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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
2010年的冬天,我死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所以子弹穿过心窝子的时候我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猛地觉着,身子扑得一沉,在这当儿,魂魄却在向上攀升,在白茫茫的一片里,轻得就像一片雪花。
真不敢相信,在那种该大小便失禁的时候我他妈居然笑了。我不知道这个搞笑的表情是不是会定格在我脸上,直到睡在棺材里那一刻。
我老妈会来给我收尸的。警察还算仁义的一点就是一枪射中要害,没把我脸什么的给打烂喽。她还认得出我吧,她会不会狂抽一顿我脸,骂你个混小子居然撇下你老妈自个儿先死了,你给我起来呀!
可事实上她从来没能把我打醒过,她养的这个混小子,他实在太倔啦。我隔着殡仪柜的玻璃看她的脸,她的皱纹可真深哪,二十年前的那个美女哪去啦?
她还会哭吗?
2009年的夏天,王迪敏那混蛋终于被我干掉了。有一天我趁他洗澡的时候提根从工地捡来的钢筋条冲进去劈头就给他一下。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像只破口袋一样软下去了。浴缸里红红黄黄流了一片,他的脑浆子可真多呀,粘粘糊糊像昨天熬的小米稀饭一样。我拎起喷头冲洗的时候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还直直得瞪着我。我该害怕吗?该难过吗?而我只是狠狠踹了他一脚。
一个月前,我被像畜牲一样给关在王迪敏家里。他一出去就把门反锁了,对我的抗议他就只一句:“你一鸭在家里等着被人操就行了。”我曾经试图跳窗,不巧给他撞见了,他一把把我扯下来,甩一巴掌,就拿一副明晃晃的铐子给铐在了暖气片上,我哭啊喊啊的都没用。忘了说了,他是个人民警察。
那之前一个星期,我遇见了清远,他拉过我刀痕累累的手,俯身去吻它们。我挣开,说别,我脏。他哭了,他说,笛子你跟我走吧。
半年前,在迪厅磕药产生幻觉。一般□□是不会致幻的,可能那次量大了一点儿,或者酒喝多了吧。我看到我和王迪敏两个拉着手飞奔,跑着跑着,竟给飞了起来。云彩是橙红色的,踩在上面软绵绵,麻酥酥的。从缝隙里往下看过去,一切都小得成了灰尘,人间好远。
之前,之前……有一天王迪敏跟我说,他没钱了,要我帮他。我说我所有的工资都给你了,还不够吗?他说,你看,我经常要带你出去玩,吃饭,买衣服什么的,我和你那点儿工资不过是杯水车薪。其实我特想告诉他我并不在乎吃饭穿衣什么的,也不大喜欢在GAY BAR招摇,我只要每天和他待着,就够了。可我那时候还是一傻B,一心一意讨他欢喜,天真得以为自己不计得失的付出能换回他加倍的爱来。于是我把自己卖了。
2006年5月,同家里人决裂,被老妈抡着菜刀从家里撵了出来。和王迪敏搬入了新家,一下子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和王迪敏一块生活,相看两不厌。王迪敏喜欢带我到圈里人常去的BAR,得意非凡得告诉每个人我是他恋人,而后陶醉在他们艳羡的目光里面。
2006年1月1日,和王迪敏的第一次,那一天满世界都是焰火。我们躲进一间高级饭店的房间里,暖气热得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的汗水流进了我的指缝里,高潮来临的一刻,听他叫喊着我的名字,暗暗把自己的一生许了出去。
2005年8月3日,和王迪敏的初吻。那的确是我的第一个吻,当时还紧张得舌头都给咬了。他吻我的时候我忘了呼吸,结果一吻结束,差点给自己憋死过去。
2004年6月,和王迪敏重逢。在下班后拥挤的公车里。觉着突然给人拍了下肩,转过头,王迪敏惊讶得看着我,说:“笛子,你不是笛子么?”
2003年,从大学毕业,同学校的哥们儿在火车站一拨一拨送人,手里挥舞着校服和写满字的床单,唱着最老土的啊朋友再见,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王迪敏在上车前扯了扯我的手指,他说,有缘我们再见。
2000年,和王迪敏睡上下铺,彻夜谈心。他说他将来想要做警察,把那些个杀人越货的都统统抓到牢里去反省。我听着,就想那自己干脆就做个偷儿吧,一次一次的栽在他手里头,也心甘情愿。
1999年9月,我上大学。进校门的第一天,穿的是最朴素也最风骚的白衬衫,光脚穿皮凉鞋。校园太大,不知所措,和老妈拖着行李从西头走到东头,汗出了几层又干在身上,愣是没找着宿舍楼。有个男生过来问,同学,你们迷路了吗?面孔清爽,神色温和,翩翩美少年。把我们带到宿舍楼,放下行李铺了床,原来是舍友。他笑,伸手说你好,我叫王迪敏。
1999年7月,我高考,彻夜苦读。老妈每天变着法儿的给我褒各种补品,什么红枣什么燕窝什么银耳,自个儿只吃馒头咸菜,整日在耳边唠叨个不停。每晚将要睡着的时候,总见她蹑手蹑脚走进来,把被角掩一掩。
1997年,我上高一,老爸得糖尿病去世。他死的那一天我正在外头跟人打群架,小腿上还给人划了一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他病床前面,滚烫的血透过纱布渗到水泥地里头,他却身体冰凉,与我已是阴阳相隔。半夜三点起来,看见我妈对着他照片落泪。
1995年,发现自己对柔柔美美的女孩没兴趣,却偏偏喜欢肌肉坚硬臭脚丫子的男生。觉得到了世界末日,三次自杀,流干了眼泪。
1989年,全家住四合院。我爸是语文老师,架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在教室全是平房的一中学教课。上课的当儿我总是会爬到他教室窗台上去,脸贴在玻璃上朝里望,引得全班骚动。应群众要求,他只好把我抱到教室里去,任我哗众取宠。
1987年,我上幼儿园,明眸善睐,已经懂得勾搭小妹。穿潇洒的白肚兜,上面红字写“XX幼儿园小1班”,每天下午被小朋友围着自我感觉良好得讲哪吒闹海的故事。幼儿园每星期吃两次肉卷子,我总吃一个藏一个。周六有玉米发糕,金黄而松软,里面有红彤彤的枣儿。我在图画本上把太阳画成玉米发糕的样子。
1982年,我一岁刚过。学会叫第一声“妈妈”。
1981年,我出生。五公斤的大胖小子。
出生之前。我是一个未成形的胚胎,裹在子宫温暖的羊水里。那是我看过的第一片海,海水是琥珀色的,我在里面乱扑腾,穿过不透明的液体,看到天光照进来。
1978年,我妈嫁给了我爸。她坐在铺着红毯子的炕头上,拿起剪刀,把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咔嚓”,齐着后脑勺剪下来,包裹在我爸送她的定情物——一块青色的帕子里头,转身走向烟熏火燎的灶台。
1976年的秋天,我爸扛着铁锨从田埂上走过,一眼瞥见一个穿红袄的大姑娘在地里摘辣子。长期日晒变得黑里透红的脸,眼镜清澈得像东边山里最清凉的泉。他的脸马上变得跟姑娘手里的辣子一样红了。
那一年,他们相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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