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他能够容忍其他人对自己的戒备、敌视，却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本。

　　本或许只是某个老人带进养老院的宠物狗，但在他心目中却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老伙计。

　　他大声喊着本，在一个个房间、走廊、楼梯转角、会议室和休息室搜索，在院子里疯狂地走动，他甚至忘记了录像机是开着的，只是捏在手里来回摆动，镜头晃得厉害，焦虑如同他急迫的心情。

　　他想起本很不喜欢他靠近的那个库房，有点破败的外围，看起来占地不小的样子。他一路走过去，踢开了朽坏的窗子，钻了进去。库房里的用电系统没有被切断，打开白炽灯，就能看清这里陈列的各种老物件——堆满灰尘，无人问津。他随便翻了翻，从一个行李箱中摸出两个木刻的小玩偶，还从另一侧的角落里扒出一沓照片，他对照片上素未平生的一家人又一家人的合影毫无兴趣，当他加快了翻阅照片的速度时，他却意外地看到赛琳娜出现在一张家庭合影中。那是多么庞大的一大家人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赛琳娜一定是离开这里时太匆忙了，才会遗落了这么重要的照片。他抽出了照片，打算以后有机会见到赛琳娜的时候还给她。这张照片拿开，下面仍然是一张赛琳娜的照片，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他皱起眉头端详，觉得这个男人的五官轮廓和“大师”有些相似。或许，他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大师蓄长须，看起来不那么容易辨认而已。下一张、再下一张、再往下……赛琳娜和这个人的合影竟然有如此之多，有一张看起来就是在养老院里拍摄的，他认识门墙和那颗高大粗壮的红橡树，他也留意到，他们在这张照片上都戴了戒指，他们不仅是爱侣，还是，或者说曾经是幸福的夫妻。

　　是什么导致赛琳娜再也不愿回到这里？大师又在和自己的信徒们密谋着什么呢？

　　汤姆把这几张照片塞进口袋，他不相信满口宗教谎言的大师，宁愿打电话联系各地志愿者机构，寻找不知道又去哪里从事志愿服务的赛琳娜。

　　志愿者机构是一个庞大的信息系统，赛琳娜离开他们相识的培训中心之后，先后去了两个分支机构工作，都位于南半球。对于汤姆的询问，赛琳娜惊讶地反问：“他们还留着照片吗？真是令人意外。”她说，她的确和志愿者同事布兰登有过一段感情纠葛，但他们已经分手了，她因此没有再回去过，也并不知道布兰登是否加入或者组织了□□。

　　“你要离开那里吗？我帮你递交申请调离好吗？”赛琳娜解释说，她和全国办公室的行政人员很熟悉，通过她递交申请，比汤姆自己申请能够更快地获得结果。

　　汤姆不放心这里的老人们，他没有考虑过离开的问题。相较于递交报告，他更想长期观察，发现一些工作人员玩忽职守或者蓄意虐待的证据，如果他的猜测成真，他发誓一定会把亵渎良知的家伙送进监狱。

　　事实上，当他真的耐心观察的时候，就很容易发现蛛丝马迹。瘫痪在床的老人们有很多私人物品都没有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反而放在护理他们的工作人员那里，就连大师自己日常佩戴的腕表，似乎也是登记在多年前搬来的一位老人名下。他想要一个确凿的证据，就偷偷潜入大师的房间，没想到却听到了赛琳娜和大师之间的电话通话。

　　“汤姆在查你们！你们小心些。”

　　“还用你提醒吗？早就发现了。不过……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我也不能把小汤姆关起来不是？”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他找到了赛琳娜的照片，还有那些人的照片——你们为什么不烧掉这些东西？”

　　“不能烧掉，万一那些人的家里人或者朋友们找上门来呢？”

　　“我不赞同，但是已经与我无关了，”赛琳娜的声音陌生而轻松，“反正赛琳娜这个小贱人是不会有人关心的，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可说不好！再过四十年，你会自己跑回来。”大师呵呵地笑着，他刚洗完澡，-赤-裸-着双腿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汤姆藏在床下，愣愣地从狭窄的视野里盯着外面那双青筋暴起的大脚板——年轻强壮、保养得宜。

　　大师在和赛琳娜开玩笑：“说起来，我们之间，你更适合我这个角色啊，要是没有你那几本心理学著作，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鼓励这群毫无干劲儿的老家伙。”

　　他们聊得很开心，仿佛，或者说就是多年老友。赛琳娜得意地透露，为了不让汤姆“在你们准备好之前离开”，她还故意试探了他的态度，并且提前打通了行政办公室的关系，确保汤姆至少还要在养老院工作两年左右的时间。

