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

作者:立等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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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何慕文扬州人士,怎反走,未到过长安,显是打了个转,有意绕道过晋州,是去……”柳泌坐到一旁,手里先天演卦一案把着,好整以暇向崔宏说话。
      崔宏在绢箱旁站立许久不语。
      柳泌把卦象挡得同一盘散棋,嘴里念两句不成样,再重演一回。
      “哎,着人看了罢,还有活的么?”柳泌问道。
      崔宏拿弯刀挑了断掌来看。
      “刀口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过这许久,还未瞧出门道来?”柳泌道,“赵赫当你是伤了脑子,我看你把式未伤,难不成真给他言中?”
      崔宏道:“不是。”
      “哎,说笑罢了,晓得你不是伤着脑子……”
      “我是说不是他。”崔宏道。
      “不是?”柳泌疑道,“瞧清楚了?”
      崔宏点一点头道:“不是。”
      柳泌道:“你莫唬我,这手段我便只见过一个,虎口二指血印……”
      崔宏道:“不是。”
      柳泌只好道:“好好好,你说不是便不是……那么便是白操心,人命官司惹过不少,人家的也不怕一并揽了,埋到山里去罢。”
      “我下山去一趟,寨里你看着罢。”崔宏说罢便要走。
      “慢着。”柳泌一柄木剑横出将崔宏拦了,“说走便走?替你白当奶娘么。”
      “多少绢钱自己取便是。”崔宏不耐烦道。
      “哎。”柳泌笑嘻嘻道,“将你拖回来便未叫过柳先生,再叫声来听听?怎么说你也算是我捡来的……”
      崔宏嘲道:“柳先生有德。”
      说罢理也不理柳泌,转身便走了。
      柳泌给他一句堵得无言以对,将卦甲一抛,道:“……不是还去寻?是个正反难做人啊。”
      再看一看卦象,便笑道:“若不是命里要我蹉跎数年,早便出去做大官了,管你劳什子山寨。”
      再将卦文一卷向袖里,笑眯眯招呼一句,叫弟兄弄些茶吃。
      老道说话没个准,但自己两眼欺不得。
      崔宏道不是,倒非是手段不像,虎口两指血印按得极深,这指上功夫那是一朝一夕可得,所识不过寥寥,而有此力道的又只有一个。
      这六只断掌六人所出,细看之下又不见什么独门标记,都不晓得六人姓甚名谁,又是谁吩咐要取他们性命。
      下手之人……
      二人所想之人虽是同一个,却非是这使刀好手,这连骨带皮的一刀斩下,分明是个刀客,要么便是得绝世好刀,要么便是几十载深厚功力。
      绝世好刀世上难遇,寻到的人也不至于做杀手,几十载深厚功力倒是见得多,凡是年岁到了,终日苦练,这般修为也算是稀松平常了。
      难说啊,难说。柳泌将煮茶一口连茶叶末儿咽了,心道。
      另一面山道,崔宏买了好马,将马绳手上缠一缠,快马加鞭向晋州赶去。
      何慕文已到鄞泽山,那么此人怕是早已出了晋州。
      但照崔宏性子,便是分寸丝毫有因,他也是要去试一试的。
      数日后,崔宏到晋州时天色已晚,差些进不了城,将马拴在城外,使了轻功匿身形混进城里,本就迟了,再等一夜便是更迟了。
      便是见过了六只断掌,若是唐浩青所为,他便仍是在做杀手行当。
      柳泌两年里常劝他道唐浩青怕是早便死了。
      崔宏自然不理会他胡言乱语。
      却不知柳泌当时是有几分真心的,唐浩青叫他将崔宏带回鄞泽山,下手又未留情面,有意要崔宏死了心,安分做他山大王,匪自有匪道,到哪一日连山匪都做不下去,自然会下山来做正经行当,倒是娶妻生子也是天伦之乐……
      打算做得好,便是全算作自己已死。
      柳泌打着神机妙算名号,只将他人生死看淡,本想着唐浩青死了自己还要叹一叹,替他可惜一番,却不想不过两年,见了这些个断掌。
      本以为早已是一个死人,这会儿又兀地活过来,柳泌自己便头一个心惊,崔宏面上不动,想必也是惊的。
      一是崔宏身为寨主,不可闲事不管两手一插,醒来之后沉默寡言归沉默寡言,待可下地走动便只是不分日夜地练刀,一双铁匠铺子打的新弯刀横切竖砍,大到石山小到细枝,怕是都给崔宏一双刀动过,怕没人晓得他心中躁郁一般。
      到要下山劫道,原本都省得,待最后有难下的,或是有能下的漏了网再出手,到现下成了头一个动刀,仿若是要沾血同人抢彩头。
      崔宏想唐浩青不会平白无故要杀他,说的话里处处有漏洞。
      是要将他支走,支不走,便只好用下策。
      长安寻过一趟,无果,再去恭州寻了人四处打探,连沈娘子都叫唐浩青送出了恭州,打定了主意不叫人寻见,便一星半点消息都无。
      寻到了又如何?
