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

作者:立等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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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完结


      唐浩青唿哨声一出,崔宏这面双刀斩碎最后一人头颅,细辨方位,立时便要回身跃去,忽给一条长索套住手腕,崔宏何惧这丁点锁缚,给铁索缚住手腕猛力一扯,不想横索一头竟有数人,崔宏只手之力将几人足足拖出几步,正要扯断锁链回身去寻唐浩青,又一长索横牵来,将崔宏另一手亦环套住,亦有数人横拉,两手给锁链牵制,举动间艰难万分。
      唐浩青那面,只方才两下便晓得这使枪人未必只有蛮力,招式间竟不输他,他向来于力试不讨好,恐怕还要借崔宏之力,然而方才发出长哨许久,崔宏迟迟不来。
      唐浩青隐匿身形待在帐外,额头不住沁出冷汗。
      持枪人不出帐来,是要待他二人进去?
      崔宏还未至,他只身进去怕是少有胜算,况且此时帐中寂寂无声,谁知除那使枪人外还有多少高手匿于其中?
      旁人不晓得,他自己多少斤两还是提得清楚,唐浩青心道这一回失算,哪怕是同吟姐一道领七十人来也比如此只身探营来得得当。
      便这么一想,怀中还有机关雀未放出来。
      唐浩青探手入怀,将机关雀小心取了,翼上排过几道,尾上长羽一立,便扑棱双翅,直向陈吟等人所在小栈飞走了。
      如此一来……是退出去待吟姐率人来,还是他二人先入穴?
      唐浩青终归是心有不甘,到眼前的仇人哪有不寻的道理,这回都准备停当。
      身形隐匿之策使不得多久,崔宏未至,唐浩青一眼望不见人影,想必是给缠住了,怕是李师道早有准备,设了埋伏,崔宏一时脱不了身。
      唐浩青正现了身形,反步便要回去助崔宏。
      便是这一步之间,忽一杆银枪自帐中划出,将帐壁破一大洞,直向唐浩青扫来。
      唐浩青回身一跃,正避过枪尖,险险将衣襟划破一道,胸口细长一道伤处,所幸只是皮外伤,渗出几颗血珠来。
      枪法凌厉,戗风以劲伤人。此人不是寻常高手,少说数十年与这寒芒银枪作伴,日夜不辍至此。
      唐浩青疾退时寻空抬眼望,才瞧出这使枪人竟是个和尚。
      那和尚见他两眼看过来,竟笑一笑,笑里犷牧杀意,同唐浩青所见沙场上煞敌之将一般无异。
      唐浩青心中顿悟,此人不是寻常和尚,应当是沙场余年,再剃度出家的某旧部大将。
      将士,那便不怕了。
      唐浩青挑了嘴角一哂,霎时撒出百十银针来。
      使枪人浑然不惧,将枪花一挽,银针尽数打下,再一抬头,唐浩青已不见踪影。
      人在身后。
      唐浩青两手动如疾电,一把千机匣突处强按入土,手掌自顶上喀啦旋扭,立时跃开,那将士正转头来,唐浩青身影已跃至另一面,此处机匣忽而破土,八方延展开,同老树虬脉,机簧层层覆上,立地而起,竟成一座重弩。
      那和尚将银枪去击,伸到弩前二寸,忽一道红光顿出,自弩中源源不断打出火丸来,直向他脸面扑去,不得已只能侧身闪避,不可近这重弩一步。
      唐浩青自他身后出手,两枚暗镖内给他动了手脚,牵一细丝,正是那回垂云叟身上搜来的。
      一枚于袖中暗藏,另一枚出手,将那和尚脖颈套住。
      唐浩青力不比他,甩手打出另一枚暗镖,牢牢插进土里。
      虽如此,仍制不住这和尚,铁镖自土中给他脱出足有丈远,一刹间沙土飞扬,唐浩青趁势松了蚕线,纵身跃起要逃。
