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秋皎洁番外

作者:陌上花开缓缓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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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黑水城
      一
      黑水城。
      城北的叶宅,房内一灯如豆,铁狮军的高级将领叶莫静静的擦着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妻子悄悄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来了。”他继续擦着剑:“明天中午我若不回,会有人来接你们母子走的。”
      一行眼泪从妻子的面颊上流下。
      “不要哭。以后的日子长得很,毓诗,辛苦你了。”他的眸中现难得的温存。
      毓诗慢慢走到他面前,伏在他的膝上,仰首问他:“夫君,你是宋国那边的人?”
      叶莫淡淡的笑了,随后微微颔首。
      很淡很淡的动作,但是在毓诗眸中,却如惊雷霹雳一般。
      十年夫妻,他瞒得好苦。
      他是皇帝信任的将领,是西夏的重臣,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他是——宋国的人?
      不是没有痕迹。他有时候的神出鬼没,一直紧紧关着的书房的门,火盆里尚未烧尽的残书……。
      其实她心底早就存了疑问,今日不过是答案揭晓,也好,一块石头落了地。
      “带着孩子去我的故国,那儿会善待你的。”他抚摸着妻子的背。
      “一起走。”妻子坚定地说。
      “好,明天中午我若能回来,一起走!”
      妻子紧张地拉住他:“夫君,为什么不是今晚?今晚我们就带着两个孩子走!”
      “今晚我还不能走。”
      然后,他向妻子深深作了一揖。
      毓诗热泪夺眶而出。她明白丈夫行此大礼,意味着今后山高水长路途艰险,她须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在世间艰难行走。
      她是女人,不懂政治,但是她深爱她的丈夫,她明白丈夫选择了大义。
      明明灭灭的烛火,在房内颤颤的摇动,西风飒,风穿越街巷蜿蜒而行,尖利犹如地狱来的哨音。

      次日中午,叶莫果然没有回来。
      毓诗心似火烤,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最主要的事是不忘叶莫嘱咐,带孩子回到他的故国。
      听说宋国的人都是读孔孟之书的,叶莫也必定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承儒学。
      他们会离西夏越来越远,他们会文质彬彬忠孝节义,他们会忘记这里的山山水水,但是她不能,她是西夏人。
      她整理好了行装,两个孩子紧紧依偎着她,等待接他们的人。
      小的才五六岁,不停问她:“阿娘,阿爹呢?”
      她苦涩一笑,摸去眼角的泪,哑声道:“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
      长子叶峻已经十岁,通晓人事,看着她,眸中满是疑惑。
      “我们也要走。”望着长子,她郑重的说。
      “去哪里?”
      “宋国。”
      “宋国?”叶峻眸中不解更重:“那不是和我们打仗的地方?”
      “你们将生活在宋国。”她肃然道:“那里有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最好的读书人,最优秀的先生,还有朝堂之上的官吏,他们满腹经纶,胸怀大志,人品高洁,你们长大了要做他们一样的人。”
      “为什么?我们是西夏人!”叶峻抗议道:“西夏人是马背上的勇士!”
      “不!你们是宋国人!”她的口气渐渐温柔:“因为你们阿爹是宋国人。”
      叶峻虽然聪明,但一时也转不过弯,只是怔怔看着阿娘。但家里好像有些不一样,为什么突然遣散家仆,为什么四面凌乱都是包袱,为什么阿爹在自己房中呆了很久……。
      尚未回过神,忽的大门被撞开,一群重甲之人冲进来。
      为首的是阿爹的同僚赏羽,此刻神情峻厉,向阿娘道:“没藏毓诗,现已查明叶莫乃是宋国潜伏我国的细作,已经正法,皇帝震怒,特命缉拿你母子。”
      叶峻大骇,世事无常已超出这孩子想象,不过第一本能就是护住母亲弟弟。
      毓诗神情凄楚:“赏将军,孩子无罪。”
      赏羽眸中有一丝不忍,拱了拱手:“嫂夫人,小弟也是没法子的事,黄泉路上切莫怪我。”
      他挥一挥手,后面人立刻拿着铁链子上来。
      母子三人顿时抱在一起,忽的三匹马风驰电掣直冲进来,当头的是一人身披黑色大氅,风吹过,蓝衣隐现,于白马之上,气宇轩昂。
      瞬间剑光一闪,顿将铁链斩为两截,随后低身一抄,两个孩子已到了马上。
      叶峻愕然抬头,见此人英俊非常,双目湛然有神,犹如星子闪耀其中。
      后面一素衣人也立刻将毓诗提上马,赏羽大怒,没提防有此插曲,立刻命人包围三人。刹那间,三匹马团团在包围圈中。
      当头之人淡淡一笑,忽的剑眉一蹙,从马上腾跃而起,身形矫健,犹如大鹏展翅。
      剑光暴起,浩荡犹如海水汤汤,他宅心仁厚,青锋不欲沾血,只将真气通过巨阙击倒一片,随后空出一个豁口,三匹马飞驰而出。
      随后一路向北疾驰,中间遇到几次重兵追击,三人取出弓箭,回首激射,胯下骏马奔如激雷。叶峻和弟弟皆在蓝衣人马上,蓝衣人一手护住弟弟,一手持弓,双腿牢牢夹住马镫,侧身连发,这一番马上功夫看得叶峻目瞪口呆。
      到了城门口,守城将领急命关城门,前面两马已过,待到他们欲拍马而过,已只有一道缝隙,叶峻急得面色惨白。只见蓝衣人从马上旋身而起,双脚使出连环踢,守门吏倒地之时,他用剑鞘撑开大门,千钧一发之际,白马飒沓而过,快如流星。后面重兵急追,但他们已消失在茫茫大漠。
      “赏将军,怎么办?”
      赏羽咬牙切齿:“启用铁义堂,追至沙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
      黄沙漫漫,绵延千里,人于此间,渺小异常,只见天和地。
      白马驻足于夕阳落下之处,没藏毓诗感激道:“敢问义士尊姓大名。”
      他煦然一笑,眸中温厚顿现,蔼然道:“夫人客气,在下展昭,是大宋派遣过来接尔等归国。”又指身后二人道:“这是曹磊,这是严范,供职于龙卫军。”
      没藏毓诗惨然一笑:“多谢三位大人,奈何最想归国的是——先夫,他终没等到这一天。”
      她眼眶顿湿,忆起叶莫不时的惘然、沉默,静夜里的几度徘徊、遥首望月,那时只觉奇怪,现在想起来,他是在思念故国和亲人。
      展昭黯然,叶莫隐姓埋名潜伏于西夏,志节坚贞,其意志坚定非常人所能做到。大宋最近和西夏几场激战一反颓败之势,叶莫居功甚伟,奈何行迹渐为李元昊所疑,他自知难以脱身,暗中修书与皇城司指挥使吕钢,乞求保全妻儿。吕钢奏明官家,官家特旨命展昭等三人接回叶莫妻儿。
      本欲悄然接应,但一进黑水城,便接到细作传信,叶莫宅邸已被包围,妻儿即将缉拿,因此只能行风雷激荡之举,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救下叶氏妻儿。
      “夫人节哀,大宋不会忘了叶将军,你们母子三人回到故地,也能和叶将军亲人团聚,把两位公子抚养成人,叶将军亦是安慰。”他温言劝慰,没藏毓诗苦涩一笑,微微颔首。
      叶峭指着落日,欢声道:“太阳落下啦,阿娘,哥哥,你们快看!”又回首欢笑望展昭:“叔叔快看!好大、好红啊!”
