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结束通话之后，孟熙才发现，内向的特纳先生已经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溜掉了。

　　但是她总算得到一个确凿的信息——安德鲁再三保证，斯科特刚刚给尼克·艾森伯格打了电话告知了这一决定，而当时他正在和艾森伯格通过邮件谈公务，成为下一个获知好消息的人选。

　　这样说来，她最后踢在苹果树上那一脚，还真是把苹果震了下来。

　　她打开邮箱，果然看到尼克·艾森伯格简短的邮件“你入选了！！斯科特的剧组会再联系你！！”一排叹号让语气异常强烈。她反复默读着，笑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比她自己兴奋的心情更强烈，但她很高兴在这一刻，失而复得的机会让导演和公关经理与自己站在一起。

　　邮箱里还躺着她之前发给小杰克的无数封怨天尤人的邮件，小杰克为了安慰她，大概已经掏空了脑子里所有的单词，看得出来是非常努力了。她原本是要再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之前的自怨自艾都是一场滑稽剧，事情的结果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边写着邮件，她又把小杰克发来的邮件都读了一遍，最后决定还是亲自去找这个家伙！

　　从上次她涂着满身颜料拒绝他之后，他就没有像以前那样痴缠到底的劲头了。助理桑德拉也证实了她的感觉，桑德拉脑子里有一张精准的日历，可以定期为他们安排相当保险的约会。近期有几个合适的时机，可杰克的意向“有些暧昧”，导致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如果只是因为一次拒绝就退缩了，那么小杰克或许并不适合这样的恋爱关系。

　　可如果这其中掺杂了什么误会或者别的情感因素呢？

　　无论如何，她该自己去判断一下。

　　这个晚上，并没有地下决斗场的表演安排，啤酒坊里的人不多不少。戴着帽子围着厚围巾的孟熙走进去，脚步轻盈地从人群中穿过，没有溅起半分涟漪。然而小杰克没有在他的办公室，啤酒坊的人也不建议她打电话。“杰克去码头了，你可以在这儿等他。”没有人告诉她，杰克大概会何时回来。

　　她在杰克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对着每个带锁的抽屉沉思了一遍之后，还是随便拎了件他的外套，盖在身上，靠着沙发靠垫打起了瞌睡。小杰克回来的太晚了，她迷迷糊糊中醒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似乎还说了两句话。第二天早晨她醒过来，第一反应是转向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台灯核查报表的小杰克询问：“你回来的时候，我是醒了对吗？”她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小杰克是昨晚回来的，这显然没有错。

　　“对！你还记得问了我什么吗？”小杰克走到她身边，吻了吻她干燥的唇。

　　“我问你去了哪里……然后……”她有点朦胧的印象，又不敢相信自己蠢出了新高度。

　　“然后你问我，我是不是想要分手？”

　　“天呐！”她用手捧住头，“我一定是太累了，睡糊涂了。”

　　“以防你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我再把答案重复一遍，”小杰克笑嘻嘻地环着她的腰，“我从来没有想过！即便你想，我也不同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无力地解释。

　　该死！本来应该是她质问他的，现在却被她搞成了自己不占理的局面。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说这叫恋爱中的不安全感……呃，你看，我为你学了这么高级的词汇，是不是值得奖励一下？”小杰克洋洋得意，舔着嘴唇笑得像偷到了一整包糖果的小男孩。

　　孟熙这才迟钝地注意到，他的下巴清理得干干净净，整洁得像是男校里最规矩的学生。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大胡子，看见小杰克唇红齿白的样子就心花怒放。这种浅薄的迷恋让她对自己感到无力，她靠在小杰克怀里，吃吃地笑。

　　“我有送你的礼物，可是今天没有带过来——”她用小指勾着他衬衫上的扣眼扭来扭去，于是前襟很快就皱巴巴地难看起来，杰克掰开她的手指，夺回了衬衫应有的尊严。

　　“我也有给你的礼物，”杰克拍拍口袋，“可惜没在身上！”

　　“琼有两个派对邀约，你跟我一起去吧！”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应该是她代理的大客户的派对，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

　　小杰克支着额头笑起来：“你的公关经理不会为你发疯吗？我以为我们不仅仅要隐蔽地约会，还要注意不要一起出现在任何人多的场合呢！”

　　孟熙在他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懂得这些事情……”她的跃跃欲试变成怅然若有所失，可爱的小杰克同时也是有担当的小杰克，到底不肯陪她冒这种风险。

　　“我本来不懂这些，但是桑德拉第一次打给我的时候，我就懂得了。熙熙，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可以做你的‘地下男友’——只要你别给我开一家‘地下格斗场’就行。”他想了想，又肯定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有格斗场也没关系，我不觉得你圈子里那些‘精致娘娘腔’和‘蛋-白-粉-婴儿’能招架住我的报复。”

