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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
掰着指头算日子,国醮已然过去一大半,八月的壁都繁花锦绣。
昨日在渡口见小童,不巧碰上了久未碰面的景弋太子,明明是含糊地疏于应对,居然还被赞赏几句,得了一段如意锦。不过,龙凤鸣小姐是何等的气性,回来便将它丢到了库房深处,蒙在了一堆绸缎之间,未见出奇。
今日风头正好,在鹿苑的池水前,姐妹俩一道给子午和丁酉洗沐。
龙鸢换下了广袖衫,只着艾绿彩绣裙,精致的窄袖小盘领,头发在单侧束了辫子,低低地垂着极为温婉。
和她相比,龙灵活泼太过,梳起长发在脑后绾了两股,嫩白色的玲珑衣,底下穿了柳黄的纱裤,跑起路来摇摇生风。
“昨日爷爷的信你可看到?”伴随着潺潺水声,细碎的水珠染深了梅花鹿的好皮毛。龙灵拍拍它的身,转头问龙鸢,“莫道行路难,风雨见天晴——此卦何解?”
龙鸢并不比她清楚,细绢布擦着鹿角,子午脖子上的铃铛沾了水,反而发出闷闷的响声。
“爷爷的卦象总是有深意,须得仔细参研。”她也不过是这样含糊的答案。
“但凡我自己能卜出来,绝迹不会去问他。”提到这样的事情,妹妹就愤愤,“老古板,就爱卖关子。”
“噤言。”龙鸢被她的称呼给吓了一跳,“再这样没规矩,当心我罚你。”
威胁不奏效,龙灵并不怕,“罚就罚,一个老古板,再加你一个小古板。龙子鱼,你说我的性子随着谁,是如何比你们都要活络的呢?”
也就是她敢胡言乱语,谁都不会说龙眠老人古板。明明是异类,自诩一身傲骨,龙鸢看来倒更像是一身反骨。摇头叹息的时候,又听得她一身惊呼,转过去看,灵儿就像是被人给定住了,拿着水勺一动不动,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些什么,“他是看出我们要走?!这个老顽童、老古——”
龙鸢狠狠地瞪着她,吓得后半句又吞了回去。
“是与不是,到时候立见分晓。”姐姐似乎并不过分在意。
“都到了那样的时候,再明白还有什么用?”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九成是对的,龙灵道,“爷爷就是看出来我们要逃罢?莫道行路难——解为前路艰难,是否可行?”
似乎也是有些道理,但“逃”这样的字眼用得似乎太过严重。
“也不必那样担心,爷爷并未催促,国醮之期也不过是对外的托词。你若是愿意,便是留个三年五载也成的。”
“哈,龙子鱼。”单手支着腰,妹妹不住地叹息摇头,“你学坏了,如今也会拿这些假话来蒙骗我。三年五载?你倒是说说,留上个三年五载,我要在这儿做些什么?”
龙鸢顿了一顿,隐隐泛起笑意。开口时又是一副正经神色,“也许我会同爷爷禀明,龙凤鸣姑娘来一趟壁都,看破了红尘,寻了处道观做女冠去了。”
她就不该问这样的话,平白让人家取笑了去!
下一刻就是顺手用手上的水瓢兜起一汪池水向她身上泼,姐姐连连后退,清透的池水尽数留在了子午的身上。
一声“龙灵”唤出口,她笑嘻嘻,“如何,我都要做女冠的人了,还不趁早多留恋一下红尘,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俗事?”
什么俗事,明明是坏心事,平时一件没少干。让她给丁酉洗,自己玩水玩得不亦乐乎,说了不让泼,还来劲了。
“不许动。”还有几日便卸任的都讲法师毫无威严可言,“再泼水我就动家法了!”
要打便一道打,法不会责众。挑唆了丁酉一起闹,水里踢踏起来,偏偏要到她身侧的时候才抖落水珠,弄得两个人身上好狼狈。
鹿苑难得热闹,水盈盈一片喧笑声,隔着几座院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评价来自于云观的陈清让。
龙灵来的时候,人家并不十分热情。
又是那副冰川脸,专心描绘丹青,凑上去瞧一瞧罢,还是那棵三季开花的梨花树。拽拽袖子打个商量,她小意道,“我就坐在枝桠上,你画上我好不好?”
看看人家的豪情,和闺阁女子就是不同。不说是树下摆卧榻,来个静谧的睡美人,便是站在树下看花儿也好过爬上树梢罢?
陈清让只作不闻,亦不言语,诚心诚意是要忽视她。
但她不看人脸色,不答应那就敲敲桌子来鉴赏,“你这枝叶画得好。”
他哦了一声,问一句,“好在哪?”