      正以为脱战可走,耳后风声骚动,银枪竟自后赶上,直对唐浩青后颈刺来。
      那和尚不知何来的身手,两眼亦为沙土所迷,仍将长枪掷得分毫不差。
      唐浩青本全身凌空,不及躲避,只得咬牙将身一转,长枪哧一声扎入肩头。
      登时剧痛不可再走,痛得不知何处,自半空摔到地上。
      唐浩青一手捂住伤处撑地站起身来,怒吼一声将长枪拔出,任肩头血流如注,手一挥一抬,重弩一阵机簧牵动之声,百页精钢类木顿收,合作一把连弩,立时射出万千机关飞矢来。
      流矢蔽天,夜里视物不觉,几将月色尽揽。
      唐浩青袖中无乾坤,只铁丸银针,暗镖毒箭,此时这和尚失了兵刃,躲得过连弩飞矢,定再不能躲他暗里出手。
      唐浩青做足打算,将手中所有暗器倾囊而出,处处直迫要害而去,要这和尚无处可避。
      那和尚正避过流矢,未料到唐浩青自后出手,顷刻间腰背膝窝各中一丸,唐浩青做过手脚,触物便炸开,铁屑铜片一时俱扎入皮肉中。
      那和尚痛叫一声,震得唐浩青两耳欲聋,情不自禁倒走一步。
      不想一步未完,这和尚竟生生顶着流矢穿身,直冲到连弩之前,一把拧住怒身,两手合力一折,顿刻将连弩毁去。
      唐浩青瞳仁一收,大事不妙。
      此时左肩为银枪所伤之处流血,已将大半衣襟濡湿,要叫他逃是逃不掉了,幸而这和尚亦伤得不轻,强弩之末,便看谁能撑久些,搏命一击。
      无暇多想,唐浩青暗器所剩无多,掌中唯余一枚暗镖。
      那和尚转身便向唐浩青这处来。
      唐浩青满头满身是汗,浸了伤处,虽竭力抑制,仍痛得浑身不住痉挛。
      极力沉下心来细看,唐浩青忽发觉先前缠在那和尚脖颈处细丝仍在,方才缠绕几周,要取下来非易事。
      心里胜算多几分。
      唐浩青将身影再匿一回,孤注一掷,趁和尚不知他于何处,将暗镖倏然击出。
      和尚分心去避,唐浩青轻巧一个鹘跃,虽伤处少有所滞,仍比常人快出几分。
      正抓住另一头悬空暗镖,余一枚仍在土中。
      和尚惊觉,喉颈被束,细丝极韧,牵丝入肉,深深嵌入脖颈中,勒出数道横肉来,伸手去抓也抓不得。
      唐浩青这一击是破釜沉舟,站起身气力也无,给这和尚拖在地上,只手里牢牢抓住银镖,掌心割出道道鲜血来。
      和尚力大无穷,喉口被细线所缠,拖着唐浩青竟还能走数步。
      若是这和尚死不了,那便是他在此活活被拖死。唐浩青想。
      便是多一寸力……只差这一寸……
      唐浩青咬牙紧握银镖,恐脱手,细线于手上缠绕几周,齿间涌出鲜血来。
      肩上伤处几将前襟俱湿。
      只差一寸……
      一双大手忽握过来,于细丝前一处横缠几周,猛力一拉。
      唐浩青便听那处颈骨欲裂的咯咯声。
      那和尚仰天嘶吼道:“我乃史思明麾下大将,鼠子何勇乎!”
      再是喀啦一声重响。
      颈骨俱裂,和尚尸身不倒,蛮悍而立。
      唐浩青吐一口气,终于将手中银镖细线松了,瘫在地上无力再动。
      崔宏将他手上细线除了,伸手去抱他。
      唐浩青哑声道:“……让我歇会儿……”
      崔宏道:“……我迟了。”
      唐浩青道:“不迟,正好叫你见识我唐门功夫……”
      崔宏听出他吐息沉重,道:“伤得很重。”
      唐浩青道:“不碍事,见医便是……李师道呢!”
      崔宏未应声,唐浩青便催他去帐中搜。
      崔宏只好起身去帐中,再出来时提着李师道一把丢到唐浩青面前。
      唐浩青勉力起身,走路几分摇晃。
      天光初见,唐浩青逆天白而立,笑一笑,问李师道:“李淄青可还认得我?”