      一轮落日缓缓而下,最后的壮丽,照得天际金色一片,广阔天穹,皆为这壮丽所染。
      看过这壮丽景象,方知造物主的神奇,人之一世,在自然面前,便如秋霜白露,爱爱恨恨,利益缠绕,终是消泯不留痕迹。
      天空转为暗紫,暮色已来,虽有火折和司南,但在夜中穿越沙漠实为难事,何况妇幼在侧,眼下急需的,是在沙漠里找个客栈。
      “南溪客栈”是这沙漠里唯一的客栈,青瓦白墙,酒旗飘飘,看样子是寻常的车马大店,但生意甚好,还未进店便听见闹声喧哗。大堂中,喝酒的有,猜拳的有,狂吃滥喝的更多,好一幅浮生行乐图。
      展昭牵着叶峭的小手,信步而入,一身穿绯色裙裳桃腮杏眼美妇摇曳着腰肢迎上,见展昭器宇不凡,媚笑道:“客官是个官爷吧?瞧这通身的气派,是大宋的官儿吧?”
      展昭沉静道:“掌柜看走眼了,商人而已。”
      “看走眼了?”她秀眉一扬,笑道:“我程灼灼在此经营一十三年,南来北往的客人见过无数,别的本事没有,也就练出了眼力劲,您这气派,怎么也是个有品级的官儿。”
      展昭含笑道:“掌柜慎言,在下不过是经商的,掌柜的硬要安个官帽子,得罪了人,这就不好了。”
      程灼灼略怔了怔,看他眸光沉静中带着锐利,更有股逼人气势,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忙软笑道:“是是,看走眼了,哟,瞧这小公子多可爱,这位是夫人吧,可真好看。客官,要两间上房是不是?你们夫妻一间,两个保镖一间?”
      没藏毓诗顿时羞红了脸,展昭颔首道:“是,两间上房,要安静之处。”
      “好嘞,没问题!只要使银子!”她吩咐人收拾房间,又命小厮将他们引到角落一张桌子,殷勤问道:“可要来点什么酒菜?我们这儿有上好的西风烈,还有酱牛肉、胡饼、盘兔、煎夹子,没比汴梁城里的太白楼逊色。”
      展昭淡淡一笑:“上好的菜来一些,不喝酒。”
      “不喝酒?”程灼灼颇为失望,继续推销:“客官,我们这酒可是有名的好酒,到这儿来的客人,无论是西夏的,还是大宋的,都说好。您别怕喝了酒误事,我们这个客栈在大漠之中,西夏管不了,大宋也管不了,管天管地的只有我程灼灼。你们这几位爷要是醉上三天三夜,也没人会把你们怎么样。”她把胸脯拍得当当响,不时往展昭那儿靠。
      展昭依旧淡淡一笑:“不喝酒。”
      程灼灼没辙,只能往柜台边走,边走边嘀咕:“真是的,哪有不喝酒的爷们,到了南溪客栈,有几个人不尝尝我的西风烈。”
      又见布帘轻掀,一怀抱琵琶之紫衣女子袅袅走出,容色殊丽,纤腰一握,一双盈盈秋水,流动的是楚楚可怜,又是无限风情。
      “阑珊,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在养病吗?”灼灼关切问道。
      “承蒙灼灼姐收留,阑珊之病已好了十之八九。”她掩手轻咳,似是弱不胜衣:“阑珊无德无能,劳费灼灼姐为阑珊花了这许多银子,一直想着怎么报答灼灼姐。幸好自小跟随母亲学了些技艺,能在这儿为客人解个闷,为灼灼姐的生意增些色。”
      灼灼笑道:“不必了,都是往来的客商,粗得很,你这个美人在此,要是惹得他们拈酸吃醋的,打起架来,且不是我的罪过。”
      阑珊盈盈下拜:“要是灼灼姐不允,阑珊也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白吃白喝了。”
      灼灼扶住她笑道:“好吧,你既愿意,我就帮你搭个台子,你糊弄他们一下,我那西风烈多卖些出去是最好不过了。”
      刚吩咐人为阑珊搭台子,门口忽的闯进五个黑衣人,皆戴着斗笠,面目阴沉,程灼灼吃了一惊,暗拍胸口,嘀咕道:“什么鬼?”马上带笑迎上去,欢声道:“五位爷,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住店!”为首的掀开斗笠,长条脸上一条刀疤,大踏步走向展昭身边的一张桌子,五个人齐刷刷坐下,将青铜鞘的刀一起放在桌上,冷眼打量着展昭这一桌人。
      “这几位爷,这儿有上好的西风烈,冷天荒地的,这千里沙漠要走出去可不容易,不如来坛酒热热身子,起起精神?”程灼灼眉眼带笑的迎上来,忙着推销她的西风烈。也难怪,这西风烈利润最高,成本最低,最是本小利厚。
      “好,来两坛。”
      程灼灼喜得扭着腰肢吩咐道:“给这五位爷来两坛西风烈!”
      两坛酒上来,起了封,浇在粗瓷大碗里,一股子喷香。刀疤脸捧着喝了一大口,眼角里觑见展昭闲闲为叶峭布着菜,看他神色平静,波澜不兴,倒似身边没他们这几个人。
      “兄台。”他端着碗走过去,看到另两人立时神情紧张,手不由自主握住剑鞘,而展昭只是温和的颔首笑笑。
      “兄台不喝碗酒?”刀疤脸笑道:“这西风烈是此地有名的酒。沙漠风大,还可挡点寒气。”
      展昭唇角微扬,煦然微笑道:“多谢,在下素有胃疾,不耐饮酒。”
      倒不是借口,这一年妻子生死未明,他沉郁在心,再加饮食无调,胃部时常隐痛。虽说夫妻已经团圆,但未及一月,又得到远赴西夏接回叶氏母子命令,风尘仆仆千里赶路,劳累之余又加饮食粗粝,胃部从未舒服过。
      “喔,”刀疤脸又转向曹磊严范:“这两位兄弟也不喝?”
      曹磊严范俱是摇头,刀疤脸似有微憾,放下酒碗笑道:“不喝酒也能交个朋友,兄台,沙漠中罕有拖家带口的,兄台此行是去西夏还是大宋?”