　　最后他们互相致以问候，敲定了一个共同关心的话题。

　　大师说：“希望你生活愉快！再确认一次——汤姆是个健康的小伙子吧？”

　　赛琳娜说：“希望你们生活愉快！我保证，他和赛琳娜一样让人满意。”

　　汤姆屏住呼吸，偷偷检查自己的摄像机，发现摄像机仍然开着。他确认，自己已经录下了这段诡异的对话。

　　赛琳娜不是赛琳娜，同时又似乎是赛琳娜；年轻的工作人员已经不是“那些人”，而是需要“鼓励”的“老家伙”；大师要确认他的健康，确认他不会马上离开……汤姆虽然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获知这些人在打自己的主意了。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既然赛琳娜有问题，他完全可以提醒公益组织方面查一查赛琳娜，搞清楚这家养老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件。他有信心，因为他握有证据。

　　大师在屋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什么。汤姆握着摄像机，不敢发出一点点声息。一直等到大师换完衣服、走出门去，他才小心翼翼地潜行出门、穿过走廊，回到房间拿上随身物品。打包行李会让人看出端倪，他的口袋里揣着现金和卡，脚步匆匆地踏上离开的路。同事们并不了解他的去向，遇见了也只是无精打采地打个招呼，他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关注自己才好，一直走到空旷的院落门口，才看到大师正在和三三两两的信徒谈着什么。“汤姆？这个时间，你怎么要出门？”大师亲切地笑着询问。“去拍片！”他晃晃手中的摄像机，仿佛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沿着养老院门前的小路往山下走，至少也要二三十分钟，才能抵达距离最近的巴士站台。不过他不打算在那里停留，巴士班次稀少，而且时间也不固定，想要尽快离开的话，他需要搭车去最近的城市，那里交通便利，他可以转道机场，回到文明而秩序的世界。小镇的巴士站荒凉得就像是从未有车辆停靠过。不过旁边的粮食运输中心倒是热闹非凡，他试图搭乘集装箱运输车，却被司机们详细询问目的地与缘由。这些满脸横肉、满嘴粗话的大汉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一位临时停在路边，请求卡车司机帮忙修车的胖太太态度更亲切，还主动表示自己也要回城。于是他匆匆对卡车司机们表示感谢，搭上了这位太太的老式轿车。生活在小镇的胖太太很喜欢和年轻人聊天，问东问西，汤姆心不在焉，只是应付，索性给值得信赖的志愿者朋友打电话，告知自己的行程，约定见面要谈一谈所见所闻。胖太太对志愿服务表现得兴趣十足，多问了几句，汤姆也不愿意多讲，干脆靠着车窗假寐，大概是之前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汽车已经停下了，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边的车门已经打开了。没等他反抗，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他困了个结结实实，塞进另一辆厢型车。大师和胖太太站在不远的路边，态度熟捻地闲聊。

　　汤姆没能成功逃离，在无畏的挣扎与反抗之后，他远远望见了养老院那些熟悉的、灰秃秃的建筑。他被软禁在自己曾经“探险”过的废弃库房里，没有人来告诉他，他们到底要把他怎么样。他只能靠自己的回忆去拼凑一切线索，他慢慢回想起来一些琐碎的细节：

　　年轻力壮的职员们将自己的合影、绿植甚至奖牌、镜框都扔在库房里，却把那些暴躁狂怒的老人的私人物品都摆放得宜。

　　赛琳娜和大师的合影上，他们习惯的动作和微笑的表情，和他所见的样子似乎都有所不同。

　　大师房间里的一些私人物品，似乎都来自同一位老人，而那位老人应该已经逝世了。

　　让他“走”的那位老人，表情并非恐吓，而更像是惊恐。

　　第一次见到赛琳娜，是上交体检表的时候。

　　她帮忙收起他的体检表，看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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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搞不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却能影影绰绰有所推测。如果赛琳娜不再是赛琳娜，他就必须要保证自己不会也变成什么别的人。他挣扎了好久，才松动了绳套，库房破败的墙壁间有处松动的栅栏，他小心翼翼地挪开栅栏，钻了出去。然而为了找回自己的外套和录像机，他再一次被抓回到大师面前。

　　这一次，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好了。大师的摆出遗憾的表情，语气却分明很是兴奋：“虽然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但是你这样不老实，我们只好提前了。”

　　一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跟随在大师身后，打量汤姆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老人甚至走过来，摸摸他的脸，又痴迷地抚摸他的身体，口中喃喃自语：“真好啊，真年轻，胳膊都是硬邦邦的，皮肤也有弹性……”就连他剧烈的挣扎都没有吓倒老人，老人乐开了花：“就该这样，真有活力！”

　　大师不屑一顾地推开老人：“你知道你在排期表上是一年以后吧？”

