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嫁

作者:月明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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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 章


      秋雨由细转密,就这样,整个一黄昏下午,明珠就那样将自己夫婿压倒在自己身下,手里拿着一只白玉酒壶,不停地朝齐瑜脸上灌着浇着、掐着揉着、搓着捏着、哈哈大笑地,仿佛要把积蓄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所有悲伤、痛苦、折磨、悔恨通通宣泄出来。

      她是醉了么?不,明珠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就在曾经,她是多么深爱这个男人,然而,爱,并表示没有自己;爱,并不表示可以丢掉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自尊。用一双眼睛来验证这个事实的道理,对于明珠来说,算不算太迟呢?算不算……

      一群小厮躲在墙角拐弯处远远瞅着,谁也不敢上前解劝。齐瑜感觉自己的胸口都快爆开了,铁着脸长吁了一口气,问了声“明珠,你闹够没有”,而喝得满脸醉熏的明珠,却是哪里能够?灌着灌着,索性再猛打一个酒嗝,“哇”地一声扯开齐瑜胸前衣领,大吐下去。这一吐,恰有风来,气味散发,伴随着一阵浓浓的酸腐之气,齐瑜瞪着的两只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明珠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清爽与惬意!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身份清贵、一脸的干净优雅。记得小时候,他被他的母亲牵着手从窗廊下一盆盆洁白的栀子花下走过来,当时,人影幢幢,花香醉人,他穿着一件袍摆曳地的硬绸礼服,外露白色领衬,漫天的夕阳毫无遮掩斜照过来,他映在那花丛中,五官精致,容色清冷,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而自己,则手里拿着一把小纨扇,装作不经意地摇着风,极力淡定地样子,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当时她的手抖得多厉害,抖得险些连扇子都拿不稳了;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展开的雪纸诗卷一部,从此,他就那样在自己的心底深深、深深埋下了根:没有人知道……

      这是明珠一生种下的最大“苦果”和“毒瘤”。

      世人常说,“毒瘤”渗透难医治,而要连根挖走种植在身上多年的如此苦果毒瘤更会使人痛不欲生。可是,明珠喜欢这种痛。——她以前太喜欢他了!太爱他了!爱到常常忘了自己,爱到吃什么穿什么都按照他的喜好去办,而到头又怎么样呢?到头来,谁又会将她真真正正当成一颗‘明珠’呢?

      明珠,明珠,谁又会待她如宝如珠呢?……

      秋雨恣意倾洒,越下越大,两人浑身湿透,模样甚是狼狈。齐瑜恼怒地叫她名字,问她闹够了没有,然而,明珠恍若未闻,她就那样拍着唱着,笑着跳着,呕了下面这个男人一身不算,似乎还嫌不够,索性将酒壶一扔,趁着男子起身来抱她,干脆就着他的手一拉,将他拉至旁边那道很凉很凉的湖水里去了。

      “哈,你这样不行,不行,你得先下去洗一洗,洗一洗……”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淡金色的阳光一扫昨日院落的萧条凄冷。

      齐瑜起床时,面色倦怠,眼窝发青,一脸衰败之相。两名丫鬟正伺候着更衣洗脸,忽然,听差荣贵在窗外“嗯咳”一声,轻声轻语地说:“少爷,少奶奶说……她想请您到她那里去一下。”齐瑜眉头一皱,两名丫鬟正在给他系腰间玉带,不想带子一紧,身子一动,当即腰部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丫鬟这才想起荣贵的警告,从昨日晚间回来,少爷不仅浑身湿淋,腰际部位还有点青色淤痕,因叫她们小心伺候。丫鬟们吓得脸色一白,赶紧跪下:“少爷恕罪。”齐瑜朝她们摆了摆手,嘴角似扬非扬,笑了:“昨儿才那么大闹了一场,怎么?是还没闹够?还是嫌昨天的酒没喝痛快?还是要我再陪她‘喝’上一次,才觉解气?”说话间,连连“阿嚏、阿嚏”两声,丫鬟们赶紧递来巾帕,齐瑜这才接了揉揉鼻子,将帕子一扔,嗡声嗡气,面无表情道:“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知道事无好事,齐瑜还是去了。