      展昭淡然一笑:“生意人,哪里有利可图就往哪里走。”
      “也是,”刀疤脸呵呵笑道:“虽说两国打仗,但是总有人想潜入敌国获利,但是这位兄台,尔等可知,这种两国交战之时潜入他国的一般称为细作,各国国主最痛恨此等小人,必欲除之而后快。除之后快尚不能解其恨,最好能枭其九族。”
      没藏毓诗顿时面红耳赤,叶峻听他语含讽刺,愤懑难忍,手握成拳,立时便要站起来,只有叶峭年幼,不懂对方说些什么,只管嘻嘻吃着饭菜。
      叶峻的肩被轻轻压住了,展昭站起来,依旧神情煦然,道:“兄台此言差矣,两国交战,便有各为其主之人,以国家利益为上,个人荣辱安危为轻,这些人,称之为英雄。”
      “英雄?”刀疤脸大笑道:“欺瞒诓骗,还是英雄?”
      展昭淡淡一笑:“郑国有弦高,路经滑国,知秦国欲要攻打郑国,便冒充郑国特使,将壮牛十二头献于秦国大将孟明视,以此计诳得秦国退兵。弦高以国家为重,置生死于度外,难道他不知道一旦谎言拆穿,当死无葬身之地吗?以兄台看来,弦高是小人还是英雄?”略顿了顿,道:“历史已经盖棺论定了。”
      刀疤脸一时无言,没藏毓诗顿露感激之色,
      叶峻望着展昭,满满都是崇拜,在这少年眸中,这是世上第一完美之人,他想起先生说过一个词——文武兼修,说的就是这位展叔叔吧。
      刀疤脸正欲回坐,见到展昭身旁包袱之上压着一柄剑,剑鞘为青铜所制,上面有古朴花纹,他拱了拱手,道:“兄台,借这把剑看看。”
      话音未落,手势如电,已向剑柄抓去。但是展昭的手更快,刹那之间,剑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刀疤脸一怔,狞笑道:“兄台忑也小气。”跟着一招“夺蟠桃”,纵身便去夺剑。展昭左边正是叶峭,他看似夺剑,劲风却向叶峭扑去。展昭右臂一揽,将叶峭护于怀中,坐在椅中,身子向后一移,左手持剑鞘,快如旋风直点刀疤脸胸口三大穴。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迅伦无比,刀疤脸慌忙后跃,堪堪躲过,已是狼狈。惊魂未定,拱手笑道:“兄台不借就是,在下莽撞了。”
      展昭椅子已复原处,叶峭在他怀中还大口吃着牛肉,浑不知发生什么,他宁和笑道:“一把旧剑,只为防身,就不在兄台面前露丑了。”
      一来一往,两人都大概知道对方身份,展昭轻声道:“今晚大家警醒着点,明日曙光初现,立刻就走。”
      刀疤脸亦悄声对同党道:“接叶氏母子的人不知什么来头,但功夫深不可测,现在不宜动手。”
      “那何时动手?”
      “听堂主命令。”
      “堂主来了吗?”
      “听说已经来了,但是谁知道?没有人见过他老人家。”他一仰首,喝了大口酒,砰的放下:“不过既然他老人家来了,听他指挥,这些人何愁拿不下?”

      大厅中间搭起了简单的台子,铺上了廉价的红色地毯,阑珊抱着琵琶姗姗而至。
      一上台,四面俱是肃静,这荒凉的地方,何尝见过这样的绝色女子?眼波流转,轻启歌喉,端的是琼林玉树,一室皆春。
      展昭也凝神看着这女子。
      曹磊、严范看着展昭认真的神情,不禁相觑微笑,心中不约而同道:“都听说展大人是端方君子,却也会对美色着迷?”
      但是他们在看,发现展昭的眸色中唯有沉思和警觉,他紧紧抿着唇,眸光集中成一点,这是探究的目光。
      曹磊严范暗中称愧。“展大人,”曹磊悄声道:“这女子有异?”
      “现下还看不出。”展昭喝了口茶:“不过大家小心点。”
      程灼灼送了盘胡饼上来,展昭道:“掌柜的,这弹琵琶的女子是常驻此地的?”
      程灼灼一听展昭问她,马上来劲了,把叶峭往边上扯了扯,自己拉张凳子坐过来,使劲往展昭身上靠。
      展昭不着痕迹的拉远了距离。
      “这位爷,我和你说,这位阑珊姑娘身世可怜得很,她是寻亲未遇,盘缠用尽,又冷又饿病倒在我们店里。我是又请大夫又用药的,使了不少银子,才把她救回来。她为了报答我,今儿个非得在这儿唱上那么一曲,为生意助助兴。”
      “你的意思说,以前并不认识她?”
      “这样顶尖的美人儿,要不是因缘巧合,怎么会来到我们这个车马大店?”程灼灼眼睛一转,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爷,您是不是让我给您和阑珊牵根线?也是,这样美的美人儿也只有爷这样的人才才配得上。”
      展昭面色一红,道:“掌柜的别胡说。”
      “我是好心。”她转头看见没藏毓诗,仿似明白了什么似的,道:“对对,是胡说,胡说,夫人还在这里,看我说了些什么。”走出去的前夕不忘俯在展昭耳边道:“要是爷喜欢,收个小妾也是好的,银子嘛,您看着给。”
      展昭只能苦笑。
      阑珊弹奏的是《浔阳夜月》,曲子柔美清越,潺潺乐声中,仿佛见到银子般的月光静静铺染在江面,两边荻花瑟瑟,碧波上,一艘小舟缓缓而驶。
      如果不是要事在身,神经紧绷,展昭不得不承认,这曲子弹得真是好。
      阑珊也不时朝他那儿看一眼,是羞涩而又含情脉脉的眼神。
      曹磊、严范也看着这姑娘,心里嘀咕,看不出这姑娘有何不妥,怎么看,也是个很正常的漂亮姑娘。虽说展大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但是英俊未减,职业历练还增加了一股大气澎湃的气势,哪个姑娘见了他,都得含情脉脉的看上一两眼。这姑娘的表现太正常了。
      但是展大人眼神中的那缕警惕未曾减半分。长期从事刑侦的人,看谁都像个嫌犯吧。
      唱完了曲子,阑珊曼妙起舞,袖里飞出两根红绸,如流风回雪,鹤鸣长春,腰肢一折,莲步旋舞,看得人目眩神迷。
      叶峭呆呆道:“叔叔,她是仙女吗?”
      展昭微微一笑,携了他的手:“好了,峭儿,我们回房。”
      六人起身慢慢的走,路过阑珊面前,有汉子喝醉了酒,上前捣乱,握住她的手不放。
      展昭只要看见不平事就走不了,当下牢牢拽住闹事汉子的手,稍稍用力,便将他摔了个鼻青脸肿。
      “朋友,你喝醉了。”他平静的说。
      阑珊感激的裣衽下拜,展昭淡淡一笑:“姑娘客气了。浔阳夜月虽然好,不宜在这儿弹。”
      阑珊一脸见到知音般的惊喜:“爷,您听出了这是浔阳夜月?”
      展昭微微一笑。
      “那爷说,我该弹什么?”
      “该弹什么,姑娘心里清楚。”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阑珊轻轻自问:“我该弹十面埋伏?”

      三
      展昭将椅子拉至门口,端坐在上面,道:“夫人早些休息。”
      没藏毓诗害羞的将帐子放下,叶峭调皮的从帐中伸出头:“叔叔,你在椅子上睡得着吗?”