　　老人喜滋滋地回答：“那又怎样？穆勒，第一个违规的人是你！要不是你抢了本的实验，我们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机遇？”

　　穆勒，那块腕表原来的主人，10多年前搬来养老院的正是穆勒先生。汤姆怒吼：“本呢？你们把本怎样了？”

　　大师，或者是穆勒先生，笑了：“怎样？我们已经让本多活了很多年了！如果他不跑去提示你，我们还可以一直把他养到老、养到死。”他和老人对视了一眼，仿佛对“死亡”这个词感到惊讶似的，共同笑着摇摇头。

　　汤姆明白了，本已经被这些老人合谋杀死了。

　　老人看汤姆心痛落泪，还走过去捏捏他的脸：“你以为本是什么好人？他来这第一天我们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什么医疗志愿者，他是来做实验的，他想要把那些最老、最衰弱的家伙都当成试验品，把他们的意识转移到什么猫猫狗狗身上去。老穆勒可是个顶聪明的家伙，他从本的口中套出了话，转头就拿本做了第一个实验品——你知道本那时有多慌吗？他用不了四条腿，根本站不起来，还想咬我们——你注意过他的牙都蛀坏了吗？那其实我们敲掉的！”老人用干瘪的手指从汤姆脸颊上抹下眼泪，动作极轻，仿佛像是要保护什么易碎的珍品。

　　工作人员推进来一台机械，将头盔一样的接口递给老人，另一只则要按在汤姆头上。汤姆当然不能允许这些人得逞，他突然发力，整个人撞在机械背后-裸-露-在外的钢板接口上。锋利的钢板边缘割过了他的大腿，鲜血瞬间涌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汤姆却趁机将那块安装得并不稳妥的钢板拔了出来，染血的一侧对外，脚步虚晃地攻击周围所有人。

　　大家都不想和这个年轻人置气，围绕着他的圈子越扩越大，终于被他破出一个缺口。

　　老人慌里慌张地从头盔下逃出来，对着满地鲜血心痛不已，骂骂咧咧地怒斥：“为什么不按住他？他要是把腿弄跛了，我怎么办？我要的是年轻健康，不是变成一个年轻的残废！”

　　汤姆冲了出去。

　　这群老家伙们，最想要的是活着，当他以死相搏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所有人都知道，死亡就意味着结束，活下来才能有更多机会。

　　这条路他走过，他的脚步更快了。拥有了新躯体的老人，或者留在养老院里充当工作人员，照料自己过去残破的躯壳和禁锢着的愤怒的灵魂；或者像赛琳娜和胖太太一样，走出去展开新的生活。他们虽然拥有了更多的时光，却有着疲惫的灵魂和懒惰的习惯，贪恋生命、清闲度日。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拥有了全新的生活的机会之后，想要去做一个辛辛苦苦的长途运输司机。

　　他锁定了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事实上当他走近运输站的时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吸烟的司机们已经看到了他。

　　他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晕倒在地。

　　镜头随着他的视野陷入黑暗。

　　字幕：半年后。

　　康复中心。

　　在护工的扶持下，汤姆稳稳地站起来，他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腿上的创口处仍然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医生笑着鼓励他：“就说嘛，你这么年轻，肌肉力量恢复得真快！”

　　志愿者同事们簇拥着他，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兴高采烈地捧来锦盒。

　　锦盒里是一枚看起来并不昂贵的奖章，同事们七嘴八舌地祝贺他：

　　“这是为了表彰你对志愿服务工作的贡献！”

　　“你看！奖章的背面有刻字——致尊敬的、正直的、勇敢的伙伴！”

　　“汤姆，你一定要继续参与公益项目，我有预感，你还能做出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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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站立的时间过长，还是有点勉强。他和大家寒暄了半晌，终于披上了外套，在伙伴们的簇拥下，像英雄一样走出康复中心，坐上了离开的汽车。

　　帮他拿着手杖和日常用品的志愿者朋友和他一起坐在后座，怕他坐得不舒服，悉心照顾、嘘寒问暖。看汤姆精神不振，朋友寻找话题和他聊天：

　　“养老院那帮家伙真是疯子，怎么能攻击志愿者呢？”

　　“你能养好伤真是太幸运了，我听医生说伤口很深。”

　　“你受伤前给我打过电话，还说我们要聊一聊。”

　　“对了！你的录像机呢？你不是说……”

　　汤姆凝视着窗外，静静地回答：“丢了。”

　　“什么？”朋友说了太多话没有得到回应，以至于听到回答后没有反应过来。

　　“录像机，遗失了。”

　　“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

　　汤姆慢慢转过头，拍了拍朋友的手臂，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喉咙里传出低暗沙哑的声音：“真年轻啊，胳膊都是硬邦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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