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调查所

　　“小达呀，”电话那头的人明显上了年纪，嗓子也不好，说不了几句就得咳嗽一声，“最近工作怎么样？累吗？”
　　“还好。”刘达揉了揉眉心，“妈，家里还好吧？”
　　“唉，老样子，你妹妹今年就高考了，我看她成绩又不好，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我听别人说现在越是好的大学学费越便宜，就像你当时考那个师范，学校还给补助咧！”电话那头的人口吻微微得意，“可你妹要是真考上了，学费一年就得一万！咱们家哪能掏得起哟！”
　　“妈，我不是说了吗？弟弟妹妹的学费我来负责，能上大学就一定要上，不能一辈子都窝在那样的小镇上！”刘达语气坚定。
　　“我就知道我哥对我最好！”电话被一个年轻女孩子夺去，“哥，我们老师说了，我其实发挥得好些，就能上三本线，到时候再挑个大城市，大学四年留心点，毕业了也能找个好工作，留在大城市里！”
　　妹妹刘梅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兴奋：“哥，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就只填H市的学校，怎么着也得考到你那去！”
　　刘达一向心疼弟弟妹妹，对他们合理的要求全数满足：“行，只要你跟小满争气，哥哥一定让你们上大学！”
　　“死丫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钱花钱花钱！你哥在Ａ市那么辛苦，你还舍得让你哥那么累啊！”刘家老太太心疼大儿子。
　　“嘁，我哥给我花钱，你管得着吗！”刘梅对这个重男轻女的母亲从来不惧怕，“再说了，我哥不是找了个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嘛！现在大城市的人都只有一个孩子，将来我那新嫂子爹妈的钱不都还是给她，给她不就是给我哥嘛！”
　　刘达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又被妹妹气得不轻，无奈地叹口气：“小梅，别跟妈斗嘴了，快去看书吧！”
　　刘梅对这个哥哥的话还是顺从的，立马干脆地答应了：“好，哥，我去看书了！”
　　刘老太太把电话接过来：“我说小达啊，你上次还说那个姑娘，是不是真心要跟你结婚的？”
　　“是。”刘达想起女友宁雨菲，语气稍稍柔和了些，“雨菲她是真心想跟我过日子，她都跟她爸妈讲好了，过段时间等我不忙了，就把你跟我爸接过来，双方家长一起见个面。”
　　“哎哟，太好了，你都二十五了，我跟你爸最近两天就在念叨这个事呢！”刘老太太激动坏了，“你爸说明天就到镇上李二姐那个布店做两身新衣裳，见亲家的时候也有面子点，可不能让他们家看低了。”
　　看低了？刘达想起宁雨菲的高知父母，只能苦笑：“妈，别在镇上的店做了，你跟爸辛苦了一辈子，这回又是第一次到H市来，我都工作几年了，我给你们买吧。”
　　“你买？”刘老太太连声拒绝，“达子啊，我可是听人说大城市的衣服都好贵，没有个大几百千把儿的根本下不来，你还是省着点吧！啊！”
　　刘达不忍心让父母只穿着镇上的裁缝做出来的过时衣服：“妈，这点钱你儿子还是有的，你听我的，到H市再买。”
　　“再说吧。”刘老太太不想花儿子的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电话费也贵，咱不讲了，你忙吧。”
　　刘达知道父母节省了一辈子，也没指望让他们一下阔气起来，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才挂了电话。
　　“叮叮——”
　　手机亮了一下，有条短信进来。
　　刘达看了看，原来是妹妹刘梅发的：哥，新嫂子漂亮不？
　　刘达回复她：你管得倒多。
　　嘻嘻，我刚刚可是听到电话了，这次爸妈要是去H市，我跟小满也要去！
　　刘达微微皱眉：你好好读书，不许跟着。
　　呜呜。刘梅发了个哭丧脸过来。
　　刘达想起妹妹正是爱美爱玩的年纪，却只能拿着他的旧手机，穿着灰扑扑的旧衣服，心里一软，回复她：下次考试要是能在班里的名词提高十名，就一起过来，小满也是。
　　万岁！哥最好了！
　　刘达都可以想得到妹妹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既心酸又无奈，自己在小镇上呆了十九年，发奋读书，最后高考以超过录取线三十多分的成绩考入省师大，学校对自己这样的高材生求之不得，每个月都给自己发七百元的现金补助，每学期还有一千五百块的饭卡补助。自己进了大学也没敢放松，每学年评奖学金拿的都是最高额度。因此，大学四年，他基本没让家里掏过钱，前两年没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找了个兼职，甚至还能时常给家里寄钱。