      展昭煦然一笑:“叔叔习惯了。”
      叶峻在地上搭着地铺:“叔叔,不如你和我睡?”
      展昭笑道:“叔叔得坐在这儿,听着门外动静,峻儿先睡。”
      毓诗没看住,叶峭便从帐子里跳出来,爬到展昭身上,毓诗急得在帐子里喊:“峭儿乖,快回来,让叔叔好好休息。”
      “不嘛,我要和叔叔在一起。”叶峭攀住展昭的脖子,软软的问:“叔叔,我们要去的地方,比黑水城大吗?”
      “比黑水城大得多。”
      “有很多人吗?”
      “有很多人,很多店,很多和峭儿一样的小朋友。峭儿到了那里,会很开心的。”
      “叔叔,那里也叫黑水城吗?”
      “那里是汴梁。”
      “叔叔的家也在那里吗?”
      “是,叔叔家也在那里。”
      “叔叔家里有小朋友吗?”
      “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是小哥哥,一个是小弟弟。”想到儿子,展昭嘴角微扬,眸中洋溢着温厚的笑。
      “小哥哥比峭儿大多少?小弟弟呢?他会说话,会走路吗?”
      “小哥哥上学了,小弟弟才会说话,走路倒是很早就会了。”
      “他们调皮吗?阿娘总说峭儿调皮。”
      展昭温煦的笑道:“都很调皮,小男孩总是调皮的,调皮的孩子才聪明。”
      叶峭歪着头笑了,忽然想起什么:“叔叔,我们到了汴梁,阿爹怎么找我们?”
      室内顿时静默,帐中传来没藏的抽泣声,展昭滞了一滞,道:“峭儿去的是你阿爹的故乡,要读阿爹以前读过的书,走阿爹以前走过的路,还有阿爹的兄弟姐妹,峭儿都会看见,他们会如同阿爹一般爱护峭儿。峭儿,阿爹从没离开过峭儿。”
      叶峭还有些不明白,但是他这小脑袋一时半伙也想不出答案,展昭笑道:“好了,峭儿去睡吧,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走。”
      时至半夜,室内安稳悠长的呼吸声已起,没藏母子均已熟睡,但展昭只是微微合眼,手中紧紧握着巨阙。
      极轻微极轻微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他立刻睁开双眸,就在瞬间,已有人破窗而入,同时,三枚银镖向着帐中之人激射。但见身形如电,巨阙已至,三枚银镖皆失去准头,掉在了地上。
      黑衣蒙面人吃了一惊,打了个哨子,屋顶上下来四人。
      没藏毓诗惊慌地护住叶峭,叶峻从地上一跃而起:“阿娘别怕,有展叔叔在。”
      四只精钢铸成的九转夺命旋分东西南北袭向没藏母子,同时三把剑同时攻向展昭。
      小小的室内,四面八方都被敌人的武器笼罩,端的是密不透风,没有转囿之地。
      黑暗的夜色中,依然可以看出敌人的狞笑,如果天地广阔,你或许能够脱逃,但这方寸之地,又有这三个手无寸铁的妇幼,看你往哪里去?
      当然,如果你只想自己脱身,或许能够办得到。
      巨阙在黑夜中亮出光芒,犹如满天星星泼洒,银亮的光绽放在河汉。
      比剑光更奇的是它的速度。
      他们没见过比这更快的剑。
      它像空中一闪而过的电光,又像倾天而下的暴雨,会窒息你的呼吸。
      鸾舞蛇惊,巨阙迅疾无伦,剑身在空间内幻化成奔雷的光,剑花突转,只听金属相击的脆音,九转夺命旋调转了方向,向着敌人的胸口斩去。
      两人被夺命旋砍中胸口,闷呼一声,直直从窗口跌出去。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但是此时溃逃,回去也是个死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也是铁义堂的精干,既存了不退之心,亦是悍勇倍增,刀疤脸沉声道:“解决女人孩子!”
      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心意相通,瞬间三人同使“剧星剑法”。剧星剑法以快闻名,有鸿飞兽骇之速度,三把剑同时出招,夹杂着内力激荡,攻势排山倒海而来,三人心中皆道:“就算剑杀不死,这番内力过去,也能把他们打个心胆俱裂!”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世上还有比瞬间更快的剑,还有平平一招之内,千变万幻的剑势。
      这一剑的风华,实为平生未见,是为江流激荡,银川直下,万古的波涛卷起,任百千把剑,也消融于这北斗明亮的剑光。
      这一剑的内力,是融融春华,柔和而有绵长,却让魑魅魍魉,徒唤奈何。
      “万剑归宗!”刀疤脸失声大呼:“你是南侠展昭!这是沧溟剑法!”
      但是,他已是挣扎不得,展昭的三枚袖箭牢牢钉住了他们的三处大穴,从此以后,武功全失。
      “南侠厚道。多谢!”刀疤脸颓然道。
      展昭淡淡一笑,又扶起没藏,急切道:“夫人,赶紧走!”他抱起叶峭,顾不上男女大防,拉起毓诗疾走下楼梯。
      曹磊,严范也是刚经过一场激战,手中剑还滴着血,立刻和展昭汇合,冲下楼梯。
      “好走啊!”
      大厅中传来娇媚的声音,一位黑衣玄纱蒙面女子闲闲的倒挂在大梁上,好像在逛秋千一样。
      六人俱停下脚步,展昭唇角微扬,漠然一笑:“姑娘,该弹的是十面琵琶。”
      女子娇笑道:“哟,听出我是谁了?展大人,到底是供职开封府多年的。”
      “阑珊姑娘也不赖。”
      “我有什么本事?”她好整以暇的剔了剔指甲:“不过是你们有细作,我们也有,展大人的形貌我们早已知道了。”
      “展某有幸。”
      “这算什么?凡是宋国有头有脸的我们都知道长什么样,何况展大人又是有名的美男子。”她揭下玄纱,娇媚笑道:“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果然是人中龙凤。”
      展昭唇角微扬,道:“怎么?明的不敢派军队拦杀我等,将姑娘这等好手推出来?”
      “真正的好手还没出现。”阑珊笑道:“展大人通透,猜得好准。夫人母子三人被展大人接走的事,上头还不知道,不就是那个赏羽将军怕丢乌纱帽,所以封锁消息,派我门先拦住展大人。展大人你看,做官的就是这么欺上瞒下的,宋国西夏都一样,展大人不是这样的官吧?”
