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求不得

　　这一小小的插曲在今夜的混乱中并不显眼。

　　很快，当岸上情势迅变箭雨急停之后，众人心中都稍稍松了口气，互相搀扶慢慢淌水走去。

　　容循趴在鹤戾背上埋头不语，十分困倦的样子。

　　当时水榭中气氛默然，卓氏一家都在哀叹痛惜，言豫津宇文念也守在萧景睿身旁，一时没有人注意到梅长苏这边发生了什么，但这不代表事情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就这般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以往容循对梅长苏，心中只有敬慕，崇拜之意。可相处久了，就忘了对方温润外表之下究竟是谁，忘了麒麟才子真正的作用是什么，忘了过去母亲曾叮嘱过的话语。

　　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叫他清醒的彻底，不断的冒出寒意来。

　　抗拒梅长苏的碰触，甚至不愿交谈，不愿视线相对。

　　容循茫然站立了片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觉得屋中实在是透不过气，欲跨出门站到外面去，可没等他站稳，对岸火光一变，弓箭如雨，急速往这边射来，大家都在为各自心事烦忧，哪怕注意到了这边情况危急，一时竟也救不得。

　　离得最近的景睿飞身欲来，奈何箭雨穿过窗棱，只得分心闪躲，眼见银光掠过，射向容循的箭势被纷纷打落，发出一片铿锵碰撞。

　　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将少年挡在身后，退到阁中，他手持一柄奇异如蛇身般弯曲的银剑，眼力、身手都十分了得。

　　不知多久之后，对岸突然停住了攻势。

　　见危机不复，梅长苏抬手按捺心悸，扶柱缓缓站起，沉声说道：

　　“今夜总算过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四月夜，水中寒意尤存。

　　岸边站着的人不多，先前在门口僵持的都已经赶了过来，容循从鹤戾身上跳下，一眼就看见自家母亲的身影，心中顿时生出好多莫名委屈来，叫他来不及想会不会让人看了笑话，直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拓跋翊。

　　拓跋翊解下披风盖在儿子身上，半蹲着，小心翼翼又满怀温柔的擦去他脸上的脏污，终是抿唇一笑，长长的舒了口气，抱进怀中。

　　这厢母子情深，自然在肃寒的气氛中有些格格不入。

　　不待多问，拓跋翊站起身，想带容循先行回去，岂料今夜动荡怕是有些受了惊吓，容循紧抓住她的衣角不愿走动，脸色木然，虽然不闹不哭，却十分苍白，只看见眼中红红一片。

　　拓跋翊低头瞧去，见他目光直视前方，心下了然，不禁低叹一声，转身轻轻揽住儿子，不忍去看，只听有脚步声轻响，接着是沉重的跪地声，和卓家夫人低声的呜咽。

　　今夜最伤之人莫过景睿，他在自己最重要的日子里，迎来了最不能接受的真相，两个家庭因他结缘，也因他而破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拓跋翊觉得双目酸涩不已，却已是无泪可流。春暖之际，夜风仍寒，吹乱她的鬓发，轻拂之际，她抬眼看去那边栏桥，视线相撞，千言万语隔着这无尽的愁怨中，终是清冷自嘲一笑，随风散去了。

　　混乱结束，众人离开宁国侯府。

　　容循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着前面护国柱石四个大字，再回首瞧宁国侯府，乌瓦长檐。夜色犹如往常，此情此景，今后便再也不复如初了。

　　凉风袭来，吹过脖子，他不禁瑟缩的一抖，比往常更为粘人似的紧靠着母亲不放，知子莫若母，旁人素晓他聪颖懂事，可只有拓跋翊知道此事带给他的打击有多重。

　　“我们回家，好不好？”她柔声的说道。

　　“景睿哥哥，去了哪？”容循抬头，怯问了一句。

　　“......”拓跋翊略沉吟片刻，还是告诉他说，“去了公主府，不论怎样，他还是莅阳长公主的孩子。”

　　“是了，可不过一瞬，人事全非......”容循摇了摇头，似乎是仍在介怀今夜之事，但不待他讲话说完，肩上忽然一重，抬头望去只见拓跋翊看向他的目光十分的深沉，那彻底的漆黑眸中全都是他一时看不懂的神色。

　　“娘...”他微微颤声，生出一种害怕来，不是怕拓跋翊责骂他，而是害怕听见另一种更不能让他接受的事来。

　　不过拓跋翊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她面上闪过疲累之色，只是拉过他，母子二人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走向茫然夜色中的家。

　　这一夜终归是过去了。

　　朝堂一夜倾覆，局势如何混乱，天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却始终不曾落下来，闷在那只是乌云愈发的厚重了。

　　容循终于迷糊睡去，然而心中郁结不发，终是发起热来，他底子不好，吃了药后恹恹的，拓跋翊一日未眠，照看他直到退烧，方退出房门，匆匆离开赶去长公主府。

　　“宗主，谢府的大小姐昨夜因难产去世了，誉王为显宽厚，特意送了卓青遥过去，只可惜没见着最后一面...”

