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小调

　　15

　　人一旦忽视时间，就会被时间所震慑。
　　虽然不是大课间，但是没吃早饭的学生大有人在，忍受不了饥饿的也大有人在，铃声一响，还在小卖部徘徊的一波人全都马不停蹄往各个方向飞奔。

　　萧潇脚步慢半拍，夏程阳催促她：“走啊。”他伸出手，“要不我拉你跑？”
　　萧潇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身后的储银。

　　小卷毛特征显著，夏程阳回头多盯两眼也就认出来，于是又问萧潇：“你不走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在对视，他杵在中间纯属多余。
　　夏程阳皱眉，顾不得其他，抓住她手臂，迈开腿就跑。

　　“施老肥的课也敢迟到，不要命了是吧。”少年手劲大，拉起她狂奔，一阵风似的越过储银，往德润楼的方向而去。

　　“诶不是，还有齐开，我在等齐开！”
　　萧潇被迫随他奔跑，手被桎梏，扭了扭没能挣脱，雨后的凉气窜入咽喉，他跑太快，她渐渐体力不支。

　　“她会自己回来的。”夏程阳说。

　　远远就在楼下看到二楼一个身材壮硕的身影经过长长的走廊。
　　到楼梯口，夏程阳松开手，“等一下你先进去。”

　　萧潇吭哧吭哧费力爬楼梯，“那你呢？”
　　“我迟个两分钟。”他答得理所当然。

　　萧潇趴在扶手上喘气，扭转脖子看他一眼。
　　夏程阳右手在后脑勺摸了摸，笑：“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你这人，考虑事情蛮周到，知道避嫌。

　　夏程阳给她的印象还真是不错，萧潇思绪乱飞，脑海中却不期然晃过储银冰凉的目光。
　　短信发送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钟，他是在谴责她没有回复吧？
　　萧潇并没有感到愧疚，因为她觉得，这叫天道轮回。

　　活该啊，你个蜡烛。

　　施老肥姓施，教物理，学生根据其身材私下起外号“老肥”。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肥情绪高亢，正意兴盎然地和同学们大谈特谈周末即将参加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老肥求学之路坎坷，聊起过往感慨良多。

　　回来晚的不止萧潇和夏程阳，陆陆续续有人喊报告。
　　老肥“嘶”了声，双手搭在讲桌，问教室门口又冒出的三个学生：“什么情况啊你们，把教室当成电影院了，过来上堂课还手里抱着零食饮料？怎么，需不需要我当回放映员，给你们放个好莱坞大片？”

　　无人应答。三人含胸驼背，恨不得秒变透明。

　　“都进来吧。”老肥挥了挥手，扶了下眼镜，用横扫千军的眼神恫吓八班所有人，“我告诉你们，下不为例，再让我碰到今天这种情况，统统给我上外边站着去。”

　　萧潇起身，椅子往前一推，给齐开让道。
　　坐下后，在草稿纸上写了句话，推给她。

　　【老婆对不起，没等你就自己回来了，求原谅QAQ~】

　　齐开拔下笔帽，刷刷刷发泄情绪。

　　【还好你没等我，你都不知道里面后来有多乱，本来排队结账排得好好的，谁知道来了一个神经病，看到谁手上拿的东西都问问好不好吃，把排队的人都问了个遍，有病。】

　　“神经病”前面涂掉两个字，萧潇隐约能认出第一个字是“傻”。
　　傻什么……萧潇心里有个答案，但是不确定。

　　草稿本被抽走，过一会又送到她眼帘下。

　　【对了，是昨天和我们一起上课的一个交流生。】

　　萧潇眨眨眼，知道肯定不是储银。

　　……

　　又是周五，又是各路汽车来接儿女的大阵仗。

　　齐开中午提前收拾好行李，直接带来教室。
　　一只绿色的小箱子，翠绿鲜亮，和萧潇独具特色的各种亮黄有的一拼。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放学时秋雨又一次光顾。
　　萧潇打伞撑在她头顶，遇到路面积水，她得提起箱子跨过去。
　　怕溅脏鞋和裤腿，小心翼翼，像在踩高跷，箱子随她小小的身板左右摇晃。

　　“给我给我，我来帮你拎。”萧潇看着着急。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齐开躲开她的手，抬头望向前方独自撑伞的安静背影，瞄了眼脚上的小白鞋，咬咬嘴唇，“没事，我们走快点，我可以的。”

　　箱子往上提了提，她单手挽住萧潇，拉她往前大步走，突然间判若两人。

　　菜清野看着她手里湿漉漉的小箱子，嗤笑：“您慢点，别回头闪了腰。”
　　萧潇瞪他，他还不作收敛，故意大声喊：“萧遥，你一个人走那么快干嘛，没看我们都在后面啊。”