      展昭淡然一笑。阑珊又道:“展大人是做事的官,当然和他们不一样,阑珊佩服得紧,但今日不得不和展大人对上了。”
      她一个侧身,翻坐在大梁上,手中多了个琵琶。
      一个轻轻唿哨,大厅四面八方顿时蝗虫簇羽般闪出蒙面黑衣人,手持各式武器。
      展昭微微一笑,眸中闪烁着讥诮的光芒:“铁义堂的精干都来了啊。”
      阑珊脸瞬时一红,马上恢复常态:“荣幸得很,展大人也知道咱们铁义堂的名号。展大人,以多胜寡是不体面,但是展大人武功高强,夫人母子三人又是至关重要的人物,恕我等不得不尔。”
      秀眉一拧,纤指轻拨,嘈嘈切切,玎玎淙淙,琵琶内所藏银针如满天花雨,分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天罗地网般将展昭等罩于其中。
      一袭黑色的大氅是黑夜里的星火,以雷鸣电闪的速度,旋舞于半空中,刹那间,银针皆为大氅所收。而转瞬间又成了展昭的武器,只见他运气一扬,氅上的银针反射而出,射向四方之敌。敌人多半避之不及,为之所伤。
      受伤的人只觉手上腿上又麻又痛,阑珊心中一紧,只听到展昭清亮的声音:“针上喂了毒,不要命的,只管一股脑儿上。”
      微明的光中,他眸光明亮,如星斗错落。
      阑珊咬了咬牙:“我有解药!现在大伙儿一起上,让他们逃出去,咱们也是一个死字!”
      虽说众人知道厉害,但是现在一运气就要毒发全身,一个白发老者喊道:“阑珊姑娘,你先将解药丢过来!”
      小瓷瓶平直的向老者方向掷去,速度之快如一道白色的光,但这道白色的光被一支袖箭击得粉碎,同时被击碎的还有药丸,大多数碎成齑粉,只有几颗尚完整,很快被一抢而空,抢到的人眼神血红,状如野兽,没抢到也是,恨不能掰开服药人的嘴。
      见此情景,展昭心中不是没有悯意,可是生死关头,不是你存就是我亡。
      一道雪白的罗带似是从天而下的银河,“银河”夹裹着凌厉和寒气,仿佛满是寒铓的冰川,直向叶氏兄弟。但比这“银河”更快的是展昭的剑,巨阙过处,阑珊的罗带断成两截,阑珊猱身而上,与他近身搏斗,手中的琵琶削、刺、砍,灵活不亚于利剑。而比利剑更可怕的是,随着琵琶声声,中有梨花针不断射出。
      展昭一把剑舞得密不通风,如长风扇海、怒涛惊雷,内力更是绵厚,人剑合一,恰如一道无形的屏风,将没藏母子护于翼下。曹严二人欲上前相助,但阑珊的琵琶梨花针着实厉害,展昭也不敢半点分神,看他们身影稍近,便急声道:“退后!”
      阑珊虽说看似仗着梨花针有恃无恐,但知自己已是左支右绌,心道:“沧溟剑法果然厉害,我琵琶内梨花针有限,再难支持几个回合。难道我毒琵琶今日要败在展昭的手下,如何向堂主交代?”想到铁义堂主的手段,阑珊打了个寒颤,尖声锐叫:“狂涛阵!”
      四条铁索横空出世,飓风一般嚣嚣而来,气势汹涌,变化万端,如狂涛轰怒,险恶异常。叶峻猝不及防,给一条铁索缚住脚踝,倒提空中,惨叫道:“展叔叔!展叔叔救我!”
      曹严二人赶紧刀劈铁索,怎奈这铁索通体乌黑,刀劈上去只有几点火星而已。铁索越卷越紧,提索之人嘴角狞笑,三下两下飞速收索,叶峻眼看着就要成他囊中之物,曹磊一招“白猿摘桃”,长刀挥向执索人,但三条铁索立即袭来,急如星火,他险些击中,情急之下矮身一滑,方躲过一击。严范从铁索上飞驰而来,剑刺提索人,眼看剑已到他面门,面前忽见铁索击射,光亮横飞,快如狂涛,严范闪避不及,给一索击中小腿,痛可彻骨。
      眼看叶峻就要丧身索下,没藏母子惨声相呼,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提索人仰面倒下,咽喉处一枚袖箭牢牢的插着,血咕嘟咕嘟往外冒。
      他死都没明白这枚袖箭从何而来,阑珊也没明白,她自认一把琵琶将展昭缠得极紧,展昭怎会在瞬间出招?
      “白虎已亡!”展昭急声道:“曹磊击青龙位!严范击玄武位!”
      原来阵势这般变化莫测,他还是看出了四人脚下走的是四象位,铁索虽是玄铁所制,但只要击杀执索之人,破局便可无虞。
      “展大人好聪明!”阑珊媚笑道,骤然转向,跃于三条铁索交汇之处。她身形极为轻灵,琵琶声声,弹的皆是尖亢之音,又加以内力,端的令人心神大乱,展昭等犹可,没藏母子三人捂紧双耳,脸色惨白,只是干呕,内中五脏似要倒出来一般。
      严范明明已占胜机,却被陡然间一声高音,剑到敌人跟前,却失了准头,曹磊亦是。这琵琶乱人心神,三条铁索却精神陡起,怪招再出,毒琵琶和狂涛阵配合得严丝合缝。
      阑珊向着展昭妩媚一笑,道:“展大人,阑珊送您上路。”
      她用尽平生内力于曲调之中,锋利尖锐似要刺破耳膜,高亢古怪似要颠倒五脏,曹严二人皆难以支持,展昭也是面色苍白,但是手下剑势未减,双目依然湛湛有神,阑珊不由怯了,她的毒琵琶鸩曲平生罕有人能抵,为什么这个男人竟然挡得住?这个男人有着怎么样的毅力?怎样的心志?
      她射出了琵琶腹内最后一把梨花针,这把梨花针全部射向展昭,但是她没有料到,这些梨花针竟刺向了自己,其中一根准准的刺入了眉心。
      她圆睁着眼睛倒下去,临死前带着不解的疑问:“沧溟剑法,这么快……?”
      展昭卸了其余三人的关节,又看了其余人一眼。
      他们皆被梨花针刺中,不绝□□着,惨苦等死,如人间地狱。
      “展大人,”严范道:“穿过沙漠,得整整一天,我们还是抓紧赶路。”
      他微微颔首,道:“去把他们的穴道点了,关节卸了。”
      严范曹磊对望一眼,心道:“他们不是中了梨花针,在等死吗?为什么还要点穴道,卸关节?”但还是遵命而行。
      展昭从怀中拿出一青色小瓶,递于屋角的白发老者,这老者望着他,怨毒道:“要杀就杀,做这许多手脚干什么?你也是堂堂南侠,何苦做这阴毒手段?”
      展昭淡淡道:“这是沁玉丸,能解百毒,麻烦你分给众人。”
      老者看着瓷瓶,眼中有疑惑,再看展昭,展昭眸中唯有宁和,他犹豫片刻,接了过来,喃喃道:“难道你让他们点我们的穴道,是为了封闭血行,不让毒流遍全身?卸我们的关节,又让我们不能追杀与你?”
      “也为了让你们不能害人。”展昭平静的说。
      满屋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有人咽下沁玉丸,顿觉麻痒减轻,全身清凉,果然是解毒良药。展昭抱起叶峭,往门外走去,忽然听见有人问:“为什么要救我们?我们是你的敌人!”
