮出了怒容，“我提醒你，你的至亲只剩黎月了。”他将砂锅塞到娘手里，“是你自己说的，黎月是你女儿。”
说完，他越过娘，朝我这边走来。
我赶紧躲进旁边的屋子，在心里默念着他们提到的名字：聂凤鸣。
我爹叫聂凤鸣。
太好了，我有爹，原来我不是没爹的孩子，我爹叫聂凤鸣。
我高兴得在屋里无声地又蹦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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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月恐怕是最可爱的金眼妖了。至于她为什么叫月，是因为聂家人以月为守护神，聂烟雪行走江湖时也用绛月为化名。分别时聂凤鸣实在没力气给女儿取名字，就用了“月”作为女儿的名字，希望女儿能受明月的庇护。
算起来，小月应该是烟雪的五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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