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得遇倾城色[重生]

　　国醮，定于七月初。

　　作为一种道教仪式，民间斋醮科仪，多是由道士作法，设坛摆供，包括焚香、化符、念咒、上章、诵经、赞颂，并配以烛灯、禹步和音乐等仪注和程式，以祭告神灵，祈求消灾赐福。[1]

　　国醮乃国之大事，由高功、都讲、监斋、侍经、侍香、侍灯法师共同主持，陛下礼请龙眠老人任国醮高功被婉拒，出乎意料的是，请回了龙鸢作都(du)讲法师。

　　七七四十九日的周期着实是长，礼仪繁重。此乃国之盛事，迎到了诸多道门高人，壁都空前繁华。

　　其实以她的年纪和修为，又有众多前辈在侧，本来不应该作为三法师之一。此次却偏偏开了先例，足见陛下对于龙氏的敬意。

　　龙鸢头回参加国醮，自然是希望百般周全，因此闭关许久。

　　再次回到最初无所事事的状态，一旦和姐姐无关，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到了眼前都是疏于应对的了。龙灵俨然成了最得闲的一个。

　　“国醮盛事你们不去？”她简直闻所未闻，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老神在在的人，再三说道，“那可是国醮！你们不去？”

　　“嗯。”陈清让云淡风轻，眼中隐约有笑意，手中淡淡地拿着一柄桃木剑，指导着元宁剑术。

　　自从上回在院中被她无意撞破，元宁终于不需要在龙女到访的时候鬼鬼祟祟地逃离。偶尔碰上了，还能点头问个好，不要太自在。

　　道家的功夫，多半是为了强身而并不伤人，因此招式不算复杂，龙灵在旁边看着，兴起时就捡了一根竹枝同他们一道练。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照着元宁的动作摆弄，倒也像模像样。

　　桃木剑抵着竹枝向上抬了抬，她看向一本正经的小道士，“元宁。”

　　“啊？”身侧的元宁闻声转头，却被悦王一剑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肩。霎时聪明了，遂正色，直视前方，眼中饱含热泪。

　　适才行凶的陈清让毫无愧疚之意，笃悠悠地应了一声，“何事？”

　　“唉——”龙灵叹了一口气，翣着大眼望着他，不无愁思，“修道修成你这样，也算是不务正业了罢。平日里闭门不出也没什么，这样的时候怎么成呢。你说呢，元西？”

　　被叫到的人丝毫不自觉，悦王握拳抵唇虚咳一下，他茫然地望去，依旧是那句，“啊？”

　　原谅他的愚笨，要怎样才能习惯这样的日子，叫着自己的名字却不能认，当真叫自己的时候又不晓得……无量佛，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作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磨练。

　　龙灵只当他们是同门相护，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元宁借机换了下一个动作，剑身直抵上前，两指竖于右臂。

　　陈清让只是用桃木剑点点她，龙灵哦了一声，也变换了招式。“元西，那你和我去罢？”

　　他吗？元宁只差要答应，还是记得转头看了一眼悦王，对方似笑非笑。

　　这样的神色实在是太熟悉了，心中忐忑不安，他低下头，略带哀怨，“不成的。”

　　“有何不成？”龙灵撂下了竹枝望他，“你可晓得都讲法师是谁？”自然是清楚，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更为得瑟，“那是我家姐姐，龙女哎！”

　　“明白了。”这回答她的是陈清让，原先离她不近，这个时候却趋身前来，食指点点她的额，“招式摆起来，接着练。”

　　练就练，只是依旧碎碎念，“小道士，我和你们讲，这国醮的事情可是十年难遇。你们想想，人这一生，是有多少个十年。万一下回你就病了呢，万一下回你就不在壁都了呢，还有，兴许下回你们也就还俗了……”

　　越说越不像话，陈清让不为所动。只不过原先方寸未乱的人，被念叨地也走了神，下一招直接就给练错了。

　　元宁的手腕被桃木剑给一刺，哎呦一声把手上的东西抛了出去。抬头正对上悦王无甚表情的脸，心虚地低头认错，“没大专心。”

　　陈清让倒是没多苛责，也知道这源头其实都在龙灵身上。

　　手腕翻转，剑身下垂，直接递到了她眼前，“跟着练了许久，和他喂喂招。”对方喜滋滋地接下，悦王转而又对着元宁道，“你陪灵儿姑娘练练，若是输了，就随着她去参加国醮。”

　　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元宁心里却在嘀咕着，自己这到底是该赢还是该输？

　　赢了是应当的，毕竟自己练了这许久，也不是白费；至于这输了……

　　似乎看起来更为划算——既不得罪龙女，还能去国醮，一举两得啊！

　　只是他这里握着剑柄，还盘算着如何假意而又不失潇洒地输了这场比试，恍惚间听到龙灵一声“看招！”便先发制人了。

　　陈清让旁观着，不免痛心地闭了闭眼。

　　你们见过街头巷口的小孩儿打架吗？眼前就是这样：什么剑术、什么招式，统统忘得一干二净，她毫无章法地打杀，元宁慌慌张张地抵御。

　　太过杂乱，根本没有机会反击。元宁现下才晓得自己先前当真是想多了，何来潇洒，不要太狼狈！

　　当然，到底还是输了。毕竟俗话说得好——那什么，无招胜有招嘛！

　　“我赢了，元宁，是我赢了罢？”