      那挺拔的背影顿了一顿,随后他们听见清亮的声音:“因为你们是人子,是父亲,也是丈夫,是有血有肉的人。”

      四
      无边沙漠,在黎明中隐现它的苍茫,吹来的风劈头盖脸,满是细小的沙石,尽往人鼻孔耳朵里钻,叶峭蜷缩在展昭怀中,耳边有尖锐的风声吹过,但是听着沉稳的心跳,倍觉心安。
      天地混沌,人在其中渺如芥子,叶峻一时出神,怔怔望着眼前黄沙,悄声问曹磊:“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从没害过人。”
      曹磊一时语塞,望着孩童清澈双眸,不知怎么向他解释惨烈一战。
      “峻儿,先生可曾教过你,何为正邪?”前面缓缓传来清亮的声音。
      “展叔叔,先生教过的,正是仁义、正气,邪是做坏事,不走正路。人要做正人,走正道,不可走邪路,走邪路的人是奸佞。”
      “峻儿回答得好,自古正邪不相容,先生教得更好,人要做正人,走正道。”
      短短两句话,叶峻顿时通透,小小的心脏膨胀暖意,他知道眼前这个清瘦的背影,便是正义。
      四边寂静,展昭却绷紧神经,片刻不敢放松。
      现在正是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如有不慎,万劫不复。
      百战生涯中,他清楚,危险是埋伏在平静中的,西夏绝不会轻易放没藏母子过境,他紧蹙剑眉,修长的双手拽住缰绳,手背青筋隐现,以警惕和不惧的心准备迎接下一场酣战。
      延州城的轮廓,已能遥望,曹磊欢快的说:“展大人,就要踏入大宋国土了。”
      “严范,曹磊,冲过去,速度要快!”
      “是!”虽然严曹二人不明白展昭为何下此命令,但立即拍马疾行,风驰电掣的冲向边境。
      最深沉的寂静中,有金属极轻微的颤音,笔直的指向没藏的后背。没藏浑然不觉,没有经过训练的耳朵,是无法辨别来自死亡的威胁。她正看见一轮硕大的明月在隐去前淡白色的光辉,这让她眼中含满了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西夏的女子从不多愁善感,见月流泪这种臭毛病中原女子才有,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纤细和柔软。
      她突然感到身体向上腾跃,一个素蓝的身影旋风一样的带她离开坐骑,没藏茫然之时,一支利箭已被展昭的剑劈成了两半,而她也再次安稳的落在了坐骑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连暗算的人都诧异天下竟有如此快的箭。
      “一品堂的高手,亮个相。”展昭淡然道,仿佛在对朋友说话。
      黄沙漫漫,一阵肆虐的风覆盖了天地,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又是边界。一群黑衣人从天地边界而出,为首的道:“展大人。”
      展昭淡淡一笑:“程掌柜,不算久违。”
      对方揭开面纱,果然是程灼灼,柳眉微挑,疑惑道:“展大人果然高明,程某佩服,可是我自认谨慎,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程掌柜客气,南溪客栈的老板娘,程掌柜扮演的很好,但是深夜一战,程掌柜的定力也太好了。”
      程灼灼沉吟片刻,会意道:“露了马脚,展大人见笑了。”
      展昭淡淡道:“对阑珊这颗棋子,程堂主并无悯然之心啊。”
      “我等皆为棋子,又何来人心?”程灼灼眼神狠辣,漠然道:“展大人,千里黄沙,便是展大人魂归之所!”
      “难说!”
      无垠的沙漠,见证了人间的血战。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色的阳光染满了沙漠的每一粒沙子,这是人世间的光明,是造物主的温柔和慈悲。但是只要人间有善和恶,正和邪,就永远没有安宁。
      七匹毛色黝黑的骏马是有钩锁连接在一起的,且身披重甲,疾冲之势,犹如千军万马,展昭等人立刻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
      “铁鹞子!”展昭心头一沉:“这是西夏秘密武器,马披重甲,刀刺不入!”
      西夏人的刀,带着呼啸的风,重重落下,程灼灼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让她兴奋,她的眼睛转成了碧色,当她闻到死亡的味道时,她的眼睛便会转成诡异的碧色,她看到展昭以整个身体护住叶氏兄弟,把自己暴露在她的刀锋下,她忽然有微微的不舍感,这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可是瞬时就要成为不能呼吸的死尸。
      她看到了月色,这月色泼洒满天,落在沙漠中,就要落在大海上一样,密密如网,光芒悠悠。她怔了一怔,沙漠中怎么会有海面的月光?
      是这个男人的剑!一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男子,一个坦然的把自己的肉身暴露在敌人刀剑下的男子,一个把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男子,才有如此大开大阖,惊险绝伦的剑法,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人剑合一,持剑人的心决定了手中的剑。
      那剑光是天山的雪,凛然在天地间绽放,或者说,它是一道光,没有人能拦住光的去向。
      铁鹞子的马,眼睛被袖箭所伤,顿时悲哀嘶鸣,乱成一团。程灼灼奋力一击,以平生所学凝于这蛇一样的弯刀,至柔至阴,是同归于尽的一刀。
      这一刀一剑,比的就是速度,但是,终究让展昭占了先机。
      程灼灼没想到,他的剑势竟然变得这样快,这是一个多么机警和灵敏的男子。
      还好,那一剑直中心脏,她没有痛苦。
      一切都结束了,她想,这是一个不好玩的游戏。
      其实,她最想做的角色是南溪客栈的老板娘。

      五
      延州到了。
      没藏平静的看着延州城,车水马龙,百姓来来往往,脸上都是岁月静好。
      这些人民,和西夏的百姓,表情上没有两样,都是一般的淳朴,一般的和善。
      她的夫君,付出生命守护的,是自己国家百姓的和平岁月,而她的父母之邦,已经视她为叛徒。
      叶峭毕竟小,已经看不出惊慌的模样,依着展昭,蹦蹦跳跳的不断问着孩子气的问题。叶峻大了些,沉静许多,但也喜欢跟随在展昭身边,孩子心中,已知英雄是谁。
      展昭温厚的照顾着两个孩子,几天来未曾合眼,一场恶战消耗他诸多精力,已经疲累之极,但是不忍让孩子失望,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他们所有问题。
      他一向喜欢孩子,看到叶氏兄弟,仿佛也看到自己两个儿子,想到妻儿,心中便有莫名温柔。
      叶峭特别黏他,身体几乎要坐到他怀中,他夹菜给叶峭,叶峭问道:“展叔叔,小哥哥几岁呢?”
      他最喜欢问展翼,展昭温煦笑道:“小哥哥九岁了。”
      “哦。”叶峭掰着手指说:“我六岁,那再过三年,我就和小哥哥一样大了。”
      展昭扶着他的头,蔼然笑道:“傻孩子,你长三岁,小哥哥也长三岁了。”
      叶峭有些失望,但立刻又转兴奋:“可是我比小弟弟大,他长了三岁,我也比他大是不是?”
