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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东市头上立着一方茶馆,最好的一处楼台坐着位公子,稍有些料峭的风吹进他的眸间,一样的冰寒。面上带着一口铰金丝的银色面罩,也挡不住这张清俊的容廓。
楼下喧天的锣鼓热闹起来,他低首,视线随着一点而行,携着春寒黑眸破冰,缱绻成潺潺碧波春水,苍白的唇勾起笑容来,令在旁的凤岭一阵失神。
哪怕凤岭不去看那人,也知是李檀来了。
除夕夜的时候,凤岭精心装点着他与陈卓的家,翻出一方锦盒,看见里面平平整整地叠着几张别致的剪纸。他想拿出来贴在窗上、门上,谁知陈卓上刻还带着微笑的脸突然沉下来,冷冰冰地命令他放回去。
凤岭不敢有半点违逆。
必是李檀送的了,其他的东西,但凡他说要,陈卓没有不给的。他不得不承认,李檀实在好得过分,有显赫的家世、无双的才貌,挺着傲骨却还有他人难及的情.趣。
一声冲天的锣鼓,惊得凤岭颤了一下,这才回神看向楼下。
南北会盟一事,宣德帝默许李檀的一切作为。宣德帝抱恙,朝中人想觐见反对,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陈卓看在眼中,自然知道李檀已经取得宣德帝全部的信任。
聚在集市前有百十来号商人,更有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将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祭拜财神爷之后,九头鼎前吴德秋和林子荐定下盟约,李檀扶着七十岁高龄的大学士上台,在众多商贾面前口述朝廷新的新商策法。
陈卓看着九头鼎前身姿挺俊的李檀,那般的意气风发……
当真恍如隔世。这才是他的李意桓——曾经在他面前雄辩滔滔、抒一腔凌云壮志的李意桓。一别多年,陈卓都渐渐忘却了,李意桓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忠于自己。
陈卓从这种心境当中寻到一种奇妙的解脱,折磨他数日的扭曲和恐惧随着一口气叹了出去。他无比贪恋想念着这样的李意桓,甚至说是贪婪……
这场会盟进行得一帆风顺。
李檀给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去凑够八十万两白银和一万担粮草,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吴德秋和林子荐都是重诺之人,如今大势已成,也不再怠慢,马不停蹄地去办这件事了。
凤岭问:“爷,要我去请神威侯上来么?”
陈卓说:“不必。”他沉静片刻,微笑着抿了抿唇角,轻声道:“他高兴就好。就是折腾瘦了……也不知歇息……”对于他来说,左不过是少做些生意罢了,他不缺银子。
陈卓将面具摘下,扔到凤岭的手中,扶住轮子:“我会差人送你回别业。”
凤岭一惊:“爷……爷不跟我一起么?”
“我回府了。”几个随从拥上来,一个给陈卓披了件袍子,一个推着轮椅。
凤岭哽住,冥冥当中觉得这一别怕是要好久好久,不禁跪在陈卓膝前,抬起楚楚可怜的秋眸:“爷不要我了么?”
陈卓抚了抚他的头发:“别业是你的了。以后还想要甚么,直接给下人说。”
“我要你!”凤岭细声尖叫,紧紧攥住陈卓的衣袍,“我甚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爷不是说会一直养我么,我还不听话吗?”
这么多年,陈卓想让他变成甚么样子,他就变成甚么样子。陈卓喜欢他读书,他就去学认字;喜欢他去按笛吹箫,他日日跟着师傅学……
陈卓清浅着笑道:“凤岭,你是聪明人,别让我困扰。”
凤岭是聪明,他知道陈卓宠爱他的原因,情浓意缠之时,陈卓口中唤着的名字如同梦魇一样环绕着他,是经年的噩梦。
多年来积攒的压抑和痛苦疯长出来,他红了眼睛,说:“爷……你醒醒罢!神威侯知道是你要杀了岳渊,他不会原谅你的!”