      李师道惶遽中看他脸面,便认出来了:“……你……你是……”
      “既然认出来了……”
      唐浩青话未说完,崔宏立到李师道眼前,闲话不说,双刀刀尖一挑,便是一双眼珠子。
      李师道伏地惨叫哀嚎,于这沙土里翻滚痛叫。
      哪有当日那副趾高气昂模样。
      崔宏正要出刀了结他,唐浩青上前一步拦住。
      唐浩青两眼通红,道:“我来。”
      崔宏晓得他是想起唐尹成惨死,便将单刀交到唐浩青手里,自己后退一步。
      李师道仍在惨嚎,蜷于沙土中瑟瑟发抖。
      陈吟已率部赶来,只七十人,厮杀之声震天。
      天光大亮,唐浩青双手将崔宏一把举世无双宝刀高高挥起,将士嘶吼之声于耳后。
      便笑一笑,宝刀一应,奸贼人头落地。
      崔宏终于可瞧清唐浩青伤处几何,方才强撑着一刀斩下便再也站不住,直要向后倒去。
      崔宏一把接住,将唐浩青抱着,崔大寨主面上少有悲喜,这时竟失措,不知当如何,只一味伸手去捂唐浩青肩头伤处,叫道:“浩青……浩青!”
      唐浩青疲惫道:“死不了……”
      再把崔宏捂他伤处一手拉过来,二人手掌俱给血沾满,染红的两手小指勾在一处。
      “宏哥哥不死,重禄就……”唐浩青说不动,歇一阵喘口气,再开口,“……不死……”
      再来便是眼里迷蒙瞧着崔宏一张惶急脸孔,觉得好笑,未来得及发笑,便失了最后半丝清明。

      唐浩青没死,陈吟晓得他二人哪一副德行,把大夫也带来,扫残局本是桩容易活计,林化成代了调令,陈吟便带着大夫火急火燎赶去寻唐浩青。
      即便是早做准备,这一副景象也看得陈吟触目惊心,二人都浑身是血,崔宏将唐浩青抱着不敢动,撕了衣袍去堵着伤处,边上躺了一具残尸,面前还立了一具,上前两步险些踩着一颗脑袋。
      性命暂且保住,唐浩青眼睛一睁就给给陈吟按着调养,每日大补,补得唐浩青一见炖盅捧来便扑腾着翻身要逃。
      每回都给崔宏面无表情按住,唐浩青万万没想到崔宏同陈吟这回站在一处,陈吟四处搜罗些甚林芝仙草,不论寒热,一气给唐浩青灌下去,还给唐浩青炖王八,要盯着他整只吃剩骨头。
      唐浩青撑了半月,终于在陈吟端碗进来时哇地一声吐了满地,抬头鼻里流出两道血来。
      陈吟又急忙请大夫来把了脉,于是崔宏与陈吟给大夫训斥一顿,进补不分时令不顾寒暑,正遇到两物相冲,若是再补下去,唐浩青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恐怕就要见阎王。
      唐浩青见总算不用吃那劳什子补药,松一口气。
      陈吟将大夫送出去便未回来,崔宏还留在房里,站在床头默不作声。
      唐浩青见他神色,便晓得他心里又在自咎,便道:“崔大哥?”
      崔宏便走到床边来,低头看他,道:“是我不好。”
      唐浩青笑道:“不好个甚……不是活得好好的,哎,低些么。”
      崔宏便弯腰下去同他接吻。
      唐浩青早便觉得自己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陈吟不许他下床走动,唐浩青怕陈吟比怕官更甚,只好终日同个病鬼儿似的靠在床上。
      崔宏揽着他腰背,唐浩青便伸手去环他肩脖。
      亲嘴儿讲究,崔宏向来霸道,唐浩青给崔宏亲得七荤八素,心思稍有些活泛起来,去摸崔宏腰带,被崔宏一手抓住了。
      “……你伤还没好,不行……”崔宏沉声道。
      唐浩青正要开口,陈吟倚在门边忽而出声:“是啊,这事急不得,好透了再办事。”
      唐浩青:“……”
      也不晓得陈吟在门口看了多久。
      崔宏直起腰背来,神色如常,便仍站到床头去。
      陈吟见唐浩青神色窘迫,也不去逗他,只道:“你二人有功,不会教你们空手而归……”
      唐浩青道:“吟姐便只说是你率兵破敌便好……”
      陈吟断他话道:“说什么话,你吟姐是会占人功绩?上一回吴元济之功也一并提了,晓得你心思……圣人密诏来过了,你不肯同我一道觐见,就同崔宏一道面圣去。”
      唐浩青道:“可否……”
      陈吟道:“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杀头面圣,你选一个。”
      唐浩青欲哭无泪,只好接下,道:“多谢吟姐……”
      陈吟笑道:“这时候该说谢圣人赐。”
      见唐浩青一脸愁苦,陈吟又道:“待伤好了再去也可,但你若不去,我就亲自捉了你去。”
      唐浩青只好应道:“是是……去,是吧,崔大哥。”
      崔宏嗯一声,见唐浩青舔了舔嘴唇,便去给他倒了杯水来。
      元和十三年,李师道欲暗取东都,不逞,为异军所围败死。
      至此,淄、青、江州地复为唐有。

      三月长安未到踏马观花时,樊川八大寺其一,云栖寺,天不亮便迎了两位香客。
      自右旁门入殿,唐浩青进了香,崔宏仍在一旁立着。
      唐浩青小声道:“不拜一拜?”