　　他们刘家本来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可那几年，他爹妈在镇上走路都带风！
　　大三的时候他认识了宁雨菲，是低他一届的师妹。其实刘达生得不差，身高也有一米七八，在H市这样偏南方的城市里算不错了。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可有些在知道他家的真实情况后就退缩了，有些他自己也看不上。只有宁雨菲，长得虽然不算漂亮，可气质好，脾气也好，刘达几乎没见过她生气的时候。她对刘达既心疼又佩服，总说他将来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刘达从心底里也喜欢这个善良爱笑的女孩，两人在校园里谈了一年多恋爱，刘达毕业后留在H市做销售，宁雨菲考了公务员，拿的钱不多，但日常工作很是清闲。
　　刘达从宁雨菲的日常穿着和谈吐中就猜到她出身肯定不差，后来两人感情加深，宁雨菲也带着他去见了自家父母。宁爸爸和宁妈妈当年是研究生同学，现在两人都在H市最负盛名的大学教书，据说每年光是科研经费就拿到手软。刘达第一次去宁雨菲家的时候，那光可鉴人的木地板简直让他羞于露出快被穿破的廉价袜子。
　　宁家父母对刘达只是出于礼貌地寒暄了几句，没有嘲笑他的穷酸，也没有轻视他的出身。
　　宁雨菲事后跟他说：“我爸爸妈妈很喜欢你呢！”
　　喜欢？他嘲讽地弯起嘴角。
　　他想到宁父那平淡却明显露出疏离的眼神，宁家父母怎么看待他，宁雨菲不清楚，他心里却明白得不得了。
　　他是穷孩子出身，旁人的眼色他看过太多太多。宁雨菲犹自个天真烂漫，不懂世事，可是他不行。
　　他工作之后第一次回家过年，跟他儿时关系最好的玩伴张铁问他找到媳妇没，他心里正烦，就把自己跟宁雨菲的事情跟张铁都说了。
　　张铁听完，羡慕地给了他一肘子：“行啊，你小子有老婆运！”
　　“什么老婆运！”刘达狠狠吸了口烟，“老子正想跟她掰了呢！”
　　“呸呸呸！”张铁连着往地上吐了几口，“你脑子被驴踢了！放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还要跟人家掰了！你脑子长狗身上了？”
　　刘达不吭声，照旧蹲在地上吸烟。
　　张铁训他：“从小就是个死脑筋！你也不想想，你媳妇家里就她一个，嘿，这叫什么！独苗！她要是结婚了，她父母不给钱？不买房？不买车？不给嫁妆？”
　　刘达闷闷地说：“我一个男人，怎么能指望靠娶媳妇买房买车。”
　　“死脑筋！”张铁恨铁不成钢，“她家要是买了车买了房，你就不用再为房子车子打拼，专心做你自己的事业，多好！”
　　刘达皱眉：“我当初跟她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这个。”
　　“少扯淡了！”张铁又啐他一口，“你一个男人，那些什么情啊爱啊，都是放屁！你还真信啊！找个媳妇是为了什么，过日子！过上好日子！你娶了这姑娘，至少少奋斗二十年！”
　　张铁伸出两个手指：“这是什么概念！达子，你可别犯浑，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刘达叹口气：“你说的我也明白，可他父母看我的那眼神······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都说了你是死脑筋！”张铁白他一眼，“你将来混好了，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你只是现在需要个平台，平台搭起来了，你借着这个台子上去就容易了。”
　　刘达心中一动，张铁说的其实他也想过，可还是那句话，他咽不下那口气。他刘达实在不想日后发达了，别人也会说他是当初靠老婆起家的。他虽然爱宁雨菲，但他也不忍受自己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咽气？人死了才咽气呢！你是想等你死了之后再后悔是吧？”张铁说话一直挺冲，“我这是话糙理不糙，达子，你从小念书就行，是咱们镇上最有出息的聪明人，这点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多少人刚开始不都靠老婆吃饭，最后熬出头了，别人看到的不都是男人么？”
　　“达子，我们这帮哥们儿都等着想看你飞黄腾达的一天呢，你可别为了争一口气就犯糊涂啊。”张铁补充道。
　　刘达终于把那支烟吸完了，将烟头按在地上，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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