      崔宏想的容易,唐浩青若是要赴死,他便拦他,拦不住,一道去。
      唐浩青若是当真想杀他,正好一回未杀成,叫他又醒了,再送到唐浩青面前去,再杀一回,早便说过,他崔宏这条命给他又有何难。
      唐浩青要杀他,他是不躲的。
      唯独怕的是唐浩青躲他,更苦的是,这一躲,便躲了两年之久。
      便只求那两个血指印当真是他留的。
      早先茫茫十余年,他便只怕重禄死了,后来寻到了便想,未死就好,入唐门吃这许多苦,不知如何给他补回来。原以为同生共死也历过了,再有千难万险,两人也好过一人……
      谁敢想又是两年。
      唯望那两个血指印……未死便好,活着便是,唐浩青只须活着,崔宏终有一日会寻到他。
      入城是入城了,寻人是个难事。
      崔宏无唐门弟子功夫,夜深也不敢挨家挨户敲门去问。
      便是深夜进了城里,竟也是无法可寻。
      崔宏想着要潜到人家屋子里挨个摸过时,忽听前处屋脊上有人轻功疾走而过。
      便只听这一个脚步身形,他绝不会错认。
      怕贸然去认将人惊了,实则便是怕唐浩青不愿见他。
      他夜里是瞧不见,便是见了唐浩青也……
      人说近乡情怯,崔宏自小无家无乡,倒闹出个近情情怯。
      亏得是个明教弟子,崔宏平日里行事鲁莽惯了,此时却想得细,悄悄隐了身形跟过去。
      那人飞檐走壁,脚步略有所滞,崔宏便不远不近跟着,晓得唐浩青功夫,并不敢离得近了,恐要给他捉出来。
      再跟不多时,脚步止了。
      崔宏怕是给唐浩青发觉了,便不动。
      过一会儿,唐浩青本是放得极轻的脚步便又窸窸窣窣走远了。
      崔宏不敢再跟,寻了一处客栈,将小二弄醒了,脖子上架一把弯刀,哆哆嗦嗦领他住一间上房。
      到第二日天明,崔宏仍睁着眼。
      唐浩青应还未出城。
      崔宏将衣冠整一整,还对铜镜看了看,铜镜里男子两颊瘦削,一双浅褐鹰眸稍显阴冷凶煞。
      崔宏将眼闭一闭,再看铜镜。
      ……好是好点儿,仍是凶了些。
      索性不管了,将弯刀再缚好,便出门去了
      昨夜跟到何处记在心里,便向那处走,走个大概,却见地上几点血迹,洇了一夜,若不是崔宏看得仔细,怕也瞧不出来。
      便晓得唐浩青昨夜步法有滞是收了伤。
      不知伤到何处,伤得重不重。
      再沿昨夜那面跟去,到唐浩青停步那一处,便不知再往何处了。
      也不是无旁的法子了,打听也不是难事。
      茶铺便是好去处。
      崔宏向伙计比个大概,如何身形身量。
      伙计方送了一碗茶,打个呵欠上下打量崔宏一眼,刀客见得多,弯刀阔刀还是横刀,拢做一处还不是个混江湖的:“……见过罢。”
      崔宏忙问道:“在何处?”