      齐瑜的书房与明珠的上房本就一墙之隔,齐瑜一到了那儿,只见明珠正穿着件丹绣纹的杏红曳地多褶长裙,头插珠翠,妆花眉子,打扮得整整齐齐,正手里拄着个绿玉拐杖,站在穿廊下有模有样地‘恭候’着他。

      齐瑜面无表情,不知这女人又想搞什么名堂,只倒背着两手,“嗯咳”一声,提示自己来了。那明珠听得这声嗽音,马上转过身来朝齐瑜很是端庄有礼福福身,笑盈盈地说:“相公,您来了!嗳,事情是这样的——”

      明珠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头上发钗:“昨儿因一时高兴,不想奴家多喝了两杯冲撞了相公,说起来,这都怪拾香那几个丫头没拦着我。我好像听说,昨儿个奴家把相公吐了一身,可有这事儿?哎,难怪人家都说这酒喝多了实在误事……”

      “明珠。”齐瑜淡淡开口,明珠又马上打断他:“相公啊,昨儿奴家呢也实在失态,早上起来我就把轻娥、拾香那几个丫头教训了一顿,并告诉她们,以后若再有这事不劝着我,我定饶不了她们!”

      齐瑜道:“你究竟想怎样?”

      明珠笑了:“嗨,我哪能怎么样?相公,瞧您多心得……奴家不过是想着,为了表示奴家的诚意,奴家今儿个就备了一桌上好酒席,算是奴给您赔礼道歉,希望相公别和奴家计较,成不?”

      她左一个“奴家”,右一个“奴家”,一席话,齐瑜听得越发眉头紧蹙,胸口像吞了只苍蝇般不舒服。

      如此,两人到了厢阁,明珠很快端端庄庄坐下来,又吩咐拾香几个丫头把炉里的甜梦香点上,再把各种精致珍馐一一摆放整齐:当然,美酒佳肴也是相当丰富,其中分别是八碟案鲜,四碟精致菜品,还有云容最拿手的、刚出笼的柳蒸糟鲥鱼、水晶膀蹄、平阳湖大闸蟹,每一样都用菊花衬着,煞是好看。

      齐瑜眼观鼻、鼻观心,见她搞得如此隆重,知是宴无好宴,只叉握两手靠椅而坐,绷唇不语。

      明珠一边命人为其布菜,一边笑说:“相公时常政务繁忙,成亲这么久也没闲暇到奴这里坐一坐,呵,今儿这桌子酒席说是赔礼道歉,其实,奴家还有件事想和相公您商量商量。”

      齐瑜面上一顿,这才慢悠悠拿起酒杯,嘴角似笑非笑:“是吗?倒为娘子今日一番盛情之邀,只是,不知娘子有什么要紧事儿想和‘为夫’商量商量?”

      “为夫”二字,咬得十分深邃浓重。

      明珠但笑不答,也端起杯子淡淡啜了口茶,整整衣袖,然后才正襟危坐,‘嗯咳’一声,说了声“妹妹,你出来吧”,须臾,就听一阵珠帘轻动,一个云鬓簪菊的清丽女子怀抱琵琶、半遮半掩地自屏风后聘婷走出。

      齐瑜执着酒盅的手一顿,还未反应过来。明珠赶忙让拾香将丫鬟拉了过来,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两只手却在那姑娘身上摸来摸去,面上大有赞叹之意:“相公,你瞅瞅,瞅瞅,就这姑娘,奴家虽然看不清面皮儿,但就这么一摸,也摸得出来定是花容月貌,风姿绰约,比奴生得不知要俊多少倍呢!”