　　龙灵这厢欢天喜地，真元宁神色寂寥得想死，

　　假元宁抚过子虚道长用过的百年桃木剑，看着这开过光的宝物上新增的几道划伤，沉沉地叹气。

　　“怎么，你还不乐意？”她跳起来给了元宁的脑袋一下，“那是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有能干吗，胜似你们这帮男儿！”

　　的确，龙女当真能干。

　　醮事礼仪繁多，高功法师持圭开坛，领一十二位法师参拜。

　　龙鸢居于第三位，素白色的羽化仙衣，宝珠缎带束发，裙边是浅碧色的九尾游鱼，简单不失矜贵。手握长卷道德文，五千鎏金字在光照的反射下，连带着她的面容都镀上了一层金粉。

　　国醮在宫庙举行，圣驾亲临，皇族皆至。观礼的人群众多，都被安置在了高台的另一侧。人群熙攘中，龙灵和元宁被淹没其中。

　　原本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该是留在这处，偏偏她战胜的那个小小道士无名无权，一定是走不进达官显贵的群落，她也只能异常讲义气地与他同行。

　　“你得懂报恩。”龙灵细心教导，“我龙灵施恩从不留名。”

　　元宁僵硬一笑，有口难言。要不是因着她，自己此刻只怕是紧随悦王，不甚自在。

　　王爷当真良苦用心，拦着一个自己，连灵儿姑娘都去不了那头，压根不会撞破他是悦王的事实。

　　后知后觉，他如今算是明白了让他们比试的歹毒用心。不可再阴险！

　　步履翩跹，领着皇族行礼拜揖后，龙鸢站于高台。两侧的司钟、司鼓道士轻敲出节律不同的道教乐曲，她徐徐展开长卷，吟诵经文。

　　张离尧望着玄香熏染出的五色彩云，她如羽化的九天玄女，虚幻朦胧地置于一个自己很难触碰到的环境。

　　怎么能够不注意到她，正如重逢那一日所见，如今的龙鸢眉目间多了一分了然，更多了一分释然。平素是不悲不喜的性子，和这庄重圣洁的场合是多么的契合。

　　不再只是他的阿鸢，而是太坊的龙女，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女都讲法师。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摸不到她。

　　可是直到离得这样近，他却还是触不到她的一裙一角。

　　众人簇拥膜拜的她，让他觉得极陌生，极遥远。

　　多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将她带下这神坛，从此踏入三千红尘，只与他作伴。

　　霓裳羽衣，遵循礼数叩拜玉宸，清冷的都讲法师徐徐诵出道家经典玄律，引领众人作赞颂的礼唱。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祝福陛下乾坤齐寿、百世安康。[2]

　　抬眸并非无意，只是撞上了那双邪气四溢的凤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龙鸢几乎是慌乱地将视线重又移回了那千字道德文上，心尖一瞬的隆隆作响。手在袖笼间微微地发颤，脑中却好像挥散不去那个墨蓝色的影子。

　　没有任何来由的，“我的阿鸢”一遍遍地在耳廓间萦绕，让她想将自己藏匿起来。

　　沉静如水的声音，低缓悠长。情绪过分汹涌，张离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混乱的思绪几乎要把他摧散，就像是一缕丝，在逐渐将原本已经结成的厚茧再缠绕上几分。

　　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猛地回头盯住那个让自己沉迷的影子，心头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抓回去、抓回去！把她抓回去！”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有一回就会再一回。

　　对着总是学不乖的人，只有再坏些。最思念的辰光里，原想着只要能留下她，即便是剥开皮肉，与骨同眠，心里也是开心的。但真正见着的时候，却又舍不得了。

　　那样的好容颜，终究不能有一丝坏。

　　是的，他在那一刻做了决定，他要做一个金笼子，将逃跑的金丝雀再抓回来。她若是不肯，就喂毒，或痴或傻，只要还是鲜活的，他就都不会介意。

　　龙鸢没了才气，那也就不是龙鸢了。但是那又怎样，横竖那样的龙鸢也不会属于他。

　　只有得到了，才会是他的。

　　在熙攘人流中，龙灵微闪大眼，低低地念了一句，“怎么回事？”身侧的元宁不解，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不懂。”

　　红绫高高地落在那一处最繁茂的枝头，该是安分的，却为何忽地腾空飞出，还带走了近处栖着的黄裳和青衣。

　　宠通人性，她向来都是懂得。就像是她驯养的鸟儿，如她性子一样的撒欢耍泼，而龙鸢身侧的灵物从来都是娴宁的一类。

　　姐姐在想什么？龙灵思绪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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