陈卓黑眸寒芒踵至,冰冷的手指一下捏住凤岭的下巴,低声说:“我不在乎。”他只想光焰万丈的李檀在他掌心中一直灿烂下去,因他而灿烂。
之前李檀喜欢谢容的时候,他就做得很好;多年之后,再深情的人已成末路,岳渊能算甚么,只有他陈卓是那个一直陪在李檀身边的人。
轮椅越过凤岭,几人抬着他到后门,上了马车。
凤岭愣坐在地上,手里捏着陈卓的面具,久久不能回神。他陡然抽了抽眼角,扬眉看向跟着他的下人,说:“去,将神威侯请上来。”
下人为难道:“凤公子,相爷不是咱们说见就能见的人呐。”
“你且说是二公子有请,他……总会来的。”
李檀挥手派人将大学士安安稳稳地送回家,这头正与燕行天安排接下来的事。走近一个布衫下人,被李檀的侍从拦下。
那人鞠躬道:“相爷,二公子有请。”
他朝楼台上指了指,李檀抬头望去,正见凤岭侧头低眸,与他视线交接一刹那,李檀忽而扬起笑来,抱拳拱了拱手。凤岭没有在他的眸中看到一丝笑意,只觉得阴森得很。
燕行天低声道:“侯爷,小心埋伏。”
“没事。”李檀说,“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李檀知道陈卓不会错过这场热闹,只是陈卓今日没现身捣乱,倒让他颇为意外。
见是凤岭,李檀自然而然地认为陈卓就在楼台之上,敛袍上了楼。推门而入,楼台上站着的人却只有凤岭一个。
李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凤岭定定地望着他:“爷已经走了,是我要见你。”
“正好烦请公子转告他,岳渊受过一刀,本相还未好好感谢陈二公子,如今奉上这份大礼,希望他能笑纳。”
他说起柔情话来最为动人心,说起冷酷话来也最为伤人心。爱他的人,爱到骨子里;恨他的人,恨到骨子里。凤岭低低笑了一声,见李檀正欲走,扬起手来:“别动。”
李檀停住脚步,见凤岭手指上紧紧绕着一根细线,难以察觉。线的另一头牵着一方弓/弩,陈卓不能行走,惯爱玩些机巧来做代替,凤岭也多少懂得一些。
他刚刚从陈卓手下那里取来这一口弓/弩,简单布下这个机关。
“侯爷再动,我不保证你身上会不会多一个血窟窿。”
李檀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张开袍袖:“这么个小玩意儿,还是我教二公子的,一共七发,威力尔尔。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伤本相一分一毫。”
凤岭惨白了脸,这楼台上的风很轻,却吹得他眼睛酸涩。
李檀说:“陈卓还想教你来杀了我么?就凭……这种雕虫小技?”
“是我……”凤岭决绝地抬起眼来,“是我派人去杀岳渊的,他不知情。……你真是狠心,竟是连来问都不问,就信了岳渊的话。”
李檀轻蹙了下眉头。凤岭一步一步地靠过去:“你与他不是知己么?多年的情义说断就断了,你连句解释都没有,你不知道爷他有多伤心。”
“你为甚么要杀岳渊?你是谁的人?”
“我不是谁的人。谁也不跟你一样,成天想着算计谁,被谁算计着。”凤岭走近了李檀,轻声说,“我只是嫉妒罢了……”
“甚么?”
“嫉妒你。”凤岭冰凉的手指拂过李檀的轮廓,李檀眯着阴戾的眼睛,却没有躲。
凤岭贴在他的耳边:“我知道你喜欢他……”李檀心头一震,却还不及他的反应,眼前猛现一道寒光,李檀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掰过他的手腕,却发现这人竟是一点力道都没有。
刀锋入胸,凤岭觉不出疼似的,妖冶一笑,反手将刀匕推得更深。
“……我不甘心只当你的影子,你总该记住我才公平。”
凤岭纵身撞出门去,一下跌在走廊上。茶楼下正奏着评弹,满堂宾客静然无声,吴侬软语教一声嘶声尖叫打断。
凤岭状似疯癫,身上手上都是鲜血,放声大笑。他声音尖细,尤为清亮,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堂堂相爷,光天化日之下是要杀人灭口么?”
“杀了我也没用!”凤岭眯起眼睛来,嘴角涌出血沫,竭声吼道,“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宣德帝新封的宰相是个断袖,登科状元岳渊就是他养在府里的禁脔——!”