　　“天呐，谁给你的自信？”她乐不可支。

　　“你！”他顶着满脑门的抬头纹，还能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大有希望的好莱坞新星选择了街头混小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信心十足？”

　　啊，这种族基因里的漏洞！她伸手去捏那些小小的细纹，小杰克闪身躲开了。

　　“我距离新星还有很远的距离。”

　　“那你要加油，我支持你。”

　　“你不怕我走得太快吗？会很忙，没有时间约会，没有时间来看你……”

　　“我会追上你，抓住你！”

　　“你怎么追上我？你也要当演员吗？”她放肆地嘲笑他。

　　“你真的不着急去上课或者工作吗？反正我上午没有事情。”毫不掩饰报复心的男友靠着办公桌，潇洒地张开怀抱。

　　“哦，不，我要去开一个令人绝望的会议。”

　　孟熙疏忽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她没有知会桑德拉这次私人行动，桑德拉自然也不会带着熨烫好或者刚刚买来的服装来接她，所以她穿的仍旧是前一天晚上出门时的衬衫、牛仔裤和英伦风衣。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心不在焉的特纳在第一次茶歇时间偷偷看过来，她才读懂了这个有点猥琐的目光。

　　“嗨！今天表现不错！”她大大方方地和特纳打招呼。特纳刚刚在会议上拿出了新的修改方案，朗道先生连半秒都没有犹豫，就倒向了自己的爱徒。孟熙努力中和其他编剧的情绪，最终算是在电影编剧内部统一了意见。接下来的会议时间里，编剧们可以讨论关于新剧本的细则。难得特纳初战告捷，她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搞丢的机会，已经重新飞回来了。

　　“我……我……”特纳艰难地把“我不一定能做好”这种话咽回去，换成了，“谢谢你的鼓励。”

　　“不必客气，我们是同一战线的。”孟熙拈着一小杯黑咖啡，嗅着香气和特纳聊天，“我很高兴你站了出来。事实上，我希望等到第二部、第三部的时候，你可以爬上主笔的位置。”

　　她看了他一眼，是那种鼓励的眼神，但他只感觉心惊肉跳：“不……我没有那样想过……朗道先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胆怯放在心上：“你不需要那样想，重要的是系列电影的开篇需要一次巨大的成功！希望你能做到，希望剧组都能做到吧！”

　　特纳伸手去拿甜品台上的油炸甜甜圈，孟熙阻止了他：“甜甜圈工坊的营业时间是晚上，所以那些东西已经在空气里摆了超过12小时了！羊角面包是早晨烤出来的，更新鲜一些。”

　　特纳的手在甜品台上转了一圈，最终什么都没拿。女孩的随意感染了他，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可以轻易谈论私事的程度了，在没有其他编剧凑近的情况下，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问题：“你……是不是……没回家？”

　　孟熙正在等这个提问，特纳是那种心里稍微埋上一丁点秘密，从头到脚都会显得鬼鬼祟祟不正常的人。她早晚是要告诉他的，早一点说出来或许可以避免让这个害羞鬼陷入尴尬。

　　“我去男朋友的办公室，等了他很久，后来睡着了……”她俏皮地对他眨眨眼，“你注意到我的衣服了对吗？嘘！别说出去，这是个秘密！”

　　“啊……呃……好的！”特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事实上他什么都不想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魔法就好了，他可以一瞬间就缩回自己黑乎乎、潮乎乎的小屋子，抱着膝盖躺在床上，把脑子里的积液顺着耳朵放出，然后和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一起睡去。

　　他太想要离开会议室了。在针锋相对的讨论中，他总是急于结束辩论。这种不舒适的情绪操控了他的举止言行，他的声音仍然发颤，却越来越强硬，甚至要求其他人正在改写的部分必须和他的想法达成一致。“特纳疯了！”“他居然为了几百个单词的段落命令我？”“这个本子对他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编剧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特纳，只好纷纷避让这个年轻人的锋芒——无论他是因为什么疯了，他们都不想和这样一个笨拙的疯子硬碰硬。

　　朗道先生冷眼旁观，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也只是把手按在特纳的肩上。他想要安抚一下特纳紧绷的神经，奈何会议结束之后，特纳跑得比草原上的胖兔子还要快。他最终只抓到了安排工作人员整理会场的孟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你对特纳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吗？我早几年就试着让他出来独立主导项目了，可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如果你知道特纳的动力来自于哪里，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可指望着他能做出比漫改电影剧本更宏大的故事体系。”