      齐瑜这时才恍然大悟,心里冷笑,表情却是纹丝不动。

      拾香等几个陪嫁侍女彼此相视一眼,皆忍笑静立。明珠拉着那姑娘的手,又叹着气说——

      “哎,相公,这孩子其实说来也怪可怜的,自小无父无母,是咱们娘家一个远房亲戚的亲戚,出生寒苦一点……对了,那天我听老太太说,我这儿人手不够,说还要买几个丫鬟到我房里使唤使唤,我想着我这房里丫鬟也够多了,哪里缺使唤的了?后来,奶娘去了我娘家一趟,说这孩子瞅着生得水灵,和我们家那不争气的二妹妹明菊生得不相上下,我母亲看着不顺眼,想将她早早嫁人打发出去,嘿,又被奶娘不小心一问,原来,这丫头不仅人长得像明菊,就连生辰八字也和我一样。于是,我听了觉得有缘,干脆让奶娘带了回来做干妹妹——”

      明珠就这么连声感叹着、高兴着,齐瑜一只默然听着,像是极力忍耐什么,并不说话。

      最后像是有点冷,明珠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松开那姑娘,掖掖衣领,站起来对齐瑜不好意思笑说:“对了相公,我忽然想起今儿穿得少了一点,我得回屋子加点厚的褙子……春瓶,你先陪你姐夫喝两盅,我这去去就来。拾香,轻娥,你们还杵在那里做什么?看我眼瞎都不知道来搀扶着吗?真是越发有规矩了!”

      原来这女子唤作春瓶,春瓶含笑答应着,齐瑜依旧默不作声,拾香等丫头说了声“是”,赶紧将明珠笑着搀扶回房里后,春瓶这才目光好奇地观望观望四周,然后抱着琵琶微微上前两步,看看手中琵琶,又表情温柔、目光期待望问齐瑜:“姐夫,奴家技拙,就单单这琵琶还会操得那么一两首。姐夫,你若喜欢,奴弹一首曲子给您听听,可好?”

      齐瑜依旧默不作声,手里执着只白玉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很是斯文闲雅轻抿着。

      春瓶似是有些尴尬,再一环视四周,只见屋内烛火半明半暗,燃着馨甜暧昧的炉香在屋子里静静袅绕。她目波一转,又去看男子时,只觉烛光中的男人肤色清透,容止不凡,竟比潘安还要美上几分。

      春瓶不禁又莞尔笑了一笑:“原来姐夫只想喝酒,不想听曲子呀,那好,春瓶这就伺候……三哥哥喝两杯怎么样?”她口中的“三哥哥”,竟是语气清婉得当真如明府的二小姐明菊一般。齐瑜目色骤冷,正待起身就走,又觉头脑微晕,耳鸣心跳,全身使不上力。最后,又再一瞬目,只觉眼前女子的小脸时而扩大,时而逼近,先是明菊,后又是明珠,看得久了,就彻彻底底变成了——

      “三哥哥。”春瓶轻轻褪下身上那件薄薄的月白蝉翼菊花绣裳,只剩一袭曳地裹胸长裙,垂了垂美目,忽然放下手中琵琶,走至男子身前跪下来说:“三哥哥,你看,姐姐刚才说这有点冷,其实,我也有点冷呢。”女子雪肩赤露,幽幽一脉女儿香气中人欲醉。齐瑜这时本来稳如磐石,然而,当微微垂下睫毛时,女子抬头朝他甜甜一笑,齐瑜眼眸微微一红,终于,滚滚喉结,轻俯下身,伸手托住女人的下颔:“……你冷?”

      男人声音虽然清淡,但越是这样淡,就越是带着沙哑而致命的诱惑力。跪在身下的春瓶越发眼如春水,娇弱无比,也不回答什么,只把头轻轻往男子身上一靠:“三哥哥,我想,你还是叫我明菊吧,叫我明菊比较好一些……三哥哥,我冷,你冷不冷?”说着,整个人绵绵软软地依偎在男人膝盖间,仿佛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

      外面一缕秋风自窗缝吹透进来,微风清凉,而博山玉炉里的香烟,越发在风中袅袅回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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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是存稿箱,先前没发,直接发的第十一章,导致章节序列号混乱。现在,作者把这个补上,所发新章节仍旧在下面一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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