      展昭笑道:“是,你是小弟弟的哥哥。”
      没藏看叶峭总缠着他,他也没吃几口饭,过意不去,唤道:“峭儿,让展叔叔好好吃饭,不要总粘着展叔叔。”
      “不嘛,”叶峭把身子扭成麻花糖一般:“我要和展叔叔在一起。”
      “不要紧,峭儿很乖。”展昭笑道:“让他坐在这儿。”
      他胃部胀痛,也吃不下什么饭,只是唯恐众人看出端倪,便一面和叶峭说着话一面不着痕迹的握拳按着胃部,旁人看去,倒是很自然的动作。
      延州官员给安排了官衙内部的客房,一灯如豆下,他给妻子写着报平安的信。室内很安静,月光很好,照在素笺上,映着他遒劲的字迹。艰险的任务即将完成,他终于可以放松神经,想到可以吃上妻子做的菜,不觉嘴角含笑,微微阖上眼,靠在椅子的后背上。
      似乎回到了汴梁的家,妻子温柔的笑容就在眼前,两个儿子天真的笑语也历历在目……。
      敲门声轻轻响了,他移开椅子,站起来警觉的问谁,听到没藏的回答,打开门,和言道:“夫人,有什么事?”
      没藏行了礼,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道:“没藏此来,央求展大人一件事,我的夫君叶莫到底是什么人?叶莫可是他的真实姓名?”
      展昭歉意的微笑:“夫人,恕展某无礼,展某委实不知。”
      他并非推托,叶莫的真实身份却是吕钢才知晓,身为细作,一切都是虚假的身份。
      没藏深深的叹口气,眸中尽是惘然:“展大人,我和他十多年夫妻,竟是一个幻象?我叛离故国,却为了一个到底有没有存在过的人?”
      展昭亦感悯然,只能安慰她道:“夫人,将军大仁大义,大宋永远铭记他的功绩。从此夫人和峻儿峭儿,在大宋安居乐业,峻儿峭儿的前途,也会安排好的,以后定会光宗耀祖,不负将军英名。”
      没藏苦笑:“展大人,国事我不懂。我是女人,只知道跟随夫君,佛经有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以前不懂,今天懂了。他为了他的国家,可是我的国家呢?展大人,我是我国家的罪人。”
      展昭沉默着,他不知怎么回答没藏的问题。他深知在国家利益前,个人的悲欢必须放弃,有时就碎如齑粉,化为历史的洪流中再也不见。国泰民安,从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而是无数仁人志士的鲜血洇染而成。但是从个体来说,他们也有家庭,也有情感,却终究只能牺牲。但这一番话,在没藏悲伤的眼睛前,他无法说出口。
      没藏深深的叹了口气,欲行大礼,展昭慌忙扶住,道:“夫人,不必如此!”
      “一路行来,艰难万端,展大人对我们母子的救命之恩,呵护之情,没藏永世难忘。”
      “这是展某的分内之事,夫人切莫客气。”
      没藏笑笑,从怀内取出一卷羊皮书,递与展昭道:“展大人,这是先夫嘱托我一定要带回大宋的,没藏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是答应先夫的事一定要做到,没藏把它交给展大人了。”
      展昭知道这是叶莫窃取的西夏机密,他郑重收好,然后撩袍跪下,没藏惊得手足无措:“展大人,展大人……。”
      “将军为国尽忠,夫人深明大义,请受展昭一跪!”
      泪水,从没藏的眸中纵横而下,像憋了许久的雨,畅快的肆意的流着,先是哽咽,终于化为痛哭。许久,她才止了哭声,抹着红肿的眼睛:“有展大人这句话,没藏觉得,值了!两个孩子,还请展大人亲自交给夫家的亲人。”
      “夫人,您……。”
      “展大人,我是西夏人,还是回故国的好。虽然是罪人,但也得回去,展大人您说是吗?”
      “夫人,西夏已对夫人下达了必杀令,夫人如果回去,无疑是入虎狼之地!夫人,还是随展昭回大宋,大宋必定会厚待夫人和两位小公子!”展昭紧蹙剑眉,焦急劝道。
      没藏含泪微笑道:“展大人,西夏是我的父母之邦,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边,如果我不回去,国主震怒,是不会放了他们的。如果他们因此丧命,没藏活在愧疚之中,人生又有什么盼头呢?”
      展昭无法反驳她,也无法制止她,他知道自己在看着一个悲剧发生,在看着没藏往漩涡里走,但是他无能为力。他纵能力擎青天,纵能完成许多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他无法挽回人的宿命。他的眸中布满悲伤,有淡淡晶莹的光,良久才道:“夫人如执意要回,展昭再送夫人一程。”
      “好,有劳展大人了。”她施了个礼道:“展大人休息吧,这几天,累着您了。”
      没藏走后,他的胃更痛了,服了妻子准备的丸药也没有缓解,只能用拳头死死顶着,直到半夜才朦胧睡去,黎明时忽然被孩子尖锐的哭声给惊醒了,赶紧摘下巨阙,一脚把隔壁的门踢开。
      “娘死了!娘死了!”两个孩子嚎哭着,叶峭飞奔着扑入了展昭的怀抱。
      没藏准确的用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她的死亡静默无声,脸上一片宁静。

      六
      没藏的坟墓,在延州边境,狐死首丘,代马依风,也算是能遥望西夏了。
      展昭祭奠后,又让两个孩子磕了头,随后告别延州知州,启程返京。
      北风如刀,大雪扑面,他一身大氅,策马疾驰,两个孩子坐在车中。叶峭已经沉沉睡去,叶峻心事重重,行了一段,唤道:“展叔叔。”
      他勒住马首,蔼然道:“峻儿。”眸中光华温和仁厚,似点点星光揉入黑眸,无端的,便让人心安。
      少年的伤痛,原是如洪水猛兽一般,稚嫩的心房痛到无名恍惚,似乎站在时间的尽头,看不到自己的肉身。母体的元神消散,他的元神似乎也消散了,惊觉自己被打到片片粉碎,泪干喉涩,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展昭似乎看到了少年的自己在岁月中交集,谁也无法走进的伤痛是关山冷月,白茫茫一片,露重了骨,却只有自己抱着取暖。
      他眸中一热,勒马而下,牵过少年的手,随后,跃马而上,用大氅裹住少年,在风雪中疾驰。
      “展叔叔,我是宋人还是西夏人?”
      “英雄莫问出处,行于天地间,走正道,做正人,便是昂藏丈夫。”
      平淡的语气,却让叶峻热血沸腾,大声道:“展叔叔,我要做个大英雄!”
      “好!”展昭微笑道:“叔叔相信!”
      “我要做个像展叔叔一样的大英雄!”叶峻转首,崇拜的看着展昭。
      “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你父亲是英雄。”
      他深邃的目光转向天穹,有雄鹰飒飒飞过,青天之下,有多少无名英雄远离故国,只能魂魄归来。
      千古江山,总是英雄铸。
      归
      回到汴梁,亦是大风雪之夜,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唯有黯淡的灯笼在风中飘零着。深巷寂寥,只有两三点灯火,展昭走到巷尾,轻轻敲了门。
      “来了!谁啊?”