　　“我说甜甜圈不适合他，推荐了羊角面包——您要尝一个吗？味道真不错！”

　　朗道先生盯着他自己承诺过要向公司高层推荐的熙熙小姐，内心有点郁闷：她一定对特纳做了什么，但是她不打算告诉他，不，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读过特纳的剧本，特纳对她的迷恋简直要穿过字里行间从纸页中冒出来了。这是他和艾森伯格默许的，创作者如果对作品没有饱含深沉的爱意，就无法真正打动观众的心灵——漫画在美国实在太普及了，如果只是摘取其中一两个故事来做改编，他们就成了跟着漫画跑的毛头小子。他们的野心远远无法局限于此，朗道先生甚至知道艾森伯格怂恿孟熙接近特纳，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恶趣味般的期待——不仅期待在剧本中读出特纳全心投入的爱意，也期待在剧本中读到特纳无法挽回的心碎——剧本外的特纳需要经历更丰富的人生，这能拓展他的创作道路，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虚无缥缈的科幻故事中。在他这种老头子看来，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剩下的只有长大和成熟。

　　直到这个聪明的女孩从莫斯科回来，朗道先生才意识到她可能提前“催熟”了特纳！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想要狠狠教训她一顿，又想要向艾森伯格讨个主意，或者他还是继续观察一下特纳的状态？毕竟，特纳拿出的剧本，和今天所表现出来的主导力，都让他十分满意。

　　孟熙没有时间理会朗道先生内心的纠结，她自己也很纠结：琼的两个客户派对，她到底要参加哪一个呢？

　　艾森伯格虽然摆了前女友一道，但在推荐工作机会这件事上，他做得算是认真负责了。琼不需要从经纪团队做起，径直坐上经纪人的位置，手头代理的客户中比较重要的两位分别是：来自英国的亨利·华顿和童星出身的阿曼达。前者是好莱坞“英伦帮”的成员之一，和马斯特斯先生差不多同时代，但当马斯特斯先生沉沦于各类反派的时候，长腿笔直、风度翩翩的亨利·华顿仍然是所有制片人梦寐以求的男主角；后者则是在制片厂里长大的小公主，众星捧月的情况下竟然没有歪掉，反而一路网罗大制作好角色，只比孟熙大两岁，却已经拿到过三次金球奖提名了。从事业的角度或者说用理智去评判，她都更应该去阿曼达的派对，她们年龄相近，外形迥异，交个朋友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但是！亨利·华顿是她的偶像啊，童年时代的梦中情人。她只想在派对上找一个最好的视角，远远盯着华顿先生看上那么一两个小时，再揣着满心满脑的粉红色泡泡回家——这样的经历大概足够她回味好几年了。事实上，她想邀请小杰克一起去参加的就是亨利·华顿的派对。有男朋友在身边的话，她对自己不会做出什么花痴粉丝之举更有信心一些。

　　等到琳达从莫斯科的狂欢中归来，她仍然没有做好决定。琳达听说她的苦恼后笑得像是要晕过去：“你竟然喜欢亨利·华顿哈哈哈，我的天呐！亨利·华顿差不多是最不像男人的男主了！马斯特斯先生有段时间和他是球友，据说华顿先生最擅长的就是发球的时候发出一声强烈的娇喘……你知道他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个白痴吗？连在保姆车上开瓶法国水都能受伤，还疼得哭出来，他的助理会帮他翻剧本，免得他被剧本的纸页划伤……他的太太照顾他就像照顾小孩子，他们一起出席颁奖礼的时候，他把指甲塞进了太太礼服背后的拉链扣里，因为怕疼，居然要求品牌方拆掉礼服的拉链……”

　　孟熙绝望地听着琳达大爆华顿先生的猛料，感觉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先生”已经招招手远去了。好吧，她还是去阿曼达的派对好了！和琼聊聊天，认识一下小美女阿曼达，至少不会导致美好的童年梦想骤然幻灭。

　　新的拍摄计划几乎是和派对邀请函同时发进她邮箱的。仍然浮雕上的幻象，这次要拍一周时间，两个半天试妆和对戏，两个半天实拍，还有一个半天用来补分镜。至于为什么要拍这么久？孟熙心中一清二楚。虽然斯科特导演致电艾森伯格为她保留了这个位置，但是之前的舞蹈演员已经更换成芭蕾舞演员，而在试妆之前没有给她安排任何的训练时间。她猜测着，自己可能不再是这两分钟里的唯一主角，艾森伯格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也只能先把顾虑放在一边。

　　毕竟，她的苹果是自己从树上踢下来的，而不是幸运女神郑重其事地交付在手里的。

　　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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