　　苏宅气氛沉闷，甄平跪坐一旁禀报消息，梅长苏不禁阖上双目，垂下头来，似因这般伤逝实在太过沉重。

　　“...卫侯...翊夫人那时也在公主府上，想要帮衬谢大小姐生子，只可惜......出府后，翊夫人似是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在门前，被扶回府了。”

　　“她当初，也是如此...凶险...”

　　梅长苏喉间不禁溢出一声轻叹，这股气息转而刺激了他的心肺，剧烈的咳嗽起来，痛彻之时遥想当初，更觉悲凉，他抬手止住甄平动作，喘息哑声道：

　　“以后不得我允许，万不可轻扰他们母子。”

　　既已察觉，多掩无意，只顾念往昔美好，当不得再生波澜爱恨。

　　意识深深，身上是一时燥热一时冰凉，犹如永坠黑暗，沉沉的叫人挣脱不得，耳旁是模糊声响，像是遥远处的喊声传来，层层递进，忽而如惊雷炸开，刺激的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了！”

　　“阿娘，阿娘，你可好些了？”

　　脸上温热袭来，拓跋翊从恍惚中微微醒转，床帐中帷幕幽深，竟是连人影走动都已瞧不清了。

　　“......循儿？”她凭着些微的感觉，摸到少年的面庞，轻声嘶哑的说道，“你怎么起来了，娘没事。”

　　容循惨白着脸，往日皮肉伤再疼也不曾哭的他，见此情景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下来，扶起母亲半坐起身，一面以袖拭去泪，一面端药，摇头说道：

　　“我只是有些发热，已经退了，倒是娘，一定要保重身体。”

　　晕眩犹在，不过视线清晰了些，拓跋翊喘了口气，望着在床前站着的几个人，失笑道：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色都这么难看。”

　　“哪有您难看呀...”兰奴捂着哭肿的眼睛，呛了一句，随即有些抽噎道，“夫人身上难受也不说一声，从公主府回来就躺着了，若不是奴婢多了个心眼瞧瞧，还不知您都晕过去了。”

　　“我时常这样，值得什么大惊小怪，都下去吧，别担心了。”拓跋翊接过容循手中的药，低头望着那褐色的药汁，还没喝呢，就已经闻见了苦味，蹙着眉偏过头去，像个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等会儿再喝吧。”

　　“不行药凉了就没用了，娘前儿还劝我，今日怎么反倒小孩子气来了。”容循轻轻吹了吹口气，舀了一勺递过去。

　　他这边病还未安稳，倒先来尽孝道要紧了，拓跋翊嘴上说着好笑，眼眶到底有几分微热，忙掩住失态，喝了一口，皱起脸来。

　　“我去拿蜜饯来。”

　　见她实在不爱喝药，容循便起身去寻那些甜口的东西，他这一走，跟着伺候的也跟了上去，内室顿时空荡下来，也安静了些许。

　　兰奴上前掖了掖被角，虽然眼圈还是红红的，不过比起刚才来说倒是平静不少。

　　主仆二人相依这十几年，早就不是一般的情分，拓跋翊这病来的突然旁人不知，她如何会不晓得，只是如烫手的山芋般，提起不是，丢开也不好。

　　“小姐得多保重身体。”

　　拓跋翊凉凉一笑，只觉胸口犹如重石压迫，喘的难受：

　　“循儿素来敏感，往日我只顾自己心意做事，未曾思及于他，只怕已是露了端倪...”叹息先于话语溢出，她受悲感所染，亦或是因病而有几分脆弱说道：

　　“本想借机试探一二，谁料谢府出了这事，看景睿那孩子一向豁朗也如此颓然，我实在不敢想，若循儿知道一切后，会是如何。”

　　话说至此，心中酸楚实在叫人难忍，拓跋翊向后倒在软枕上，望着旋圆的帐顶不再说话。

　　天色暗沉了一日，到了黄昏时候反不显阴霾，内室中寂静了许久，想是闭目沉思了片刻，此时情绪平复，比之先前也没了那般的激动。不论如何，眼下养病要紧，兰奴边照看着，边细语劝慰宽心。

　　等容循带着一身的汗水从街上跑回来的时候，拓跋翊已经睡着了。

　　他拿着那一袋蜜糖果子，怔怔的坐在母亲床前，过了半晌，才拉开袋子，从里头拿了一个出来放到嘴里，又甜又腻，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从心底泛起的苦涩来。

　　这一愣就到了三更，容循从朦胧睡意中忽然清醒，耳旁隐隐传来声响，再仔细去听，竟是撞钟声，他走到窗前，听着外头一下又一下更加清晰的声响。

　　二十七下之后，金钟不再，茫然的神色瞬间褪去，他像是感受到什么，回头朝床那边看去。

　　拓跋翊果然已半坐起身，披头散发面色如雪，于漆黑夜中，也能瞧见她的簌簌泪痕，只见她遥望宫城，凄凉一笑，阖眼倒下。

　　容循大惊，疾步跪在床前，叠声喊她，却只听见含糊呓语。

　　“...天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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