不少人哗然一声惊疑,更有人噤若寒蝉地看向楼上的李檀,生怕自己听了这只言片语,就会成为下一个凤岭。
燕行天听见动静走进来,抬头就见李檀沉着脸,眼中凝着寒霜。
凤岭跌跌撞撞地从楼梯滚下来,一头倒在地上。一笑,银牙上全是鲜血,容色是凄艳的狰狞:“神威侯……相国大人……龙床你都爬得了,以色侍君换来的权位,你当得起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燕行天闻言大怒,拨开人群将凤岭从地上拽起来,喝道:“你是甚么人!为何要在此胡说八道?!”
凤岭猛咳出两口鲜血,痴癫地笑着,胸口的血液几乎一股一股地往外流,染透了他的衣衫。没多久,燕行天手下的人就软了,凉了,渐渐地没了呼吸。
“死了?死了罢……?”
“真让相爷给杀死了……”
低低的议论声掺和着恐慌一起蔓延开来。
“还以为他是甚么好官”、“草菅人命呐”……
“权重大臣竟玩起了后宫女人的手段”、“他长成那样,男人见了也不免动心”……
“他不是和景王有……”、“这是爬了儿子的床,再爬老子的床”、“真是大祈之祸”……
不堪入耳的话语落进燕行天的耳朵里,气得他急红了眼,拔出鳞刀威吓道:“谁敢乱说?!”
见他拔出刀,众人尖叫着跑开,如作鸟兽散,燕行天胡乱抓着人呼喝道:“不准走!谁也不准走!”
“这人信口雌黄,诋毁相爷——!谁敢说出一句,我就杀了谁!”
“……燕兄。”
这声音沉静却极具穿透力,一声就让燕行天停住了手。
李檀缓步从楼上走下来,满堂无一人,靴子踏在木阶上的声音尤为清脆响亮。
他拍了拍燕行天的肩膀,说:“好了,冷静些。把他送到陈府去,别脏了这里。”
“侯爷,他们……”
“再过不久,我要启程去鹿州了。这是最重要的事,别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自乱阵脚。”
燕行天咬了咬牙,重重地点头。
燕行天始终放不下心,他总觉得可能要出大事,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茶楼闹出这样的大的动静,一夜之间就在京城传遍了。
李檀不是没受过流言蜚语的侵扰,全当了耳旁风,一心一意地在看鹿州传上来的密信。
宣德帝动不了鹿州的那群贪官污吏,派过去查证的官员也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也许他们收敛了些,去年上缴给朝廷的赋税却比往年还多,可去年的鹿州旱涝交加,当地百姓绝对交不上这么多的赋税。
李檀知道其中必定有猫腻,私下派人去调查。回京的密信当中言明,早在寒冬的时候,鹿州百姓早就陷入了一场□□。
鹿州闻阳是苏枕席苏老先生的老家,他亲眼见到鹿州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多次仗着老臣的身份上疏鹿州郡守,要求他开仓赈灾。
可这些上疏的信件迟迟压在鹿州郡守府,送都没有送出去。李檀的人找到了苏枕席,老先生撑着病躯连笔狂书一夜,数十张信纸装了三个信封才算装下。
苏枕席屈膝下跪,长涕短叹,请他们将这封陈情状带给李檀,务必要来救救鹿州的百姓。
陈情状上的字字是悲悯、是苦难,是人间地狱。
李檀将信封压在砚下,闭上酸涩的双眼,痛苦地喘息几声才平复下来。
外头传来一声唯唯诺诺的声音:“侯、侯爷,老夫人要您去一趟祠堂。”
李檀旋即从方才的信文中回过神,理了理思绪,才迈开这沉重的一步。
等候的婢女见了李檀,赶忙低下了头,劝道:“侯爷,有个奴才在老夫人面前乱嚼舌根子,外头甚么话都敢在老夫人面前说,奴婢已经掌了他的嘴,打出府去了。……老夫人可能是、是要问您关于岳少爷的事。”
“我知道了,”李檀笑了笑,“你去府门口等着岳少爷,见他回来,让他去神机营住一宿,就说是我让他到营里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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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打响鹿州反贪第一枪!
凤岭:站反了攻受,就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