      崔宏摇摇头道:“不拜了。”
      唐浩青笑眯眯道:“不拜便不拜罢……”
      待给过香火,唐浩青同崔宏走出寺门,唐浩青问道:“怎么,你明教弟子不拜旁的神佛么?”
      崔宏道:“我不拜神佛。”
      唐浩青笑道:“哎,宁可信其有么。”
      崔宏嗯一声,问道:“你求了什么?”
      唐浩青道:“叫阿娘身康健,长命百岁。”
      崔宏点一点头,二人手握在一处,迈步便走。
      唐浩青跟上道:“也求你长命百岁。”
      崔宏道:“你呢?”
      唐浩青道:“我求比你短些,不多,短几日便好。”
      崔宏嗯一声,二人便走了。
      “金三娘的铺子没了,说是走水……还想去谢她。”唐浩青叹道,“看来是寻不到她了。”
      “嗯。”
      “圣人知晓我不愿出世,特召我二人密觐,一会儿见了皇帝说甚晓得不?”
      “嗯。”
      “……见了天子莫光顾着嗯了,旁的也要会说……”
      “嗯。”
      “……”
      二人面圣去,赶上了廊下食,吃过一餐温粥,通报正过,给人领去见皇帝。
      去的偏殿,大唐皇帝见他二人,未居高位。
      唐浩青与崔宏只行常礼,不行大礼。
      李纯面相温善,却不乏天子龙威。
      应是个好皇帝。唐浩青心想。
      “陈吟将你二人之功具入表奏,二位立下汗马功劳,朕为天下苍生感激二位劳苦。”李纯道。
      唐浩青忙道:“是臣分内之事,本为大唐子民,便理当竭身以报国。”
      大唐皇帝沉吟片刻:“朕封你个五品罢。”
      唐浩青笑一笑道:“臣不欲入朝为官,只想……”
      “只想跟我厮守终身,浪迹天涯。”崔宏漠然道。
      李纯:“……”
      唐浩青心中一紧,心想这崔宏真是要不得,早知便自己一人来,这惹怒了天子……
      半晌,李纯哈哈大笑,唐浩青见当朝皇帝龙颜大悦,松了一口气。
      “赏你些绢银钱帛罢。”李纯道,“你是功臣……”
      “谢圣人赐。”唐浩青道,拉一把崔宏,二人一道行礼。
      二人面过圣,自偏门出,仍是两手交握,正一步踏上朱雀街,头道报晓鼓轰隆而起,百所寺庙晨钟撞响,鼓声昂然钟声悠远,东方冲天红日喷薄而出。
      此时长安城仍有薄纱轻笼,静谧幽阖,但唐浩青晓得再一时,这长安城便是车水马龙,街行繁盛,坊市声盈。
      崔宏将唐浩青的手握着,问道“去哪里?”
      唐浩青摇摇头,把崔宏手松了,拿小拇指相勾,笑道:“不知道,跟你走吧。”

      元和十五年,成德王承宗病死,其弟王承元上表归降。
      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
      史称“元和中兴”。
      不久后裴度受贬为河东节度使。
      公元八百二十年正月二十七日,宪宗服术士柳泌所炼丹药,崩于大明宫之中和殿。
      宪宗死,穆宗继位,卢龙军朱克融起兵反叛,田弘正为王廷凑所杀,魏博节度使田布亦为史宪诚所害。河朔三镇复叛。
      于是山河未定,风雨又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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