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我有什么举棋不定的。”

　　王庆云本来拿着棋子，对着自己几处岌岌可危的地方不知先救哪头，被沈蕴一激，少年人便稳不住，随便拣了一处便将棋子掷了下去，嘴上兀自硬得很：“我是在想先杀你哪一处。”

　　经过这一阵相处，沈蕴知道这熊孩子嘴上虽是不饶人，性子也顽劣，但不论心底还是为人，都是极爽利磊落的，见他这般孩子气模样，不由又想韩泰韩随两个孩子，韩泰像极韩奕，到这般年纪应该不会像王庆云这般，倒是韩随养得娇……

　　王庆云见沈蕴久久不落子，嘴角挂着微笑，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出神，不耐的敲着棋盘道：“怎么了，要认输么，认输了那今天那卷书我就不背了。”

　　虽然王源的手书中虽是想让王庆云拜师沈蕴，但这位小衙内却对拜师没有半点愿意，只道自己是出来玩的，不是来拜师的，他帮了沈蕴这么大的忙，两相扯平，这个拜师就不用拜了。

　　王庆云这尊大佛沈蕴也知自己这座小庙难得供下，便即点头同意，又向王源修书，道是自己才疏学浅，不堪为人师，小衙内若常驻平凉，可互通文字，有所进益，至于拜师则可免去云云……
　　王源接着沈蕴所去书信，又问了回泾源送信的亲兵，知道是自己儿子顽劣扬言不肯拜师，沈蕴才修下此书，说来说去是自家理亏，便不再强求沈蕴收王庆云为徒，只又备了一份礼，使了二十军士送来，顺带带来了军法一件，道是要王庆云在平凉驻扎四年，四年内若学不得文章在心，回去军法处置。

　　四年正是沈蕴为官一任的任期，再者在平凉这种荒凉地界，要学文章除了沈蕴……

　　所以最后，小衙内只能不甘不愿的日日跟着沈蕴“互通文字”，只是没有了正式的师徒名分罢了。王庆云方才所谓背书也是沈蕴给他布置下的课业，王庆云人虽聪颖，但并无定性，历来便烦背书，常常想着法子耍赖逃脱。

　　王庆云这一声倒是把沈蕴从幻想之中叫了回来，见王庆云这般，沈蕴没好气的盯了这位小衙内一眼，自己的泰儿随儿才不似王庆云这么惫懒呢。

　　“那你这盘若是输了我五子以上，还要再加十张大字如何。”王庆云要拿课业耍赖，沈蕴便在课业上给他加码：“有赌便有彩头，总不能只有我出你不出罢？”

　　“这……”王庆云是知道沈蕴的棋力高低的，说赢自己五子真个是能赢下来，可是你让他反口不赌，他又张不开这个口，正愁眉苦脸间，却忽的有小吏来报：“禀沈少府，有一桩疑难案子，赞府处置不下，命小人来请少府至二堂商议。”

　　赞府便是县丞的尊称，虽然现在平凉实际是以沈蕴为首，但好歹不论官职还是年纪，魏奉古都在沈蕴之上，所以有些礼节性的当遵守还是要遵守，比如此时便是沈蕴去见魏奉古，不是魏奉古来见她。
　　王庆云正愁着呢，见此情形便一拍地席跳了起来，顺便很是“不小心”的把棋盘给带乱了，嚷嚷着：“整日里无聊得紧，是不是有热闹看了，同去同去。”

　　这位小衙内在原州州衙都是来去无忌的，区区一个平凉县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忌讳可言，沈蕴无奈摇了摇头，向那小吏道：“去禀赞府，我立时便来。”又斜眼王庆云：“那卷书明日早晨我来查。”

　　“好好好……”王庆云能把那十张大字赖掉遍心满意足，忙不迭点头，催着沈蕴：“这几个月无聊死了，我同你去看看那个什么疑难案子，要是要擒拿什么匪盗便更好了。”

　　有你泾源军小衙内在，平凉还能有什么盗匪。

　　原来平凉地方是有些不靖，边地民风自来如此，但王庆云领了二百泾源军入驻平凉之后，那些子山匪强人闻得泾源精兵至，不是散伙便是移处，他们也清楚得很，节度使府的战兵与州县团结兵，可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存在，当初泾源军此处与吐蕃人厮杀时，见识过的人可是不少呢。

　　沈蕴暗暗吐槽了一心想着寻事的王庆云一句，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圆领袍服，与王庆云一前一后的便往县衙二堂行去。

　　“见过魏赞府。”

　　二堂中魏奉古与武平一俱在，见王庆云笑嘻嘻的跟着沈蕴跳进来，也无二话，待沈蕴坐定后，魏奉古便将一卷纸卷递与沈蕴。道：“沈少府且先看这个。”

　　魏奉古递过来的是一卷淡黄色的劣纸，沈蕴尚未展开时便觉有股血腥味，待展开时后，眉头更是一跳，这卷纸原来是一份血书写就的状纸，卷末密密麻麻的摁了不下百余指印，亦全是血印。

　　“这……”

　　沈蕴不及看状子内容，疑惑问向魏奉古：“这是何等冤案，竟使百姓如此血书哀哀上告。”

　　“哪是什么冤案……”这事武平一魏奉古其实都知道内情，便由武平一来分说。

　　原来原州有一处监牧，专一为皇家牧马，并置监牧使掌其事，下设东南西北四使，以中使充之，分管五十监，监牧使倒是由原州刺史为之，但只领虚衔，实际掌事的是东南西北四使，其中西使管的十六监的牧马地正与平凉相邻，而这一相邻，便害了不少平凉百姓的生计。

　　水草丰茂便于牧马之地毕竟只是少处，监牧场要多养出好马便需多占地，自己原有的地方不够，便去别处侵占，这些告状的百姓便是自家放牧乃至耕作之地被监牧占了，生计艰难，于是便会集一处求人写了血书摁了手印，来县衙击鼓鸣冤告状。

　　这事说起来自是监牧场的过错，沈蕴也读过此处地理志，知道这出监牧场是前唐太宗时置下，当时划界东西六百里，南北四百里以为牧马之所，可是这监牧西使为着自家多出马，侵占平凉地界乃至百姓耕地，身为平凉官员，自是要管的，可是沈蕴看魏武二人神情，却是另有隐情的模样，便问道：“这事说起来自是监牧场之过，只是赞府与武少府如此难决，莫非……”

　　“哎……”魏奉古叹了口气，道：“沈少府有所不知，监牧侵占之事已有数年，之前也有状子来过，杨……明府当时使了些钱粮安顿了下去，如今却忽然又闹了起来，还是血书，加之监牧四使俱是中官……这其中纠葛颇深，沈少府，咱们还得谨慎行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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