　　茫茫的雨帘里，萧遥在前方顿足。
　　他转过身，伞面轻抬，露出.水波不兴的精致面孔。
　　萧潇被挽着的胳膊蓦然间一紧。

　　菜清野吊儿郎当撑伞走在她左边，她望过去时，和他微扬的眼神相遇。
　　陡然间，萧潇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齐开母亲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的家长中间，听到女儿的呼唤，踩着低跟，一脸无奈地走近。
　　齐开敏捷钻进妈妈的伞下，“妈，这我同桌。”
　　萧潇忙扬起笑容打招呼：“阿姨你好。”
　　齐妈妈微笑：“你好。”
　　萧遥和菜清野等在半米开外，齐开瞥一眼，又是一个打着伞的背影。

　　萧潇目送她们向停车的方位走去，心里很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菜清野却还是那副十足欠扁的样子，等人走了之后反过来教训她：“我说什么来着，我看人一看一个准，她那点小心思也就你和萧遥这两个笨蛋傻乎乎得感觉不出来。苏老先生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嘛，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以后真要多听听我的意见，哥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那都是……”

　　“你好烦啊。”萧潇低吼一声，打断他。

　　菜清野吸一口气：“好，我烦，我他妈最烦了，你当我吃饱了没事干愿意跟你废话啊。”
　　少年脾气一旦上来就消不下火，单是看着她心里就来气，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

　　萧遥像个局外人，菜清野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走到前面去，他眼睛凝住，思索片刻，转身在漫天大雨和熙攘人潮中，寻找萧潇。

　　平常只需一刻钟的路程，今天却整整步行了半小时。
　　萧遥推开书店玻璃门，无声将门抵住。
　　萧潇看他一眼，默默进门，拿过他手里滴水的雨伞，向门外甩了甩，和自己的一起放进门口的收纳筐里。

　　书店地板被顾客湿哒哒的鞋底踩得脏污狼藉。
　　萧遥一语不发，直接前往专属的那张阅读桌，卸下书包入座。

　　萧潇趴在柜台，爷爷不知道去哪儿了，小钱戴着耳机，在听mp3里的歌。
　　她摘下一只耳塞，尖尖的下巴一挑，嚼着口香糖笑问：“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

　　萧潇习惯性往上吹吹刘海，“小钱姐，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心情啊？”
　　“你有喜欢的人了？”
　　小钱眼睛一亮，另只耳塞也摘掉，手枕在柜台，往前倾了倾身。

　　“就因为没有才问你嘛。”萧潇瞳仁干净，盛满求知欲。
　　“喜欢一个人啊……”小钱手背贴在唇边，动动食指，“你看那边。”

　　她指的是九点钟方向，两排书架中间的过道。
　　那里侧身站着一个人，手里翻阅一本书，身材挺拔，微低着头。阴雨绵绵的天气里，书架遮住天花板的灯光投下.阴影，他处在那片暗光下，像正放映的黑白默片。时光仿佛伴随这幅画面慢慢沉静，散发出雨天独特的清肃年岁味。

　　萧潇听见脖子嘎嘣一声响，她用手撑了一下。
　　耳边，小钱幽幽地说：“他如果能冲我笑一下，下个月就算没人找我驻场我也都认了。”

　　萧潇不知道她说的“驻场”是什么意思，但大体听懂了。
　　“就只是笑一下这么简单？”

　　“简单？”小钱笑她，“相信我，这种冷惯了的人，是很难搞定的。”
　　“为什么？”萧潇自己都愣了愣，“呃……我是说，你又不认识他，怎么那么肯定？”

　　小钱吹一个泡泡，等泡泡瘪下去，继续优哉游哉地咀嚼，顺带说：“见他好几回了，一个人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可能回回都惜字如金，不爱搭理人吧？”
　　萧潇点点头。

　　小钱看着那边，隐晦地笑了笑，勾勾手指示意萧潇靠近一点。
　　萧潇耳朵贴过去。

　　小钱单手遮在嘴边，轻声：“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一款吗？”
　　萧潇摇摇头。

　　“这种极品就是冷冰冰的才有味道。不爱笑才好呢，等到哪天他只对你一个人笑的时候，你就偷着乐吧。”

　　萧潇侧耳歪头的方向，刚好对着那两排书架。
　　小钱声音柔软，调笑的同时带着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储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忽然转头看向这边。他神情陷在阴影里不甚清晰，但萧潇知道，他看到她了。

　　这支蜡烛有喜欢的人吗？
　　被他喜欢，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脑子里开始闪现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萧潇觉得自己被小钱的一席话弄得心跳有些失衡。
　　她咬住食指关节，想要逼迫凌乱的思绪快点停下，再抬眼时，就看到……原本还立在书架前的人，突然迈步朝柜台走来。

　　浑身血液都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那该死的心跳声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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