      “是我。”
      门闩“磁”的拉开了,现在看门的是老王的外甥任叔,一个憨憨的中年人,提着灯笼,恭顺道:“大人回来了。”
      展昭颔了颔首:“任叔,有劳你了。”
      “大人客气了,这不还没睡?”从门口走到后面住宅有一段黑幽幽的路,任叔为他提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照着。他笑道:“任叔且歇息,我看得清路。”
      任叔有些拘谨,不知如何进退,他才从乡下来了没几个月,原是在田里做惯力气活的人,却让舅舅的一封信给带到了展大人家,舅舅说汴梁城里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乡下的田和宅子都是舅舅为他置的,他虽然不愿意离开,但只能听舅舅的话,惶恐的来到了汴梁。
      确实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了,大人是大官,他不知道怎样大,只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但是没一丝架子,说话极为和气,又那么年轻。夫人更年轻,更是和蔼,从不支使他做事,进进出出都“任叔”“任叔”的,像他是长辈似的。两个小公子玉雪可爱,大公子已经读书了,懂规矩得很,不像他们乡下的孩子野起来野,见了生人又拘谨,大公子落落大方的,一看就是好教养。
      “这里管家的是心莲姑娘。”舅舅告诉他:“你也懂得眼色,自己找事情做,夫人是糯性子,但自己要知道分寸。”又在鞋底敲了敲烟袋:“我老了,应该自己回到乡下,但是展大人和夫人坚决不放我走,厚道人啊!”
      “大人……。”他嗫嚅着,不知道自己这样回去歇息了,是不是看不懂眼色?
      展昭蔼然笑道:“没事,任叔,我的眼睛晚上好使得很。”
      他挠了挠头皮,憨厚的笑笑,只能往回走。
      小楼一片黑暗,他知道现在这个时辰,他们都已入睡了。不忍惊动妻儿,摸黑走到书房,胃又不争气的痛起来,痛到他立刻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拳撑住胃部,在桌前坐下来,想着这股痛能不能缓过来。但是半盏茶的工夫,痛一点都没缓过劲,越发翻江倒海了。他紧紧蹙着眉头,死死抵住胃部,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死命的熬着。
      这时,他听到妻子开门的声音,赶紧把拳头放下来。妻子掌着灯,紧张的向他房里看着,他缓声道:“晗晗,是我。”
      妻子顿时惊喜的雀跃:“大哥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房呢?”
      “你们娘儿俩睡了,我也不敲门了。”
      “就准备在书房胡乱睡一夜?”妻子笑着嗔道:“这大冷的天,书房的被子这么薄,怎么睡得?你啊,就是这个太懂事的毛病不好,要不是我半夜起来看翼儿有没有盖好被子,你又准备在这榻上蜷一夜了不是?”
      然后一骨碌的开始忙起来,生火,烧水,灌壶,拎着壶轻巧的跑上楼,看见他微微侧俯在圈椅中,知道定是累得狠了,边往盆里边倒水道:“烫了脚赶紧睡觉,看你累的,明天能不能歇着?”
      “不能,还有事。”
      “一去三个月的差事,回来就不能歇半天?”沈晗为他拔着靴子,笑道:“看这靴子,都是斤把泥在上面了,去了什么龙潭虎穴的地方?”
      他没作声,沈晗微微仰起头,却见他蜷着身子,紧紧蹙着双眉,拳头死死顶住胃,额头上缀着豆大的冷汗。
      沈晗唬了一跳,知道他这样子,是实在撑不住了,赶紧搭他的脉,他轻轻的拂开:“没什么大碍,就是老毛病又犯了,你去找两颗丸药服下便是。”
      沈晗不依,定是要搭脉,绕了一阵,展昭还是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她凝神搭了片刻,忽然转过头,飞快的站起来,低声道:“我去煎药。”
      见她这样,展昭倒不安起来,带着三分愧疚,三分歉意的看着她:“晗晗……。”
      沈晗勉强笑着:“知道你是老毛病了,可也不能两颗丸药就打发自己呀。我得赶紧去煎药,喝了药你还能再睡会儿,否则天都要亮了。”
      她怕自己再留一会儿,就会不争气的哭出来,他的脉,分明是元气大伤的脉象。
      引燃了药炉,她的眼泪便簌簌流下来,用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流了满脸。展昭安静的走过来,他敏锐的看出了妻子情绪的变化。妻子从来不善于掩饰情绪,永远是干净透明的水晶玻璃心肝,果然,他看到妻子默默的在厨房中流着泪,这让他的心抽搐的痛了一下。
      “晗晗。”他温厚的微笑着。
      妻子飞快地擦着眼睛,道:“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生歇着。”
      他拿过一张杌子,坐在妻子的身边,笑道:“好多了。”
      “好多了?”妻子微微诧异,很快意识到他在骗她,轻叹道:“大哥,你是南侠,大家都说你从无虚言,可是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一样呢?是我心眼实,总被你骗?”
      “确实好多了。”他煦然的笑着:“见到你,便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妻子不放心的拿着油灯,凑近了看他,见他清瘦了许多,五官如刀凿斧削一般,唬道:“什么劳什子的差事?把你累成这样?”
      他淡淡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手:“这几个月辛苦了,自己身体还未大好,还得照顾儿子。”
      “不辛苦,翼儿乖得很,淳儿调皮一点,还是心莲姐看得多。”她弯腰倒着药,道:“淳儿好几个月没见你,又要不认识你了。大哥,还记得翼儿小的时候,管你叫叔叔,不让你上床吗?恐怕这会儿淳儿也得这样。”
      沈晗轻轻吹着药碗,待得不烫手了,才送到他手里。他低头小口喝着,沈晗又将大氅抱来为他披上,然后静静坐在他身边,听着风雪敲窗。
      “大哥,”她柔柔道:“还记得十多年前,咱们去常州老家,嫂嫂让我去厨房做饭。要干的,要稀的,还要点心,那时我的手还不太听使唤,把我愁得什么似的。亏得大哥一早到厨房帮忙,帮着我劈柴生火,把蒸笼提上提下,才把那顿饭糊弄过去。”
      他温厚的笑了:“那次是你手不好,否则十个人的饭你都不在话下。”
      “可是那顿饭对我多么重要啊,”沈晗托着腮,甜甜的笑道:“否则你就要和方婉罗了。”
      “胡说八道,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
      “嗯,没影子。”沈晗意味深长的笑了,看他喝完了药,又夹了一个酿梅子给他,关心的问道:“明天非得去吗?就不能在家休息几天?”
      “明天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必须都要去,不得缺席。”他站起来,将大氅披在妻子身上,道:“过了明天,我在家歇几日。”
      “真的?”妻子惊喜地说:“这次不骗我?不给个空心汤团?”
      “真的。”他为妻子把大氅的带子系好,眸中露出难得的疲惫之色:“这一次,我也感觉有些支撑不住。”
      “那你明天行吗?”妻子着急的说:“大哥,撑不住可别硬撑。”
      “无碍。”他拍了拍妻子的肩头,笑道:“我有分寸。”
      “那朝会一结束你就得回来,可别又忙这事忙那事了。”妻子叮嘱道:“赶紧休息吧,一转眼天就要亮了。”
      寒雪连天,簌簌敲打窗棂,室内,却是灯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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