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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十指纤纤,我轻轻的拨着琵琶,婉转娥眉,浅唱低吟。
冷眼看着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风月欢场,叹息,谁说当局者迷?只是不忍清醒罢了。
一曲终了,叮叮声响,琴弦割痛了手指,我咬了咬下唇,强忍着眼泪。
不是不想哭,只是欢场中的女子,从来只有倚门卖笑,哭给谁看?又有谁会怜惜?
喝得醉醺醺的县太爷二公子,一身酒气,两眼通红,踉踉跄跄走到我面前,“新、新来的?”他笑,回头对着满桌的酒客,“花月楼什么时候也进这样的货色。”
我低下头,紧紧的抱着自己的琵琶。
二公子握着我的下巴,我被迫抬起头,“你们看,你们看!”他大笑,“丑得像……像鬼一样。”
我看不到酒客们的表情,眼前晃着二公子的肥头大耳和鄙夷的笑容。
花姑听到了喧哗走了进来,连忙陪着笑脸说好话,二公子松了手,我这才像逃一样冲出了小轩。
我在后花园的一丛牡丹旁轻轻的啜泣。
花月楼正是高朋满座之时,后花园端的清静。
“小姐。”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我慌忙擦去眼泪,低低的回应,“贱妾妆容不整,不敢惊扰公子,请恕不能施礼。”
一声轻咳。
“你就是刚才那个弹琵琶的小姐吧。”低沉的男子的声音。
我点点头,拾起了方才放在地上的琵琶。
“花月楼春风正暖,公子何不到前庭风雅?”我低声地问,实在不想再让别人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我听见了他在轻轻的笑。
“这样的风月场所并不适合我。刚才只是给二公子送他日间买的字画,无意中聆听到了小姐的琵琶仙音。”
“在下安穆。”他说,“请恕我冒昧,请教小姐芳名?”
我迟疑了一会,终于转身。
“阿满,谢家阿满。”
月光下,他笑了,一身白衣,清寒却儒雅,俊朗不失温柔。
安郎就这样轻易的走进了我的心底。
白天,他在东街口摆书画摊,晚上,偶尔来花月楼我的房中听我弹琵琶。
更多的时候是在寒窗苦读,准备进京赶考。
赶考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明白,于是悄悄的把自己积攒的银两拿去给他。
安郎不肯,抚着我的左脸,“我不能拿你的钱,阿满。”他说,“我是男子汉。”
“都一样啊。”我握着他的手,“安郎,我只想你用心读书,他日高中,也能带我脱离苦海。”
安郎深深的望着我,“我安穆,如果有负谢阿满,定然天打……”
“定然叫鬼魅吃了自己的心。”我接上。“安郎,你不会的……”
安郎笑了,轻轻的搂住了我。
不想再为客人弹琵琶。纵也有知音,也不想让安郎担心。
铅华洗尽,用一方面纱遮住了脸。从今之后,花月楼就只有阿满的琴声。
花姑纵容我,只因皆是女子。
“只是,阿满,不要为了男人受伤。”她望着我,像极了我在梦中素未谋面的母亲。
我点头,幸福得有点忘乎所以。
光阴似箭,大比之年终于来临。
安郎踌躇满志,满腹诗书竟然衬得他越发俊朗。
十里长亭,安郎轻轻地握着我的手,“阿满,等我回来。我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入我安家。”
我靠在他的怀里,飘泊了很久很久的心,终于有了依靠。
花开花谢,安郎离开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我都只是在花月楼教姑娘们弹琵琶。
为了安郎,我绝不再入欢场。
日子过的平静而寂寞,但是因为有了挂念,无论如何痛苦,我都能忍受。
安郎对我的温柔,安郎对我的承诺,这些,都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终有一日,他必皇榜高中,衣锦还乡。
终有一日,他必带着八抬大轿一路吹打风风光光来迎娶我谢家阿满。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万人空巷只为一睹今科状元安穆打马游街的风姿。
我躲在姐妹们的身后,从花月楼望去,安郎身着状元美服,嘴角含笑,温柔一如从前。
我忍不住泪水纵横,安郎终于回来了。
一天,两天,三天……
我的琵琶教得心不在焉,每天都在焦急的等待。
花姑喊我到她的房中。
“阿满,你去找安公子吧。”她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
“不亲自去一次,你不会死心的。”花姑轻轻叹气。
我却沉浸在幸福中,心中充满了憧憬。
状元府邸高墙红瓦正张灯结彩,从大门外望去,丫头家仆们也个个新衣美服。
我有点恍惚,看着荆髻布裙的自己,忽然有点忐忑。
我用面纱遮住半边脸,强自镇定着走到状元府门口。
“我要见你们家老爷,请代为通报。”我轻声说。
家仆冷眼瞥瞥我,一语未发。
“我……是你们家老爷的旧识。……我叫阿满,请大哥通报一声。”我望着他,嗫嚅。
“等着。”他上上下下又看了看我,走了进去。
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府里的丫头们欢声笑语,偶尔有几个人看见了我,诧异的停下脚步望着我,也带来了几道同情的目光。
我如芒在身,又拉了拉面纱。
没多久,那个家仆出来了,“老爷不认识你。”他不屑的撇撇嘴。
我如遭雷击,“怎么会?”我扑过去,“你和他说了吗?阿满,我是谢家的阿满啊!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泪如雨下。
那个家仆一声呼喝,另外两个壮汉走上,“把这个鬼婆子拖走,别妨碍了老爷和相国小姐拜堂。”
我的手臂被那两个壮汉抓得生痛,我却好像完全失去了感觉。
是啊,心都痛了,谁还在乎手臂呢。
终于还是这样了。
我望着安郎,穿着新郎吉服的安郎,依旧温柔的面容,嘴角似乎还留着一丝笑容。
洞房里喜气洋洋,四处都是耀眼的红色。红色的窗,红色的枕,红色的烛,新娘晕死在长长的红色帐幔旁,我的安郎死在红色的合欢床上。
我轻轻托起那团热气腾腾仿佛还在跳动的血肉,这就是安郎的心啊,曾经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心。
小口小口的咽下,唇齿间留着血腥,面颊却如火烫般疼痛。
我拉去铜镜上的红纱,仔细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左边的脸眉目如画倾国倾城,右边的脸焦黑如碳宛若鬼魅。
四百二十七年前,因为相公始乱终弃嫌弃我容颜丑陋,终于入了妖道,四处为害。
没有多久被王道人收服,道人嫉恶如仇,哀我之不幸,指点了我一条生路。
他在我的左脸上以指代笔,描出了半边天人之姿。
“阿满,你将以半边绝色沦落欢场,除非能遇到一个不计较你容颜的真情男子,才能脱离苦海赎你此生罪孽,然则,将世世在轮回中受苦。”
四百二十七年后。
我等待上天给我的下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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