      “喏。”伙计道,“走出去那个不就是?”
      崔宏转头一瞧,茶铺门外哪有什么人?
      再转回来要问伙计:“你……”
      伙计已懒洋洋再端了碗茶去送了。
      方才门外确是有人的,也正是自这茶铺里走出去的。
      唐浩青昨夜吃了闷亏,一早想吃了茶便出城,热尿撒过一泡,将马牵了,自客栈去茶铺短短百十来步,方坐下,半口茶未沾到,却见一使双刀的刀客,人高马大,立在这小小茶铺里格格不入。
      将背一面对他,便只看这一面背脊,唐浩青满头冷汗。
      急趁他同伙计问话,逃也似地溜出茶铺去了。
      崔宏?
      他怎会在晋州?
      莫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罢……
      唐浩青摸一摸面上易容,假面皮仍覆得妥当,心下稍安一些,将马鬃抚一抚,翻身上马,便拿马鞭催一催,驾马出城去了。
      陈吟飞鸽传书来过两回,说是崔宏来寻过她,给她打发回去了,便未再去寻她过。
      短短数字,也不提崔宏如何了。
      唐浩青哪还敢再回问陈吟,当日自己偷溜,陈吟头一封到家中的书信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拿去浸药酒,唐浩青好声好气好言语,再交了书去讨饶,才将陈吟安抚好些。
      还是沈娘子出马,一封家书去,讲的是勿要挂念,才给陈吟稳住了脾性。
      唐浩青还是怕给陈吟一把长枪捅出驴肝肺来的。
      若是自己未瞧错,茶铺里那刀客正是崔宏,如此看来也是无大碍了,好歹也算是一块大石落地。
      唐浩青便笑一笑,将袖口整一整,手指有意无意抚到那一条破旧布带。
      同他一道沾过几回血,亦洗过几回,横竖看皆是一块破布,旁人看来无甚用处,唐浩青却当宝贝似的日日带在身边。
      旁人哪晓得啊,这何止一块破布。
      不过这故事,给人就酒吃恐怕都无人愿听。
      唐浩青成了无门无派的江湖客,唐门的暗器也使不得,自己平日里去寻些针来捻一捻,再同生手般取些银镖暗箭,自己淬过毒,凑合使着。
      取人命还不容易,当初他空手两指便可……
      刀也是要用的,早年腰间常有一柄短匕,一年前那回后便弃了,本也是好铁,只是再用不得了。
      明白是个唐门弟子,落魄到手接生状,拿命换口酒菜饭食吃,唐浩青却也不嫌,落魄仅是落魄,比丢了命好些。
      当初想着命不久矣,便只想叫崔宏自管自好生过活,崔宏是个一根筋的,说小了是李师道,说大了是朝廷,大唐皇帝要他的命。
      不论崔宏去寻哪一个给他报仇,都非他所愿。
      精心布了局,却捡回一条命来,命是回来了,却没脸再去见崔宏。
      唐浩青心里想着事,一路荡着马缰走到水旁。
      老翁正垂钓,河水湍急,唐浩青捡石子试了试水深,马是牵不过去了,附近连座木桥都无,也不见小舟。
      不知这老丈钓的什么鱼。
      唐浩青只手摸到腰带里,将将蹭到银针针尖。
      这一把细针也是他街市上买回来的,足足花了他二十个铜钱。
      一半淬了剧毒,一半淬了迷药。
      老丈的鱼竿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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