“枝叶间带着风,看起来活得一样。”
点点头,似乎是满意的答案。不过人家眼中,她似乎不如这几尺宣纸来得好看,那样的姿态,大有不作完便不理人的架势。也好在她是那样一个闲散的人,踮起脚尖跳上石桌,坐在桌沿,双腿只是不住地随意踢踏着。
抖抖荷包,捻着拿出秦镜,小小的半块还没有手掌大,照照自己的脸面,又拿起来对着日光玩。
手腕转一转,极亮的斑驳就闪过他的眼。不予理会,片刻之后又来一回,低咳一声已是警戒,总算是缓了片刻,余光扫过一只颤巍巍的手,那个奇亮的影子就晃到纸上了,划过树枝划枝叶,烦不胜烦。有些烦扰地看过去一眼,她果真隔着些许远,在得意地笑着。
陈清让似乎近来才发现龙灵的一些隐秘之处,譬如她笑起来眼儿弯弯似新月,喜欢微微扬起头,显示自己的过人之处;再譬如有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极喜极悲才能瞧得见;还有就是片刻都停不下来总得寻人开心才是好。
“玩够了罢?”轻飘飘地问一句,凤鸣姑娘却在对面狡猾地摇摇头。
今日她的打扮有一处颇为新奇——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绒布裹着棉絮做成几节长长的鹿角形状,绑在了素面发钗上,插|入发间恰好合适,瞧着就像是她的头上长出了犄角。刚刚欢脱雀跃地跑过来,他还以为是鹿儿成精了。
好看也不会多看,忽而发问,“你手上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陈清让似乎没有继续作画的意思,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迎上前,摊开手心,是一面破碎的铜镜。
为何说是破碎的,因着它是一半,原先想是正圆,被从中间给摔开,都能见着随意的摔痕。铜镜面,青铜色的底,倒像是一件古玩。
她见他不懂,便问,“你可知道秦镜?”
自然是听说过。秦镜亦叫作秦鉴,传闻可以照出人的五脏六腑,同样可以鉴别人心的邪正。不过那都是传闻,自然是有夸大的嫌疑。况且传说中那是一块方镜,如何到这里就成了圆的。
“那依你的意思,这便是先古流传下来的宝物?”
“宝物是宝物,究竟是从何得来我也不知,相传是秦镜摔坏的一角。我爷爷——”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龙眠老人,又将这一块镜子分作两份,给了我和姐姐。镜子原先就有辟邪一说,不过是为了护佑我们姐妹平安。至于是否可以鉴别善恶,试试才知。”
从她越发靠近,陈清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扬起手把镜子向他面门上摔,如何能让她如意,自然是躲避起来。自我护卫的时候,不慎带到了她头上的鹿钗,叮地一下落在了地上。
“瞧瞧你干的好事!”她还恶人先告状。
暗叹一声罪过,还是弯腰捡了那只钗。她低着头就要凑过来,被他按住肩头,“你这样的小个子,头还是好好抬着罢。”
也是,哪怕她踮起脚,都不及人家高,如何还要为难了脖子。
寻了一个合适的位子,该是和另一边差不多,堂堂悦王陈清让,头回替一个姑娘家理钗环。
稳稳当当地安上去,不住在问“可好了?”,他说了声是,“拿你的小秦镜照照便知。”
可惜镜面太小,看不清的。好在一旁有池塘,伸手小心拨开了睡莲,对着池水照一照,一张娇俏青涩的美人脸。
“好看吗?”这个姑娘爱臭美,对影自怜的事情丝毫不害羞。
小道士却是得空去描绘尚未完成的画卷,闻言头都不曾抬起,一声“好看”清淡飘出。
真是不懂礼,看上一眼又如何,画何时不能完成,今后想要多看我都是奢求的,居然不知足。明明白白的敷衍,龙灵哼一声,“讨厌。”
又被埋怨,有口难言。如今可好了,讲实话也会被人家说是讨厌了,当真是宠得没天,小女子确实难养。乐在其中,余光追随着那片黄色衣角,想一想,若是拿着青草在手,不知这只小鹿精会不会来吃上一口。越来越天马行空,被龙凤鸣姑娘带着跑得偏了,可不是他的性情。
他唇边带着笑的弧度,耳旁却听得龙姑娘问他,“我离城的那日,你会送我吗?”
黑玉雕花的紫毫一下子断在了手里,一大片的墨渍染在了画上,这下是真的画不了了。手心也是一团黑,凌星墨点落在尘埃不沾的天青色道袍。
龙灵未得回答,这才发现异样。慌忙地把笔从他手中捏下来,想领着人家去洗一洗,却被大掌直接包裹住了手腕,“呀,我的新衣裳!”可不能沾上些许脏。
“你说什么?”
张张口就要答,抬头看到一张碎冰的脸,古冰川的眸子阴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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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碎碎念:对于周易卦象,我有报过选修课,但只能是一知半解,如果恰好你感兴趣,可以自己再去多看一些,切莫深究。
推荐一本书《空谷幽兰》,在写文前我找来看的,对于其中的隐士很向往。新坑有一本会涉及建筑、旅游,所以假期还在看《城市经济学》,相比而言就太枯燥了。
感谢看文的各位。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钗头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