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哈哈哈，王家小儿竟赶得这般巧，让那杨匹夫无话可说，不但大大折了面子，还助了沈蕴……”

　　太平坊长宁公主府中一处二层小阁内，清亮女声笑得肆意张狂，丝毫不以身在公主府中为意。

　　“这事虽然是巧了些，阿曲你也不用笑成这般模样吧。”

　　打断笑声的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广颐方额，一双凤眼顾盼之间极有威势，却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当今朝中最有权势的女子——，长宁公主武灵均。

　　而在她面前笑得这般失仪，还能被亲切叫成阿曲的，便是秘书省正字李曲，她虽不是皇族，但当初在成安大长公主膝下教养，出入宫禁王府乃是常事，与武灵均情分也与旁人不同些。

　　李曲正靠在凭几上捧腹大笑，经武灵均打断，才慢慢停将下来，随手端了酒盏一饮而尽，起身离席，竟是对着坐在主位的武灵均深深一揖，行了一礼：“谢过殿下。”

　　对着李曲这般突如其来的道谢，武灵均眉峰一挑，饶有兴味的问道：“泾源军那厢是我去信让王源看顾沈蕴一二，恰好撞上也是她运气好。只是这道谢，却轮不到阿曲你吧。”

　　“此番谢殿下，并不为沈蕴谢。”李曲直起身，双目湛湛：“只为女官一脉前途而谢。”

　　闻得此言，武灵均面色也是一凝，“友直，你便这般以女官一脉光大为己任？我只当只有那干绯衣在身，白发在鬓的老太太们招不到门生才有此感慨呢。”

　　“殿下，我当日言道，愿为殿下前驱，与殿下君臣相得，光大女官一脉，使那干腌臜男人不敢再斜眼视之。”

　　“是有此言。”武灵均颔首：“若是孤不愿拔擢女官，友直你便不愿为孤所用？”

　　她们之前互相称呼及是亲近，此时却正经得生出几分嫌隙来。

　　李曲哈哈一笑：“殿下志存高远，使人用人自不计较男女之分，若殿下是因男女之分而有所偏颇之人，臣也不敢将此心思寄于殿下一身。只因殿下非那等无量之人，才有臣之所欲，再说……”李曲顿了一顿：“我朝自太祖已降，女官一脉历经沉浮曲折，至今尚能延绵不绝，还不是因着女帝在位，所以……”

　　“罢了……”武灵均自嘲一笑：“这一代只孤一个女子，便是你们附庸而来的最大理由。孤也不必想得太岔了。”

　　“殿下英明。”李曲双目炯炯：“情分归情分，君臣归君臣，但又得情分长久又得君臣相得，岂非又是一段佳话。殿下何以觉得不能两全其美呢。”

　　“愿如你所言。”武灵均将话揭开过去，李曲已将话说得够透了，她再纠结下去，不仅失了身份，也落了下成，欲为君者，又焉能指望臣下因情分而相从，今日一时酒意上头，竟话多了些：“褚八送来的信孤已经使人多送了一份，也不知御史台内生不生得出热闹。”

　　作为大周最是忙碌的衙门之一，御史台也是时不时有些清闲时候，能让官员们轮着会食过后歇上半日的——虽然这在其他衙门算是标配。

　　这一日御史台里算是难得空闲，除了轮值的监察与里行外，会食后得台主一挥手，俱都散了各自归家，昨日台主一本奏倒一名四品官，今日松散些，算是御史台里忙了半月后放的假了。

　　韩奕不在轮值名册上，得了台主口令，拔腿便往外走，如今沈蕴不在，他又要忙公事，又惦记着家中幼子，竟把往日恨不得睡在公事房的癖性改了个十成十，为此还叫同僚一通好笑，道是如今竟成了当家主夫的模样了。

　　所谓当家主夫便是指的女官们的夫婿，寻常人家男主外女主内，这干女子为官支撑门户的家里，夫婿们便将管理家务教养子弟的活计一手接了去，甚至还有官眷往来拜访操持之事，妇人为主妇，夫婿便成了主夫了。

　　御史台里自太祖以降便没出过女官，台里男官人们对着女官也是别样看待，说起这当家主夫，则更有几分嘲笑意味。以韩奕往日气性，自不愿落这等话头，但他心心念着沈蕴为他千里奔波，愧疚甚深，为沈蕴受些委屈非议应当应分，因此同僚笑侃也只当没听见，日常饮宴也是一概推却，一应闲时都着落在三个孩子身上，只叫沈母暗暗点头这女婿真个是个好的，只是想起女儿生就的别样闲心，却又忍不住暗自叹气。

　　“韩维禹走得好生着急。”

　　紫衣台主身侧，缓步行来绯衣中丞杜成简，双手拢在袖中，望着三五成群往外行去的青绿杂从的官人们。

　　御史大夫高楷眉一挑：“平凉有信来？”

　　“诺。”杜成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简，呈与高楷：“状头小娘子好生手段气运，某之前真是太小看了她，台主看一看，是不是要助一助。”

　　高楷一目十行将书简看过，面色也渐凝了起来，听着杜从简的说话却是一摆手：“还是那日言语，圣人不喜。”

　　当今在沈蕴身上折了面子，又是那样个性子，御史台一切遵从上意，自不会逆着圣人的意思来，至于旁的有别样的心思的，也与御史台无干，御史台历来便只认龙椅上的那位，谁坐上了便认谁，正是一脉百余年不衰的秘诀。

　　杜成简淡淡应了，面上还是有些惋惜神色，他虽生得慈眉善目，下手却最是狠辣，沈蕴在平凉亲手射手贼囚这事对了他胃口，破天荒的生出收个女门生的想法，但高楷的话是正理，也只能叹口气放弃。

　　“将这信予了韩奕罢。”高楷挥手叫了个小吏过来，沈蕴身边有长宁公主送的游侠，这事过不几天长宁公主那边也会收到消息，便是沈蕴有心隐瞒，长宁公主也不会让韩奕不知道他欠了多大人情的，倒不如先告诉了韩奕，省得再出什么罅隙。

　　黑衣小吏刚接了书信，扭头没走两步，眼中却是一闪，惊呼道：“台主，韩里行来了。”

　　只见那小吏手指之处，方才急匆匆出去的韩奕急急行来，脚下生风袍角飞扬，若不是在皇城官衙之中，只怕还要跑起来。

　　高楷凝目看去，见韩奕手中攥了个小小纸卷，眉头一凝，挥手叫小吏将书信交还杜从简，待得韩奕倒得身前时，也不等他开口，便沉声训斥道：“官衙皇城之中，何事这般狼狈急行，若是殿中在，当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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